第76章 修士季姝
他手中掬着她的长发，一下又一下的梳着。
发丝如瀑，指节如玉。
上次为他的公主梳头还是送她出嫁。
那时她一身红衣，灼灼风华，盛京十里烟花皆不如她眉眼间的一丝风情。
将满头青丝挽成一个飞仙髻后，他从袖中拿出一根玉簪，斜插在发髻上。
他望向铜镜中的女子。
少泽双目含情，仿佛是江南三月延绵不绝的春雨，细细密密绕心头。
季姝僵硬得手脚不知道该如何摆放，这人看人怎么眼神像是带了丝线一样，羞死鬼了！
尽管对方已经和自己解释了许多遍，但是作为一只没有记忆不断飘荡的鬼魂，那些关于大奉、皇宫、以及自己亲人朋友的记忆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
可在心底，季姝却相信这个名为少泽的男子没有欺骗自己。
初见时止不住的魂魄之泪，以及亮起的铜灯，都在暗示着这男子应当是和自己关系匪浅。
只是
没想到是这么个关系匪浅法啊！
哪有人一上来就说他是她定了白首之约三生之盟的丈夫的！
她垂着头看自己的衣角，眼下她也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衣裳，和身后人的衣角叠在一起，白色与白色，仿佛融为一体似的，勾勾缠缠，分不清谁是谁的。
“公主不喜欢？”，少泽看着女子低着头，以为是对自己挽的发式不满意，也是，毕竟他已经许久未做过这种事了，此时手生也是必然的。
季姝这才如梦初醒，“不是。”
“都做鬼了，就别叫我公主了”
“你不是说我叫季姝吗？”
“而且。”
“我已经不记得那些了，你知道吧？”
少泽的眼神微微暗淡，但是很快又收拾好了心情。
在这黄泉呆久了，见了太多了生离死别，他们能够在这暗无天日的黄泉彼岸相聚，便已经是天大的运气，至于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我叫你，阿姝可好？”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好听的磁性，还有胸腔里微末的颤动，季姝敏锐的听出他从容之下的忐忑不安。
她笑了笑道：“挺好的，在这之前他们都叫我红衣女鬼，听着怪吓人的。”
等等，这人不是说他是自己的丈夫，怎么不叫娘子？
季姝听凡间那些夫妻都是相公娘子相称的。
不过自己主动提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那晚上
看这茅屋也没有别的房间
不过都做鬼了似乎哪里都可以睡觉了，甚至不睡觉也行。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少泽带了一点促狭的笑意，“阿姝尽管可以放心，在你没有恢复记忆之前，我会睡在榻上。”
我没有，我没想，别污蔑我！
季姝几乎称的上落荒而逃。
黄泉道人人都知道少泽大人的妻子来了，不少一直垂涎他的艳鬼气得够呛。
甚至有的气得直接投胎了。
还有的则日日在花田旁晃悠，一是想看看少泽大人倾慕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二是心底奢望着万一少泽大人发现那女子不如自己转头倾慕自己呢？
黄泉道的鬼是早晚都要投胎的，可是若是能够和少泽大人在一起，就连那些鬼差见到少泽大人也要客客气气的，没准就不用投胎了。
这一日女鬼琢折蹲在花田里盯着屋里的人。
不看倒好，一看差点没给自己气了个仰倒。
都日上三竿了那女子才起床，虽然黄泉并无日出，可是做了鬼总是要保留一些做人的习惯的，这些鬼哪个不是早早就睡醒了，有的就算熬夜去给自己的子孙后代要钱，可是第二天也是早早的就起床了，这女子怎么这般懒散！
更气的是少泽大人竟然一点都不嫌弃，那女子闭着眼睛懒懒散散，少泽大人就耐心细致的为她浸湿了帕子为她擦手擦脸，就连那衣衫也是少泽大人亲自搭配为女子一件一件上身穿好的。
女子哈欠连天的坐在梳妆台前，少泽大人为她梳头画眉，啊啊啊啊，凭什么啊！
琢折气得捏紧了拳头，少泽大人那般清风朗月的男子，怎么能做这些低贱的活儿呢？
偏偏那女子还
“不识好歹！”琢折咬牙切齿的出声。
鬼气森森愈发无法控制，眼看就飘进两个人的茅草屋，她双目已经被鬼气浸染，流出暗红的血泪，指甲变得极长，向季姝抓去。
“小心！”少泽伸出手臂欲拦下女鬼。
“砰——”还未等他出手，在距离季姝三尺远的地方，女鬼被她身上闪烁的金光直接弹飞出去。
琢折恢复了清明，连滚带爬的跑出去站在门外瑟瑟发抖，看向季姝的眼里泛着恐惧，“大人，她不是——”
还未等女子将话说完，少泽一拂衣袖，女子便被消了音，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好了，你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黄泉道你已经要待不下去了，如果不想魂飞魄散，就赶紧去投胎吧。”
“好自为之。”
说完少泽便将女鬼传送了出去。
季姝回头问他：“如果一直在黄泉道待下去不投胎，就会魂飞魄散吗？”
“就像刚刚那个女鬼一样，最后失去神志？”
少泽以为季姝是担心她自己会不会魂飞魄散，他目光复杂的看了半晌，叹息道：“公主不会。”
只有鬼才会因为在黄泉道停留时间过长而魂飞魄散。
她究竟是谁，如果问阎王，问判官，未必没有结果。
他在看到那金光的第一瞬竟然不是被愚弄的愤怒，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的公主还在，真好。
谁料季姝依旧抓着他的衣袖仰头，“不是说我，是问你。”
“他们都说你已经在这里许久了，就连迎春花都开了好几轮。”
“少泽，你会吗？”
“你会魂飞魄散吗？”
他突然笑了。
他想起年少时为顽皮的公主当了肉垫子，她突然就哭了起来，眼泪不停的往下掉，怎么哄也哄不好，他以为是摔疼了，一边为她整理衣衫一边小声哄着，“公主不疼的。”
可是她还是哭个不停，泪珠儿挂在睫毛上，仰着脸问他，“那你呢？”
“你会疼吗？”
“少泽不疼。”
“少泽也不会魂飞魄散。”
生老病死不能阻，仙凡有别不能隔，从第一天见到公主，就注定少泽要永远追随公主左右，做你的盾，做你的刀，成为你的影子，亦可以成为你的庇佑。
如果公主的未来，是那无上之路，少泽也必定随着你的脚步而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