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梦二·佛子与蛇妖（13）
血将空碗灌满，连月的脸色也近乎像纸一样透白，星渊伸手抚过她的伤口，光华闪过，血液不再流出，伤口缓慢闭合。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会失血而亡的。”
眼看才接了一碗血便不再接，众人有些蠢蠢欲动，挥着匕首想要继续上前，又碍于星渊在场不敢造次。
时人信佛，平日遇见出家人多有礼遇，何况星渊一直在为他们死去的亲人诵经祈福，若非到了性命攸关的节骨眼，众人也不想唐突了眼前的小师傅。
一个浑身披麻戴孝的中年男子伸手推了一个小孩子出来，小孩从头到脚罩着的黑色布巾被男子一把扯下，“小师傅您且看看这孩子。”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满是一个又一个碗口大的溃烂伤口，看起来像是整张脸上开着血花，只剩下眼眶两个黑漆漆的大洞。
孩子双手已经不成样子，指骨弯曲，很难找出一块完整的皮肉。
“小师傅您看看啊 ，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可是这慈悲也要分对象吗？”
“我一家老小十几口人，我的父亲母亲死了，我的兄长妹妹死了，我的结发妻子死了，当时还是您念的往生经，如今我唯一的儿子，也要死了，我自问这一生算得上孝子，慈父，也算得上乐善好施，帮助了不少穷苦人，可满门皆死，独留我一人苟活，这就是上苍给我的福报吗？”
“佛渡世人，您能不能也渡一渡我唯一的孩儿？”
“连月姑娘只是失去了一点血，可是我儿子是一条命啊！”
“他甚至还没有上学堂，没听过四书五经，未曾娶妻生子，您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还有他、她！”他伸手一个个指过去，此时众人已经不再闹着向前，沉默站着在原地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罩衫。
他们用最沉默，最血淋淋的方式将自己的伤口展示给星渊看。
你不是佛子吗？
你高坐佛堂上哪里看得见众生疾苦呢？
须弥山上常年香火缭绕，入耳的都是僧人的诵经声，可是听得见这芸芸众生的撕心裂肺？
众人未曾再多言，他们站在原地，放下了匕首柴刀，不再看连月，甚至不去看那碗血，只是用一双双眼睛看着星渊。
佛啊，请看看你的信徒，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连月虚弱的倒在星渊的怀里，她的双眼轻阖，纤长的睫毛如同两片蝶翼一般轻轻颤动，星渊低头看了一眼连月，又看着那些褪了衣衫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想起自己幼时在佛前诵经，师父要他大爱无私，兼爱世人，那个时候他年纪尚小，便一字一句跟着师父诵读，后来再大一些，他自认为自己对这世间之人无私无欲，兼爱所有。
当师父算出他有情劫未渡的时候他也只是置之一笑，他以为就像在须弥山上的每一次敲钟一样，他只是来人世间走一遭，便又可以回到他的须弥山打坐、参禅。
他只是去红尘走了一遭，却不染尘埃，依旧会回到佛殿上。
可是怎么会不染红尘呢？他生了七情，有了六欲。
搂着连月的手臂收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眼前的女子是自己此生挚爱，是比他的命还重要的人。
可是站在前面的那些人，是自己日日夜夜在佛前诵经要渡的众生。
是他的爱人愿意用自己一身血液用自己生命救的人。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眼前这些人虽然未再有动作，但是不论是他还是他们都知道，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连月离开的。
现在尚且称得上平和，若是这些人疯狂起来，连月必死无疑。
他将艰难的目光投向青儿，他确实没想过让她为这些凡人做些什么。
济世救人是他自己的选择，青儿作为妖只要她不伤天害理就可以顺利修行得证大道。
妖修炼本就千难万难，能够修成人身更是侥天之幸，是以一开始发现青儿的血液能够治病的时候，他只想将这件事瞒得死死的，谁也没有想到连月这般敏感聪明，当她决定放血救人的时候这一切就瞒不住了。
“青儿”
青儿浑身冰寒，她早就松开了拉着星渊的手，此时看着他，还是那张脸，却越老越陌生，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看看眼前的男人，他懦弱，自私，甚至还带着点不自知的伪善，这还是那个每天带着他晨起采药治病救人的佛子吗？
她轻声问：“因为她不能死，所以就要我的命是吗？”
星渊艰难的回道：“我保证你不会死。”
“连月的身体里只有你的一丝血液，所以要放很多血，但是你本身的血脉浓厚，三滴，就足以起死回生”
只需要三滴而已，他垂眸看着地上装满了血的碗，由于有一段时间了，血液的颜色已经不再鲜艳，泛着微微的黑色，只有里面的金色光点依旧游弋闪烁，那就是她的血脉，真龙血脉
“三滴？”青儿嘴角讽刺，她开始笑，渐渐笑容越来越大，甚至笑出了眼泪。
她沉声道：“你可知这城中得了疫病的有多少人？三滴又三滴，我身上又有几个三滴？”
“她连月性情高洁，不忍世人受苦要做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那就做好了！”
“怎么，现在不过是晕了你便舍不得了？”
“她做菩萨，却要我的命！凭什么！”
青儿周身气息涌动，一股青色的旋风在她周身环绕，竟然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她的情绪失控了，已经快要现出原形，不好！星渊看到连忙叫她的名字，青儿仿佛没听见一般，眼看着她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凛冽，甚至有人的皮肤被罡风割破。
“叱——”
佛门真言吐出，青儿只觉得一口洪钟在将自己笼罩，嗡嗡的钟声甚至要震破她的耳朵。
“噗——”一口淡金色的血液喷出，她瞬间萎靡下来，只能堪堪扶住院中的大树站直身体。
“你要降妖除魔吗？”，她讽刺的看着星渊。
血液渗进石板，有人趁着青儿不备爬过去趴在石板上舔着，很快他的疮口就不再渗血，连那般刻骨的疼痛都渐渐平和。
“是她！真的是她！”那人眼中浮现惊喜，冲众人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