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老夫人番外

    我今年七十了，不算借来的那几天，准确的说我今年六十九了。

    我的孙儿死在了我的七十岁生辰之前，我自己也没活过七十岁。

    二十岁那年相公落了马没几天去了，留下一个小儿子抱着我的腿哭。好容易儿子娶了妻成了家，小孙子也会伸着手要糖吃了，家里丫鬟婆子一大堆就更热闹了。

    我最喜欢热闹，也喜欢跟那些小丫鬟一起玩，带着她们去摘了花插瓶里，屋子里能香好几天。不像现在，房间里落了灰，身上的味道挡都挡不住。

    再过几天我就七十了。

    府里的小丫鬟总吵着给我过生辰，我板着脸说了她们一顿才作罢，就是沈妙那孩子也满脸失望地离开了。

    我知道她们是想让我开心，想让我打开房门出去走一走，吃点好吃的，玩玩逛逛心情就会好起来了。她们还以为我是因为远儿走了想不开，闷在房间里不出来。

    真是傻孩子，人死之后哪还能吃什么东西呢。

    远儿大概也早早过了奈何桥忘了他这个老祖母了吧。怎么变成了鬼却也没遇到其他鬼呢，不过遇不到也好，那个老头子死了几十年了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不得吓一跳，肯定要问我是哪里来的老太婆了。

    他年纪轻轻的，长得又好，还是别让他看到了。

    只是可怜这些孩子，在我身边长大的。说好了要给她们寻了好婆家让她们都平平安安地嫁了人，到时候抱着孩子来看我，现在不能兑现了。

    都是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天天往这院里跑，沾上点什么死气可怎么得了。

    我就关着门，就骂她们。

    骂她们也狠不下心来，就板着脸让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让她们走，现在老婆子身边用不了那么多人了，让她们去找大少奶奶。

    到底是些孩子，平日里跟她们玩闹惯了，哪里见过这个样子，几句话说得就要哭，哭了还是来。

    后来，妙妙这孩子过来了。

    那双眼睛长得跟远儿真的一模一样，水汪汪的可真漂亮。那额头一看就是个聪明又大胆的。

    果不然，第一天见面就敢往我身上瞧。拿了账本就敢指出来不对，现在又要开什么成衣班子，要去茶园修路修悬度，就是老爷还活着也不一定有这样的胆识吧。

    娶了她，是谢家的福气。

    可怜她一个小姑娘，府里的丫鬟婆子都看着呢。哪一个不是每天巴巴地问“大少奶奶”，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府里府外要操心的事情多呀。我动了小心思把她接过来，我知道亲家老爷会记着俩孩子小时候的那点事不会不答应的，可远儿大概要生我气了。

    他写了信去沈家要解除婚约我知道，我不拦着他，他写信的手都哆嗦我不能拦着他。可我也不能眼看着这个家倒了，没人来扶一把。

    我也知道这些老街坊在背地里都说我呢，好好的一个大姑娘被骗过来替我守着谢家，困在了这个宅子里。

    我是有罪，可谢家上下几百口人要张嘴吃饭呢，谢家百年来积累的产业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均那孩子败光了呀。

    这孩子从小跟远儿一样没爹妈的孩子，又比远儿小了几岁。来到谢家的时候盯着远儿一家三口呆呆的到底让人心疼，我把他接过来也算是给远儿做个伴。又想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对他就格外的放纵了些。

    他又打小聪明，会哄人开心，只要他一开口总能逗得你一天天的乐。可怎么就长歪了呢，人长大了，人也变了，开始犯错了。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动远儿身边的小丫鬟，彩云多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吓得天天在我身边不敢睡，睡了就要做噩梦。就是变成鬼了还是个胆小鬼，晚上在房间里坐着也不敢睡。

    远儿本就受寒，在病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这一受刺激吐了大半碗的血。

    要知道，这些孩子别人看了不过是个服侍人的低贱丫头，在我们身边都是当亲人看的。彩字辈里的几个小丫鬟就数彩云长得最水灵，性子又稳当，做事待人毫不含糊，我就让她去管了远儿的院子。

    彩云也管的稳稳当当的，从没出过差错来。

    可……哪儿知道，李均那孩子是个坏的呢。

    不过是看远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屋子里只有一个服侍的彩云就动了歪心思。平日里在你面前糖娃娃似的一个孩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真后悔啊。

    我十四岁来到了谢家，跟着老太爷挑着担子去卖丝线。一点一点攒下来的产业，到了远儿这一代终于像个大门大户的样子了。沈家的娃娃亲是从小定下来的，到时候新媳妇娶进了门，我再抱上了重孙，这一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可也该我老婆子命里有这一劫，小时候可怜均儿是个没人疼的，对他就宽容些。不想读书就不去了，想要银子花了也随要随给，养成了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性子。平日里不去读书也不做什么活计，就跟着街上认识的那些兄弟出去玩，他才十五啊。

    本来打算给他想看几家姑娘，看着他成了家也算是给娘家留了后人了。可是我怎么就死了呢，远儿下葬了，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棺木在漫天的纸钱中越来越远，觉得一颗心也跟着去了，魂也跟着没了。

    可我第二天醒来真的看到自己死了。

    我活了一辈子了，大大小小的戏文子听了不少，却从来没听过自己能看见自己死了的。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我第一次看清自己的脸，原来我这么老了啊。

    走出房门，外面的阳光太烫只得回屋里坐着。到了晚上，彩云那小丫鬟也飘过来了，一看她的脸我就知道她跟我一样已经不是这世间的人了。

    小丫鬟哭着说了远儿走的那天房里发生的事，直气得我恨不得立刻叫人去拿了均儿过来问罪。可我是一个鬼啊……到底隔着阴阳的。

    彩云要去均儿院里吓他被我劝了回来，人有人规，鬼亦有道。

    鬼魂作祟去扰了生人也是要惩罚的，均儿那孩子是做错了事，可我们不能拿自己的下辈子来去换，还有妙妙，那孩子会帮着都讨回来的。

    都说“头七还魂夜，阎王不叫小鬼来缠。”我在这小院里呆了七天，院里那些我种下的花花草草也都死绝了。要不是院子里的大榕树，光是七月的阳光也能让我俩灰飞烟灭了。

    看来成了鬼，也没之前听得那些戏文子里唱得那么玄乎嘛。

    天气那样热，渐渐的我和小丫鬟身上的死人味就压不住了。

    每日里除了去大厅，我都只在房里躲着。还好榕树够大，整个院子阴阴凉凉的，不至于让我这个老婆子太遭罪。

    妙妙这孩子，是我欠她的。

    大好的青春要背起谢家的产业不容易，我只能求谢家的列祖列宗能多保佑她，保佑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哪怕是最后她没能撑起来也是造化，怪不得她的。

    现在时间到了我也要走了，都说阴阳相隔，死后要过奈何桥的，只是不知道我那小孙子会不会在桥上等一等他的老祖母，听他的老祖母再絮叨一会吧。

    他这小子虽然命短却不福薄，今生谢家欠妙妙的，还得他来生投了胎转了世再来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