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决意
韩烬被白卷幅员包裹住，只感觉眼前一花，晃神过来，发觉已经身在岑夫子的草堂之中。
岑夫子闭目盘膝坐在屋内草席之上，整个人如同佛龛泥塑一般纹丝不动。
“夫子。”韩烬身体受制，动弹不得，只得朝其小声道，“此间凶险，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晚了。”岑夫子嘴唇未启，声音却徐徐传入韩烬耳中。“韩烬，你知我今年多大年岁？”
“啊？”韩烬被岑夫子突兀一问，顿时有些纳闷，但立马回道，“有，六七十了吧。”
“老夫今年，一百有五。”说话的功夫，岑夫子的两道白眉如饱吸清水的枯藤一般，迅速伸长，片刻间，竟是已经接在地上。
“凡人八十已是高寿，吾辈炼气士，百岁之年，也差不多是大限之时。”岑夫子缓缓睁开眼睛，眉宇之间是遮掩不住的遗憾与沧桑。
“想我岑河，天生灵根，本以为可以拜入仙府，以求大道，没想到身具的，却是四系伪灵根，此身非但无法入仙府内门，在外门潜修八十七年，将近油尽灯枯之时，仍只是炼气四重之境。”深深看了韩烬一眼，岑夫子继续说道，“韩烬，你尚年轻，以后得路还很长，若是成了那邪修的血丹引子，未免有些可惜。”
说完，一块玉珏从岑夫子袖里飞出，落入韩烬手中。“此块玉珏乃是我遍寻所得，祭炼半生，你持之，可做护身之用。”
玉珏入手，韩烬只感觉一股清凉之感传遍全身，麻木的四肢渐渐有了知觉。
“我刚才帮你解了钉头七箭术，你记住，只要玉珏在身，便不会再中此术。”岑夫子叮嘱道，“一会，我挡住他，你，择机而逃，不要再回来。”
茅屋之外，风声四起，韩烬在赵府听到的那黑影声音随风断断续续传入其中，“老东西，把屋内那小子交给我，本座或许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道友以人炼丹，就不怕为天道所惩？”岑夫子站起身，须发迎风飘扬，整个人意气风发，一改往日枯残破败的形象，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桀桀桀桀桀！你算什么东西？”黑影的声音透着无限狂愤，“炼气四重的废物，我说话大声一点，都怕将你吹走！”
“道友修为虽高过我，却也只是炼气之境，口气未免太过狂妄。”岑夫子大步一跨，身形已在茅屋之外，他看着站在不远处屋脊之上的黑衣年轻人说道，“我观道友气息不稳，怕是伤的不轻，不如你我打个商量，各退一步。”
“废话少说，要么打，要么滚，这小子，我要定了。”
岑夫子朝其拱手一拜，两道眉毛再长一分，高声道，“岑某，请道友赐教。”
“蝼蚁当道。”黑衣人单手化掌，向前平推而出，草堂水井应声涌起冲天水柱，在空中翻转，化作一道长鞭重重朝岑夫子劈下。
岑夫子立在院中不闪不避，等到水鞭临到近前，才缓缓做了个道揖。
噼啪之声不断响起，岑夫子的眉毛寸寸断裂，变为根根利针，刺穿水鞭后又凌空缠绕在一起，最终化作一个白茧将自身与韩烬牢牢包裹住。
“韩烬。”岑夫子脸色煞白，口中鲜血不止，几乎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完全。“我知你懂那金光神行之法，现在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夫子。”韩烬搀住岑夫子手臂，“我带你一起走。”
“胡话。”岑夫子用力甩开韩烬，“这邪修虽身负重伤，可也非泛泛之辈。”
“可，可。”韩烬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岑夫子用力推出白茧。“韩烬，世间还有多少好风光，切莫耽误了。”
“夫子！”韩烬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只见到那白色巨茧兀然飞天而起，迎着阳光化作一个大火球，直直朝黑衣人撞去。
“混蛋，你要鱼死网破么？”黑衣人声音中透着惊惧之意。
平地一声轰鸣，韩烬遥遥看到，那黑衣人的一条手臂直接被炸飞出去。
“石头，夫子，我会给你们报仇的。”韩烬重重锤了下地，运起纵地金光术朝远方逃遁而去。
不知为何，此番施展纵地金光术后，韩烬竟感觉身子较上次轻盈了不少，原本该钻心的痛楚感也不再那么强烈。
有此新力，他狂奔了一个多时辰，才堪堪停下脚步。
“此处距离庆平县少说也有四五十里路，那黑衣人身负重伤，又断了根手臂，想来一时半会也不会追过来。”韩烬干咳几声，瞧见不远处的村子，便想着前去休整一下再做打算。
村口处，一名老人坐在田垄上闭目养神，不远处，一头老牛悠闲的吃着草。
韩烬只感觉眼前一幕似曾相识，在脑海中思索片刻后才记起，这不正是一年前，他从匪寨逃离时，路过的小山村。
“老人家。”韩烬走到老人身前问道，“您还记得我么？”
老人睁眼瞧了韩烬一眼，便又闭上，“你是何人？”
“一年前，我曾借过您家牛车，去庆平县。”
“一年前？”老人晃了晃脑袋，摆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半躺下，良久才出声，“一年前，确实有个小子借过我家牛车，怎么，是你家小辈？”
韩烬刚想说正是自己，然后跟老人攀攀交情，以便弄些干粮，毕竟他现在身无分无，又不屑偷抢。可当听到老人的话后，他猛的一怔。
“我家小辈？虽然长途奔波，有些狼狈，但我有这么老么？”想到这里，韩烬不由得看向自己双手，原本白净紧致的手掌，此时竟是如同中年人那般满是昏黄黯淡，满是皱纹。
心念一动，韩烬恍惚间又看到了那条代表着自己寿命的长河，此时它的宽度只有最初的一半多，这般算来，再用三次纵地金光术，就到了自己寿终正寝的时候。
“人生不过匆匆数十寒暑，这般又去了一半，怕是没多少年活头了。”韩烬不再与老人交谈，深一脚浅一脚的朝远处的密林走去。“与其了此残生，不如少些遗憾，只希望那里有我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