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〇陸

    沈清站在燕春和孟晓狭小的出租屋中，破旧的床褥被整整齐齐的叠在床脚，被浆洗得褪色的蓝色碎花布铺在这个房间的唯一一张像样的家具上。

    没有扶手的靠背木椅让人的脊椎无端的不适，米色的软垫被放在角落里的一个小沙发上，上面还有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破旧的图绘，尽管如此那个画册看起来快要入土成灰了，但纸张昂贵的造价让原本不想动这里任何东西的沈清拿起了那份画册。

    沈清拿起了画册，那上面画的是一只燕子衔起一条柳枝，赠给了一个没有面貌的男人，那是燕春的画，沈清十分确定，于是他没有看下去了，将画册放回原处的手顿了顿，还是反手将画册放入纳物袋中，拿走了。

    春天的燕子将自己的春天赠给了他人，于是，燕子再无春天。

    沈清不再恳求燕子来到他的房梁之下再赠他一条别柳了，他只希望他曾经握于掌心的燕子飞得高高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再伤害她。

    他已伤过他的乌黑的鸟翼，让她在很长时间都无法飞翔，只能匍匐于地成了一只任何时候都在防备他人的黑豹，他想将她赠与他的春天还给她，但却发现，自己无法归还那一个开满了桂花的春天。

    在另一边，燕春轻轻的揽过了何故的肩，给了他一个随时都可以挣脱的拥抱，没有自以为是的安慰，没有小心翼翼的岔开话题。

    孟晓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当年流落街头的自己，但他却笑了笑，他看到了燕春好像是为了防他吃醋似的安慰眼神。

    现在嘛，不一样啊。

    黑豹有了小鹿，燕子也有了归宿。

    燕春感觉自己应该可以好好的面对这个红了眼睛的后辈，于是放开了自己的手，带着笑说：“走吧，我们去看老师。”

    她的后辈在漫漫白夜中将自己像一个鸵鸟一样埋在沙下，在父辈死亡所带来的荣光的掩盖下，他终究还是无法发现真正的黑夜和黎明的出现，可是他必须坚定，因为在即将航行万里的方舟之上，永远也不会需要一个软弱的，毫无主见的掌舵手。

    燕春永远也不会在自己后辈需要安慰的时候出现，她只会姗姗来迟，或是冷眼旁观。

    这是那群小动物们自己的成人礼，深谙丛林法则的规矩的黑豹在一旁不耐的甩着尾巴，想要在这群怯弱过了头的孩子们中挑一个高个，然后，她遗憾的发现了自己的学弟是其中的矮个。

    燕春为着这个已经离开了她这个“燕子妈妈”已经八年了都还没断奶，甚至可以骄傲的对着别人说这是我妈的后辈操碎了心。

    她看着在老师面前死死扒拉着自己的手的何故和李准，燕春怀疑自己下一刻是不是应该把他们扔到地球之极好好洗洗脑袋的时候，头发已经全白了的老人瞪了一眼那两个撒泼打滚的学生。

    而已经离家出走多年还带来了一个驸马的燕春也看懂了老师那个“等着，有你好看”的眼神，不禁黯然失笑。

    她家的老师依旧还是多年前的那个为了自己的一个小小的爱好就可以和别人争论半天的小老头，无论他的地位现在有多高，无论他现在被别人说得神乎其神，他都依旧是多年以前，为了一块小蛋糕和自己争论的老头。

    于是，燕子回归了多年以前驻扎的巢穴，而一旁的老邻居看着她，说了一声：“欢迎回家。”

    笑容在燕春的嘴角扬起，一如她来到这里实习研究的那个夏日，她对着自己老师打招呼一样，她又一次说了时隔八年的对话：“老师，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