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再见裴知节
落日余晖还飘荡在长安上空,一整条街上都能闻到胡饼、炙羊肉的香味,各坊的武侯关闭了坊门,蹲坐在坊门口的泡沫店里吸着面,双眼直盯着刚回来的两名女郎,准确来说是其中一名,直到人影完全消失在尽头。
“胡兄,汤撒了…”一旁先回过神的提醒道。
那男子忙将海碗扶正,有些尴尬的露出两排牙齿。
“生得真俊!新来的吧!”
“可别打人家主意,看见了吧,虢国府的。”那人望着不远处的楼阁,那阙角顶到天上去了,不知道站那上面看出来的是何等风景。
那姓胡的呸了一口,“那府里的尽是些什么玩意儿,我还不稀罕呢!”
“哟!”他没料到这人还是犟头,心里笑他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觉得葡萄酸罢了。
添油加醋道:“你不稀罕?人家手里漏下来的金面面,都够你一家人吃上好几月了。”
姓胡的瞥了一眼,干笑道:“这人哪能一辈子富贵,我看他们这么个烂法,指不定下一代还没我日子过得好呢!”
见对方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也觉得脸下不去,干脆起身,把碗还了店家,钻到武侯铺里去了。
剩下那个人却不忙着走,背靠着大树,望着那楼阁,上面似乎点了灯,远远听着有丝竹之声,长长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人,要修几世才能得虢国府这泼天富贵呢!
自骊山狩猎后,盈姝没再出过清风徐来,今日若不是想到盈倩的事不能再拖,大张氏也不会允她出门,她今日同张氏兄妹耍闹,傍晚方归,悄悄从侧门进来。
虢国府的夜晚也是繁华的,不要看朱雀大街因着宵禁空无一人,永嘉坊却因有着虢国夫人而灯市如昼,怕也只有紧挨东市的平康坊能媲美了!
虢国夫人热爱交际,所以府上亭台楼阁,婉转曲肠无一不精,今日似乎是宴请夜,一路进来,盈姝已经撞见两波醉醺醺的郎君和女郎了。
前面亭中,裴徽正和几位郎君正在吃酒吟诗,他侧身正好看见止步不前的盈姝,便向她招手,盈姝哪里敢过去,装作没有看见,退返绕过亭子,打算穿过旁边园中一片樱花树回清风徐来。
正是春日,樱花树叶子坤开,粉色的樱花挂满枝头,这般美景和虢国府此刻喧闹的丝竹声一点也不相称!
盈姝低着头,躲着四散开的花枝,穿过几棵树抬头便看见不远处花树下似乎躺着一人,男子装扮,双手枕在头后,仿佛醉了酒!
夜色昏暗,看不清男子样貌,想来能到此地享这初春之景的当不是俗人!
盈姝不便惊扰,放轻脚步打算返回,却听那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盈姝才知,原是一对天作被,地为床的情人!
便立刻闪身躲到最近的一棵樱花树下,心道久走夜路必闯鬼,她心中哀嚎想着如何脱身!
“你可真是狠心,这般久不来寻我,可是有了新欢?”
盈姝觉得这声音莫名熟悉,却哪里敢细想!
那男子似乎一把抱过了女子,盈姝听到娇喝声。
“有你疼我,我眼里哪里还看得见其他人。”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缱绻,裴知节!!
“死相,你就诓我吧!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钱用完了?”
盈姝忍不住悄悄转身,打眼去瞧那女子是谁,她寻裴知节几日没有动静,没想到再见竟这般尴尬!
他不是说他对玉琅念念不忘吗?前不久还向她诉衷情,那这女子又是什么身份!
这一瞧不要紧,借着微弱的光,她看到往日那张娇纵的脸此刻难得几分柔媚,正覆在裴知节脸上,亲吻他的眉眼!
男子的手也正顺着往上游走,许是吃了酒的缘故,两人都有些迷醉忘情,对盈姝这个偷窥者毫无察觉!
盈姝哪里敢再看,悄悄挪动步子,往原路返回,待走的远了些,加快步伐小跑出来
她平复着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心中惊骇,不敢细想!
垂着头正正撞上正等着他的裴徽身上!
“你做什么跑这么急?”
裴徽一把折扇不离手,此刻笑觑着她。
盈姝见了裴徽,更是紧张,生怕他追问!
“我刚刚准备从林子里回去,没想到刚走出去一会儿,就跑出来一条蛇,着实吓人!”
裴徽讥讽道:“谁让你要抄近路呢!”
他老早便看见可她,让她过去,她还不去,便想着来寻他,谁知道刚绕到这里就被她急匆匆撞到身上!
“眼下还敢在府上乱跑,你不怕郡主把你抓去?”
自狩猎后,李铭对盈姝可谓是恨之入骨,正是因此,她才急着想赶紧出府去。
盈姝实在是委屈,那日的事李系先害胡成在先,如今都还没找到人,后李铭又设计差点害李系玷污了她,受害的是她,她一直想着如何解决李铭这个身边的隐患,谁知道今日便给她撞着了她同裴知节的奸情,想来裴徽是不知道的,否则哪还有心情同自己在这里掰扯!
裴徽见她不言声,以为她害怕,不再吓她,只责问她为何不同去饮酒,盈姝心道自己又不是虢国府养的娼妓,哪能任他摆布!
“姨母叫我今日早些归家,没想到在外耽搁久了,天色已晚,自然不敢再多逗留!”
她同裴徽待着实在是不自在,边说边走开了些,往回去的路上走。
裴徽却不紧不慢在后面跟着,盈姝心想他这般能耐,何不缠着李铭去,她此刻真想带着他往樱花林里走!
她恶趣味的猜想几人碰面的情形,却又想到事情的后果,算起来,这几个人她一个也不敢招惹,若是揭露了,倒霉的只有自己!
裴徽不知她心中想着趣事,见她行色匆匆,笑道:“我原当你是因着赵家大郎才来的长安,今日才知道竟是因着舍弟!”
盈姝本不欲搭理,他主动提起裴知节,她倒好奇,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便停在了那儿!
裴徽见她不走了,以为消息准确!
继续道:“今日他已经回了府上,难道还没有来找表妹你吗?”
盈姝真想啐他一口,他怎么会来找自己,他正搂着你妻子呢,越憋着越委屈!
怒道:“表哥既然已经打听清楚了旧事,该当替我把他寻来才是!这般来打趣,可是为何?”
裴徽见她怒了,得意道:“我已经告知他你来了长安,当下正住在府上,我以为他会来寻你呢!谁知,倒是伤了你的心!”
盈姝早就发现裴徽身上呷弄他人的恶性了,其实她不常用评价的眼光看人,在钱塘时她原以为世上的恶大都是陈兰等损人利己的恶罢了,到了长安发现还有裴徽李系等践踏人命和尊严的恶,她开了眼界,对付他这样的人,唯一个忍字尔!
她甩给他一个白眼,再不理会,只想着何时把大礼送给他!
裴徽见她大步走远,反倒失了趣味!
盈姝一回到清风徐来,忍住恶心,灌了两盏茶,唤了绮罗问话。
她这两个婢子,琦红稳重,绮罗来了这几日,同其他房的小厮婢子倒能说的上几句话!且上次同大张氏倾吐心事后,大张氏又安排了几个伺候的人给她,如今她这院里人满为患!
绮罗效率很高,第二日一早就打听清楚了,原来裴徽是回来赴宴的,而他如今正住在紧邻平康坊的宣阳坊,听说裴家有一处产业在那儿。
其实昨日盈姝看到裴知节和李铭的丑事时,便大概想到盈倩大概率是跟着裴知节到了长安了,如今,只需要确定了,她吩咐绮罗传信给张氏兄妹,就说缩小寻人的范围,先围绕着宣阳坊附近找寻!
她这边忐忑的等待,过了半日便有了消息,果然说宣阳坊内,大概快两个月前搬来了一位姓陈的娘子,盈姝本来还想着要费些事,没想到传话的人说那陈姓娘子性子火爆,日日同坊里的摊户和武侯嬉闹,这下盈姝反倒有了八分把握!
眼下已经是下午,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宵禁了,但她等不得,换了男士胡服,前去宣阳坊!
宣阳坊离永嘉坊本也不远,隔着几个坊的距离,三条街道,马车不过两刻钟便到了临近的平康坊,盈姝明显感觉到四周的人多了很多,盈姝的马车堵在那儿,半晌不动!
繁花四月,脂粉都是时兴的樱花和桃花,煞是好闻,盈姝撩起马车的帘子打量,长安世家,风流才子,番邦小国的来使,外地来的有钱商户,脚贩,这个时候都穿戴整齐,吆五喝六的往平康坊赶,她目光掠过一堆又一堆的人,却看到与人群中格格不入的一个人来,他被一旁的李倓拉着,正往平康坊里去,是赵谨言!
盈姝立时放下帘子,只怕被瞧见!心想他倒是潇洒风流,想来也是这平康坊的常客,只是不知道他对着巧笑婉转的女伎们是不是仍然冷着那张脸,倘若是,那伺候她的女伎想来是可怜的,用尽浑身解数不为所动,想想都惨烈!
那倘若不是,盈姝也难以想象他垂涎好色的模样,她不禁去回忆那日他吻她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可是关于画面却什么也想不起,回忆被吻的感觉,似乎……她的身体一软,其实他吻她吻得一点也不舒服,又凶又急!
啊,盈姝红了脸,厌恶自己的下流!
她催促车夫抓紧赶车,车驶出平康坊,空气中的脂粉味消散了不少,她平复了心情,将脑中的绮念赶了干净,车停下来,宣阳坊到了!
比起永嘉坊的建筑,宣阳坊显然破败了太多,倒是紧挨着平康坊,有那住不起平康坊的郎子会将得心的女伎带到附近的宣阳坊,也有进京的商户和学子为了方便及时寻乐住在了这里,所以并不显得冷清!
可是一个坊间这么大,倒从哪里开始寻起,待要去找人打听!
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叫骂声。
“我让你偷看,别以为你穿的人模狗样,我就瞧得上你了!你给姑奶奶我滚远些!”
女声稍显稚嫩,说的话却世故!
那边传来持续的叫骂声,盈姝看到好几个人往那边赶去,站在一个小巷口笑着瞧热闹!
“又来了,你们瞧瞧,招惹上她可了不得!”
“这次又是谁呢!”
“好像是隔壁书院那个呆子吧!”
“我说这小娘子着实是厉害,听说还是官家女子呢!”
“这你也信,她总把这话挂嘴边!可你瞧,哪有半分大家女郎的样子!别说大家娘子,跟隔壁的那些小娘子比起来都差了多呢!”
“哈哈,仁兄说的是!可是她这般也不是办法,难道没得治?”
“哎哟,难哟!你别看她刻薄样,和坊里那几个武侯的关系可不简单!”
“竟是如此?那只能任她欺负?”
“唉,少招惹吧!”
说罢又指指点点,摇头摆脑起来!
盈姝不确定他们说的是不是盈倩,毕竟言语中的那个人同她印象中的出入较大,她干脆上前拨开人群。
几步外站着一个小娘子,穿着长安时兴的橘色齐胸襦裙,脸上红红黄黄,想来是用尽了长安胭脂铺子里的石榴娇,玉兰春,一手叉着腰,另一手正指着身前一个书生打扮的郎子,正在叫骂!
“你说你没偷看,我明明瞧见你看了!怎么,敢看不敢承认?”
“我,我没有…”
“你当我瞎了!你要再不承认,我可要把你交到武侯那儿去,让他们好好评评理!”
那小娘子举止粗俗,言辞迫人,只把那书生逼到了墙角!
兔子急了还咬人,那书生见无路可退,一把跳起推了眼前正叫骂的娘子,扒开人群就跑!
小娘子愣了片刻,哭叫起来!
“好你个烂了心肝,没了肚肠的书吊子!竟然敢推我,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底细,等我家夫君回了,我要扭了你送到衙门去,我让你在牢里给姑奶奶磕头认错…”
跟在盈姝身旁的绮罗看的真切,那个坐在地上撒泼的小娘子可不就是陈盈倩嘛!
“娘子,怎么办?”
盈姝不知是何遭遇,才让盈倩变成这样!
周围看热闹的没有一个人去扶她,她一边骂着,一边起身,目光扫过人群,却在一瞬间停住了,继而垂眼,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