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困惑
刺眼的火光过后, 是江缘似曾相识的场景。
夕阳透过木窗斜照进入堂室，将一切染上朦胧之色。
主位一面屏风挡着，后面隐隐有个人影。
江缘知道那后面, 是身着绯色衣袍、戴着艳丽面具, 伪装成城主的界灵。
这是星韶城城主府、会客的堂室。
这一幕，不是他与阿曼他们初到星韶城时的场景。
虽然格局没有大的变化, 但四周的装饰摆设都显然不同。侍立在一旁的，也不是星耀，而是一个看起来颇为年长的星韶城人。
江缘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是青丹的记忆，很久以前在星韶城发生过的事。
那名年长的星韶城人打开木盒，当他拿出盒中之物的时候, 在场所有的星韶城人发出轻微的感叹。
光线透过那美丽的蓝色晶体，散发着诱人的光泽，这是纯粹的元素晶石、星韶城的圣物——钩月石。
正是曾藏在琳瑶眼中的那枚。
“年轻人, 你替我们将圣物带回来了。”年长者望着这边，语气是压抑不住的欢喜。
“只要我们能做的，你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另一名星韶城人道。
然后江缘听到一声带笑的明朗声音，从他的视角发出。
“既然你们称我为从边界过来的、神的使者, 那么为你们解决麻烦也是理所应当的。而且……”那带笑的声音：“我确有一件关于‘神’的事，想与你们城主商讨。”
话音刚落，星韶城人纷纷发出了议论声，对于他们来说, 与‘神’有关的事极为严肃, 而眼前这人既然是神使，那么说的话可信度很高。
年长者当即上前问道：“何事？”
“我只与你们城主单独说。”
就在这时，隔着屏风主位传来一声：“你们都退下。”
星韶城人顿时噤声, 面面相觑了一会，接着退出去了。
“说吧。”屏风无声地滑开，露出座在主位上的城主，看起来有几分懒散，不怎么在意。
青丹，也就霖亦走上前，江缘能感觉到他并不像表现的那么平静，他的掌心有汗。
一旁装饰光滑的镜面反射出暗绿长发的青年面容，他长得与碧玄有三分相似，只不过与碧玄的冷峻不同，看起来更开朗活跃。
霖亦走近了，道：“城主，或者应该说界灵……”他顿了顿，界灵没有其他反应，似乎对被发现了身份没有所谓。
于是霖亦继续说了下去：“我是族内的祭师，虽然您神意界的界灵，甚至可以说是与创世神关系最为亲近的存在……但许多事，处于神意界中无法知晓，神意界虽然神秘而广阔，但与创世神创造的整个大陆相比，也只是一小角而已。”
界灵沉默了下：“你知道什么。”
江缘感觉霖亦的心跳在加速：“神意界对于您而言，就好像……一个摇篮，终有要离开的一天。”
“我为何要离开神意界。”界灵的语气中，似乎隐含嘲讽。
霖亦顿了顿：“神已经给您留下了指引。”
“哦？”界灵似乎有些兴趣。
霖亦说了一个地点，不知怎的，那个名称模模糊糊，像是被莫名的力量阻隔，江缘竟无法听清。
界灵似乎也认真了些：“你是说，那里存留着创世神留给我的遗迹？”
“告诉我这些，你想要什么。”界灵道。
霖亦：“我想去——”后面那个地方的名称仍然模糊掉了，江缘听不清。
“出来后，里面的一切我都会向您禀报。”
“这些年，从未有人进去过。”界灵毫无波澜道。
江缘听到霖亦心里的声音，知道那个地方，很久前神意界还未如此危险的时候，有些人不小心被卷入那的人，会被自动传送出来，而霖亦的祖上就有这么一个人到过那里。
他还知道，界灵在整个神意界畅通无阻，却在神意界变得危险后，无法进入那个地方。
他赌的是，界灵对那地方的好奇，也赌界灵对创世神的情感、在乎创世神留给他的遗迹。
他要界灵为他打开界与界的层层壁障，把他送入那个地方。
只为了，存在于传闻中、能够跨越神意界的壁垒，将生于神意界中的普通人带出去的宝物。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要试试，他已经做出了承诺。
然后他赌对了……
江缘看到此，心中一阵悲凉，青丹的结局已经注定。他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就江缘知道的，他绝对不是祭师。
“如果你敢骗我，将受烈火焚身直至消亡。”
界灵缓缓道。
残阳将那张艳丽的面具染上如血般诡谲的色彩，面具后，一双金眸冷意彻骨。
－
清风朗月，整个星韶城位于脚下。
他们踏虚空中，界灵打开了界之间的壁垒。
似云似水的波澜涌动着，似有奇特的语言，以某种形态从入口中传出，但当霖亦踏入其中的时候，却感受到灼烧般的剧痛。
回过头。
“走过通道就能抵达了。”界灵的声音在出口处响起，随即关上开口。
在他关上开口的瞬间，四周缭绕的云雾瞬间转为烈火，熊熊燃烧着，橙红的火光映在他震愤的眼中，霖亦望着消失的来路，来不及做何想法，转头冲着尽头跑去。
近在咫尺的路变得十分遥远，无论如何都无法抵达。
力量耗尽，再也撑不住护身的屏障，火舌开始舔/舐他的发丝和衣衫，接着是皮肉。
像是扑入火中的飞蛾，只剩下残影，寸寸断裂……
所有的希望与思绪在火中燃烧殆尽，手中牢牢握紧红宝石吊坠，尽头处越来越远的那扇门仿佛无尽的嘲讽。
原来界灵从开始就不相信他，还特意做出这个陷阱。那个地方，是神意界中最平和的地界，哪怕无法进入，也断不会伤人。脑中闪过那双冰冷的金眸，心中升起愤恨之意。
但霖亦只能牢牢握紧吊坠，哪怕手指已经被烧焦弯曲……再也动不了。
如果他的结局注定无法逃脱这一界，那也本该死于她身边的。
如果他不能回去，那么她会如何，是否觉得他背信弃义？
不……
他要回去……
最终一切燃尽……
只有执念留了下来。
漫天的火光消失了，眼前还是那个破旧阴暗的阁楼，房间黑乎乎的。
魂体缩在角落中，微微颤抖。
江缘走近，轻声道：“青丹……”
魂体猛地一下冲出了房门，等江缘走出去，已经不见青丹的踪影。
江缘不确定青丹想起琳瑶了吗。
站了一会，他觉得青丹现在需要时间平静，便也没有再去寻找。
他还不想回去，索性上了阁楼顶。
－
江缘踏着吱呀作响的木质阶梯，来到顶楼。
清风朗月下，有个身影已经等在此处，听到动静侧眸望来。
金色的发丝随着风轻轻飘扬，仿佛画中的景象，而那双金色的眼眸，与青丹记忆中的那双眼重合。
江缘变成了幼崽。
白毛幼崽走了几步，跳到围栏上坐下。
吹着风，身上的毛毛微动。
界灵看了幼崽一眼。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江缘没回头，有些艰难地道。
等了一会，都没等到回答。
江缘回头一看，界灵微微侧头，似乎不解他说的是什么。
“阁楼中的魂体，曾是一名寒沧族试炼者，他是被你烧死的。”江缘轻声道。哪怕认为霖亦有所欺骗，也不必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戏耍他，给他希望又让他如此绝望。
令江缘出乎意料的，界灵竟然摇了摇头。
界灵淡淡道：“等我再次打开通道都时候，他已经只剩魂体了。”他发现对方还剩一丝意识，便带回昆吾殿里放着。
江缘怔住，认真地看了看界灵。
界灵不需要说谎，那么……事实是什么。
“他说了谎，神降下惩罚。”界灵道。
“神？”江缘喃喃：“创世神真的留有意识在世界上？”
界灵自然地点头。
”如果真的有这道意识，那么神意界变成如此模样，难道不是违背了‘创世神’的初衷？”江缘。
界灵：“创世神便是创世神。”无论怎么改变，这一点不会变，在界灵看来都是一样的。
知道青丹的死，并非界灵所为后，江缘情绪也缓和了些。
如果真是对方所为，在看过那样的记忆后，江缘简直不知该怎么面对界灵了。
“青丹在灵瑱有个恋人。”江缘和界灵解释道：“他欺骗你，只不过是想找到能带着恋人离开的宝物罢了。”
“恋人？”界灵重复了一遍。
“就是相爱的人。”江缘。
看对方仍不解其意的模样，只好又补充道：“想要永远在一起的人。”
“永远……在一起……”界灵低声道，仿佛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露出思索的神色。
江缘：……
有些无力。
觉得这样的界灵好傻。
堂堂界灵竟然被这样的问题难到了。
任他再厉害，人情上也一窍不通。
江缘忽然觉得这几天和他生气的自己，也挺傻的。
江缘冷不丁问：“还想把我当藏品吗。”
界灵毫不犹豫道：“自然。”
江缘被气到。
白绒绒的幼崽顿时一扭身子，背对着他，不说话了。
－
过了好一会，后边都没有动静。
江缘看星星看月亮看白塔，也不去管他在做什么。
就在江缘以为界灵已经离开了的时候，忽然感觉背被人戳了戳。
幼崽动了动身子，站起来，换到另一边，再坐下。
等过了一会，毛绒绒的背又被人戳了戳。
站起来又换一边，又被戳了。
终于江缘烦了，不善地看过去，只见界灵收回手指，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小声道：“不要生气。”
这算道歉？
幼崽乌黑的眼睛依旧颇为不善。
界灵望着眼前的幼崽，仍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把人藏起来的冲动。这点他无法否认。
但不要冷冰冰的幼崽，他想要会对他微笑，会动的幼崽……甚至想要更多，更多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但有一点很肯定——
“我不要他们碰你。”界灵带着几分厌烦的语气道。
江缘惊讶，莫名其妙道：“谁？”
“所有人。”界灵肯定道。
“我想要你只看着我。”界灵看着幼崽道。
于是毛绒绒的幼崽看了他半天。
界灵的态度，显然表明了这并不是单单对于宠物的所有权宣誓。
界灵面上还是淡淡的，没太多表情，完全看不出说过这样直白到近乎暧昧的话来。
江缘以前也被很多人或热情大方或者委婉含蓄的示好过，男生女生都有。
当然，他并没有往暧昧方向想，毕竟界灵显然就是对他有朋友间的占有欲啊！
虽然这占有欲委实过分霸道了点，也很幼稚。
就像是小朋友间，那种你只能和我玩，不能和别人玩的无理取闹。江缘这样想着，不禁感到好笑。
一阵白光过后，幼崽消失了，出现的是一名坐在围栏上、轻笑的银发少年。
银色的长发随着清风飞扬，身下是离地遥远的黑暗，少年的姿态却很闲适。
江缘伸出一只手指，朝界灵晃了晃，摇头：“这样想不对。”
界灵望着少年微笑的眉眼。
只是看着重新对他微笑起来的少年，几天来的躁郁就消失了，心中那股不满足感、也仿佛有了片刻缓解。
但仅仅是这还是不够的，心中又升起不满足的欲求。
藏起来也不够的……
如何让一个人完全属于另一个人，界灵感到困惑。
没察觉到自己的执着，意味着什么。
“并不是‘藏’起来，我就是你一个人的了。”江缘道：“朋友不是这样交的。”
“虽然你是界灵，在神意界太阳般的存在，但也不能掌控他人的思想和感情，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应尽的责任……如果你尊重我，我很乐意和你相处。”
顿了顿，江缘继续和界灵道：“灵瑱发生的事，你强行将我带回星韶城，还伤了蔚。”
说到这，他语气沉了沉，想起这件不愉快的事，心中就来气。
“只会让我很生气。”江缘道。
月夜下，银发少年的话语，在空中飘荡。
界灵没有说话。
将少年此时的模样连同话语一起印在了心里。
他也不想幼崽再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