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类地星
恒元4259年,由执政官领导的南类地星上,腐朽的土地再也承载不住战争的厚重,时空把目光投向了远方被子弹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土地。此时的天空已不再被硝烟笼罩,却有一种暗沉弥漫。虽然是白天,却像极了即将进入夜幕的黄昏,只是没有了黄昏来得那么悲壮,只有一种经久不息的苍凉。
时空擦去额上起的一层汗,同时也掩去了俊朗面容上的凝重神色,走向在一片荒芜中艰难存留的破败的木屋里,衣衫破旧的少女抱着奄奄一息的男孩,眉目间的倦怠尚在,目光却柔和的像水。
一潭死水。
“还有吃的吗?”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怕惊动了怀中的弟弟,少女的声音低的几不可闻。
“这是今天在社区里分到的,”时空提着半袋面包,“大家帮了我们很多忙,但现在他们剩下的粮食也不多了。”
时空盯着少女怀里的小孩良久,问她:“他的病好些了吗?”
少女把面包放进门不知何时不翼而飞的橱柜里,摇摇头。
时空再无话可说,转而走向了阴暗房间的角落:比橱柜更破旧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书籍摆放得格外整齐,并很巧妙地避开了潮湿的一方,显然主人将它们保存得很好。后者从书架的最里层拿出一本年代显然已经很久远的书,封面上赫然印着“相对论”三个字,镶着滚烫金边的字由于岁月的侵蚀而有了些许磨损,却不减它流淌时间的光辉。时空的视线却掠过了书的封面,注视着翻开的书页上静静躺着的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主人公比现在的时空还要小些,稚嫩的脸庞却丝毫不掩他少年老成的气度,手中闪耀的奖杯也不敌他的夺目。少年的面容似水,似乎这荣耀并不属于他一般。
荣耀也不会属于时空,台下座无虚席,他只是其中一员。
看着大哥披着圣光,洒在时空身上的时候,那人只是微微颔首。一个舞台的距离,好像隔了人山人海。
“危楼高百尺”,他也想要摘下那颗星辰。
时空打断了自己的的思想,重又打开那本已经翻阅过无数遍的书,陷入了同世纪漫长的思索。
他不知道的是,书的作者,是现在的北类地星执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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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类地星首都广场上,时空和南类地星的人们一齐看向首都大楼大屏幕上的实时新闻:“据北类地星总部电报称,4259年9月1日,将在南类地星正式启动‘人才转移计划’,届时以北类地星科学研究院为首的各组织将到访南类地星亲自实施此项计划。此计划旨在寻找世界各地有才能而不被发掘的人,使他们的天赋得到充分施展,为全类地星的科技发展和造福全类地星人作出贡献……”
“这么说,我们南类地星学子终于能够时来运转了?”
“说不准,不是说了是‘人才’转移计划吗?机会从来都不会留给我们大多数。”
“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好事情吗?他们把南国(南类地星的简称,之后的北国为北类地星的简称)最后一批崛起力量收为己用,就是要削弱我们南国的科技力量,彻底称霸全星球。”
“国家争霸关我什么事?南国埋没人才的苦日子我已经受够了,管他称不称霸的,只要能让我们读书人有容身之所就行。”
“那南国九亿多人怎么办?就等着饿死吗?无论怎样我们都不应该放着他们不管。”
众人喧哗,时空听了个大概,背离身后气势恢宏的大厦和高谈阔论的人们,穿过人群,离开了广场。
时空回到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他有着相同命运彼此相依为命的何夕可以算作他的家人——何夕的弟弟早已熟睡,前者正专注于将体积小的面包切成数量大的片状:“听说北国正在大量招揽人才,你可以去试试。”
虽然话说是尝试,但何夕有信心时空能被选中。
“我不去。”
“为什么?北国科学研究院的人都亲自过来了,进科学研究院难道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何夕的视线从刀口转移到时空身上,眼里的茫然和困惑一览无余。
“是,我是想去研究院,”时空看着她,“但我要去的是南国的科学研究院,我不会为了这个背叛南国的人民。”
“北国有最为先进的科学技术和最广阔的发展空间,你应该待在那里,而不是在这里和我们受苦受难。”
“总有一天南国研究院也会成为北国那样的。”
“你以为南国还有什么研究院?资金不足技术又落后,早就废除了,你之前每年还能参加竞赛,现在国家连发奖金的钱都没了,你还能做什么呢?”何夕认同他的想法,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恨铁不成钢。
“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我还是不想离开这里。”
“对不起……”何夕满是懊悔,慌张的想要解释,心头却好像有千斤重石压着闭塞不通,不知要怎么开口才好。
时空没有看到何夕眼中的眷恋,如同他无数个午夜梦回时的幻境一样,他转身走出了这个他曾待过三年的“家”。
何夕甚至还来不及和他吃上两人为数不多的一顿晚餐,她怎样也不会想到,此去经年,一别两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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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辗转游离的日子里,时空去了很多地方,看到了很多人,他们有着不同的过去,却在经历相同的现在。在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上,只有绝望和无助是最真切的。对食物的渴望,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孩童眼中。他不敢去握住他们伸出的一双双手,他所能给予的,只有自己廉价得一文不值的怜悯和眼泪。他们是可怜的,只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他们。只能徒然的挣扎和绝望的旁观,又是怎样的一种可怜!
他只是希望所有人都好,可怕的是自己什么也做不到。无能为力和无动于衷,并没有什么区别……
时空站在山崖边,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山谷,几颗碎石从崖边滚落,最后在视野中浓缩成了一点,消失在山崖下的黑暗里。
时空将坠崖的各种运动轨迹在脑海中演算出来,这时他发现自己竟没有了之前所预料的对死亡的恐惧。没有任何准备,他的身子前倾,借助惯性,他栽入了眼前的黑暗里。
突然的失重并没有持续多久,从他开始下坠到拥有意识仅过了不到半秒的时间,脚上便有了一道与重力加速度相反的力迫使他悬停在半空。被倒挂的不适感袭来,随之一道更大的力把他往上拉,就像人在地狱门口的徘徊,在脚尖触地的那一瞬间,他才真实地感觉到他还活着。
“这么轻易就放弃吗?原来我家弟弟还是没有长大。”一声幽幽的叹息将时空扯离了恍惚。他抬起头,一张熟悉又新添陌生的脸让时空再也移不开眼:眼前的青年已褪去照片上的稚气,眉眼如初,照得出当年神色,就像……
台上的圣人又加的冠冕。
“哥……”时空开始怀疑自己所处现实的真实性,直到他终于认清自己所经历的荒唐事实。
青年的目光停在了时空脚上血肉模糊的豁口,将时空拉起后,在后者愈发不解的眼神中慢慢弯下了身子。
“哥,你这是?”
“上来吧,我背你走。”
时空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对自己目前的状况下了结论:走路还是不成问题的。
“没事,其实我还能走……”没有再给时空犹疑的时间,时光一把就将他扯到了背上,背离悬崖朝山下走去。
时空好一阵才缓过来,趴在时光背上喘了喘气,不敢再拒绝。
想象中的山路该是很颠簸的,时空却感受不到任何震荡,一如他们行走在平地。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时光的侧脸,尽管时光的眼中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山间的虫鸣渐渐消失,四周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窸窣的声响,以及他们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