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坦白

    苏州府府衙，二堂，传来裴景阳那低沉无力的声音：

    “时飞，我知道，你一直怀疑我参与了构陷你父亲之事。我裴景阳出身于江湖，行的正坐的直，敢作敢当，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你，我裴景阳，没有参与构陷之事。”

    “我和蒋立诚同出一门不假，私交甚笃不假，周副总捕致仕之时，蒋立诚也确实委托我收集赵渊贪污公款的证据，不过，我拒绝了，因为，我很早前就投靠了次辅孔高格！”

    此言一出，韩钟轮又惊又喜，惊的是，裴景阳和张陵真正的后台，竟然是四人之下（太上、今上、张道登、卫中贤）、万人之上的次辅孔高格；喜的是，后台如此强硬，他的小命应该是能保住的。

    赵锦一脸意外，如此说来，赵渊被构陷一事，另有蹊跷。

    “是的，”裴景阳苦笑道，“严大人，恐怕你早就猜到了吧？”

    严文赋沉思片刻，心中了然。

    孔高格是齐党魁首，裴景阳、张陵亦是山东人，他们结党，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两年前，沐似江等六人写了一篇《九人墓碑记》，口出狂言，信誓旦旦，严厉指责孔大人勾连阉党，营私舞弊，滥收矿税，在士林引起了轩然大波，六科、都察院御史纷纷上书弹劾孔大人，逼得太上都不敢出声，甚至一度要重启廷推，更换次辅。此事引起了孔大人极大的不满，孔大人满腔怒火，心怀嫉恨，誓要报此一仇。

    一年前，前江南巡行赵渊无故失踪，孔大人便运作一番，将我调到了江南大地，要求我搜集沐似江的黑料，誓要让沐似江身败名裂，在士林再无立足之地。

    同一时间，吏部左侍郎张陵安排韩钟轮接任长舟县知县，和裴某互相配合，互成犄角，共同搜集证据。

    恰在此时，曲蓉被害，裴某参与调查后，竟然发现，曲蓉被害的前一天，赵渊曾独自一人出城，其方向似乎和曲蓉借宿的客栈重合，这不得不使人产生联想。

    赵渊和沐似江情同手足，是江南士人众所皆知的事情，那时我便怀疑沐似江和此案有关，随着调查的深入，我越来越发现，沐似江行事遮遮掩掩，行踪诡诡秘秘，做什么都生怕被人发现似的，我便断定，他必有猫腻。

    曲蓉一案还没结束，沈岚、孙乐安、孟松琴、张荣华先后遇害，被害者中，竟有两人牵扯到古社，我终于断定，沐似江一定和此案有关。

    随后，我接到线报，沐府的管家沐忠，每隔七日就会去一趟轩武客栈，于是通知韩知县，命巡检温典突袭客栈，不料突发大火，我才意识到中了沐似江的奸计。

    后来，苏州城惊变、反转不断：‘飞天夜叉’邱翎落网，灵岩寺忽遭袭击、樊氏莫名其妙被害、沐文秀恰巧出现在现场且被击毙、标营包围沐府、花匠罗麻子被疑似擎指功的指功击杀，实不相瞒，我对这些是既茫然又不知所措，更百思不得其解，到韩知县告诉我十九日晚的变故时，整个人已经麻木。”

    “咕噜……”

    不知是谁吞咽口水的声音，在空旷的堂内回荡。

    赵锦、韩钟轮面面相觑，消化着裴景阳讲述的一切。

    严文赋长叹一声，道：“裴大人，严某对你们齐党的行为不予置评，但是，你要知道，你裴景阳是江南连环杀人案的主理人，现在，你要和严某统一战线，将那个穷凶极恶的幕后黑手揪出来，还江南百姓一个真相，还江南江湖一个平和，还江南士林一个安稳，还江南大地一个朗朗青天。这是你的职责，也是你的使命，更是你巡行一省的终极追求。”

    “我等为官，结党也好，营私也罢，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坚守本心呐！”

    裴景阳长吁短叹，两行清泪哗哗直流，郑重一拜，真诚地道：“严大人教诲的是，是裴某被眼前短暂的利益蒙蔽，丧失了做官的本心，裴某轻取冒进，延误了破案的最佳时机，裴某有愧！严大人一席话，裴某受教了！”

    ……

    赵锦从府衙大牢的甬道走了出来，阴暗褪去，秋日的阳光照耀过来，刺痛了两眼，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就在刚才，‘飞天夜叉’邱翎道出了实情：

    原来，这‘飞天夜叉’邱翎身中奇毒，只剩下了两年的寿命。一年前，邱翎在苏州城行窃之时被沐忠发现，沐忠武功极高，再加上沐府一众客卿的帮衬，轻易将邱翎活捉。

    押至沐府，沐似江不但没有将邱翎送至官府，反而以礼相待，请来高明的医师替他续命，邱翎大为感动，便效仿助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朱亥，从此为沐似江效死。

    九月十八日，顾廉等人来到沐府，和沐似江商量如何应对采花大盗之事，最终定下了“假戏真做”、“引蛇出洞”两个计策：

    先给顾廉之妻樊氏找来替身，代替樊氏，呆在九宫坊，若采花大盗真的出现，立即擒拿，从此六君子高枕无忧；若不出现，则让邱翎假扮采花大盗，夤夜偷袭假樊氏，严文赋早已埋伏多时，必定能生擒邱翎，如此一来，连环杀人案结案，严文赋、裴景阳的注意力不再放在六君子身上。

    至于真正的采花大盗，沐似江亦有对付的手段。

    而真正的樊氏，则躲在灵岩寺。

    邱翎对沐似江死心塌地，更何况他无妻无女，活不了多久，便干脆利落地表示愿意按照计划行事。

    赵锦深吸了口气，这个沐似江，他越来越看不透了，真是深不可测啊！

    忽见甬道内陆陆续续走出来几人，赵锦看去，是顾廉、左达章等人。

    此时的顾廉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哪里还有指点江山时的楚楚衣冠？

    他高举双手，激动地大喊：“出来啦，我出来啦，我活着出来啦……”

    左达章看到了赵锦。他歪歪斜斜地走近，沉重道：“时飞，真想不到，你那敬爱的沐世伯竟能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

    放他们出来，并将灵岩寺惊魂一夜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他们，致使六君子产生嫌隙，毫无疑问，出自赵锦的提议。

    他们和裴景阳一样，一得知灵岩寺之事，便认为是沐似江勾结沐文秀，将其他五姝一个个除去。

    赵锦拱手：“左世叔，现在能告诉我，花间六魁、九姝在大漠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吧？”

    左达章一怔，微微闭上了双眼，也不知是悔恨，还是痛惜。

    正当两人打着哑谜之时，两个灰头土脸之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前边的一位，口中骂骂咧咧，大抵是“也不看看老子是跟着谁混的，哼，想关老子，门儿都没有！”之类的狂言，后边的一位，始终低着头颅，一声不吭。

    这两位，赫然是何三两和展二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