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气泡
五月之后，就是万众瞩目的高考六月了。
回想起好像不久前才举行的百日誓师大会，密密麻麻的学生挤满了走廊，围观在天井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学长学姐们，听校领导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去打鸡血。
那震耳欲聋的誓师陈词，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可是现在，于思缈他们却不得不开始收拾东西，为即将到来的高考腾出地方了。
高考三天，学校给高一高二的学生都放了假。
于思缈把常年堆放在教室里的课本资料搬到寝室放好，然后就背着一大堆的作业准备回家。
寝室楼到校门口的路上会经过篮球场。
放学后的篮球场上有很多人。
于思缈路过时随意的一瞥，眼角余光就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路嘉年。
原本大步向前的步伐顿时一滞。
篮球场上好像在进行着一场比赛。因为其他人都站在线外紧张地盯着，场内就只有两方人马在你争我抢的夺球。
其中一方有好几个人跟于思缈同班，另一方的于思缈就都不认识了。毕竟她从来都不关注这些。
似乎还是不认识的那组队伍更厉害一点。
因为她听见了好几个熟悉的声音在不停地喊着加油，可周围却都是一片唏嘘声。
于思缈踌躇了一下，然后转身进了小卖部。
再出来时手上就多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她就直接拎着水进了篮球场。
反正现在天色还早，爸妈也还没下班，回去就是看看书写写作业之类的。
晚一点回家也没关系。
揉捏着矿泉水的塑料外壳，于思缈这样告诉自己。
进去之后她才发现，围观的人群中自己班的人还挺多的。
不过也是。
场上的那几个人缘那么好，会有那么多人来看比赛也是正常的。毕竟不是谁都像她一样不善交际，只跟几个座位离得近的人来往。
仔细算算，这两年下来，于思缈竟然跟班里的大部分人都怎么没说过话。
“于思缈，”有看到她的人向她打了个招呼，“你也来看路嘉年他们比赛啊？”
于思缈回应以后，对方就像是终于找到了同伴一样，拉着她就开始吐槽。
“这个五班的涂一彬太阴了！每次都趁着丁泽明要投篮的时候盖帽！”
女生指着场上一个穿橙黄短t的高大男生抱怨道：“以前没觉得丁泽明矮来着。但是这涂一彬长得也太高了吧！吃什么长大的，怪物吗？”
“人家是体育生诶！”有认识涂一彬的人插话道，“章昱明不也是很高吗？话说今天章昱明怎么不在啊？要是他在的话，我们班就不会被五班压着打了吧？”
“不知道啊？估计是被他教练叫走了吧……”
趁着她们聊得起劲，于思缈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怀里抽了出来。
循着人群的间隙，她努力向前挤进去，试图找个好一点的位置站着。
好不容易找了一个离场内还算近的位置，但因为于思缈的个子不高，她要想看得仔细一点还得踮着脚看，踮久了便也有点累了。
果然就像刚刚那几人说的一样，路嘉年这队的情况很严峻。
场边放着的比分牌虽然显示两队不相上下，但八班的比分还是落后于五班，而场上——
作为一个不懂篮球的人，于思缈也能感觉到五班的人像在逗着八班玩一样。
每次八班想要投篮，球就会被他们中途扣下。但是他们又不投篮，就这么僵着，才会出现两班比分接近的情况。
于思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确实感受到了被羞辱的不适。
看到路嘉年护着球成功突破对方防线时，于思缈忍不住提了一口气。
因为对面仗着人高马大，已经好几次在八班要灌篮的时候把球盖帽了。
不过，这次似乎会有奇迹发生。
“路嘉年！加油！”
围观群众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加油声。
这声音其实也不是很大声的。
但在众人都深吸着一口气的安静衬托下，便显得格外响亮了。
于思缈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矿泉水。
方程程站在围观人群的最前面。
看到路嘉年又一次被人拦住，她终于忍不住出声为他加油呐喊。
其实她也知道，这轻飘飘的一句加油并没有什么作用，既不可能让对方的战斗力突然下降，也不可能让路嘉年突然乔丹附体。
可是，想那么多干吗？
她想喊，想加油，想为场上的那个男生摇旗呐喊，那就做呗。
喊完之后，冲动散去，理智回归大脑，短暂离家出走的羞涩与矜持也重回体内。
察觉到大家的视线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方程程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原本就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烫的脸在这一瞬变得越发的红了起来。
她把脸埋在一旁笑得极其暧昧的董文丽肩上，掩耳盗铃般地想要无视周围善意的笑声。
“哟！程程——”
“哈哈哈程程好样的！路嘉年加油！哈哈哈……”
“加油啊加油！”
加油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原本被打击得有些萎靡的八班群众经此一遭，又打起精神为场上的同学加油打气了。
球场上。
路嘉年运着球，目光专注地盯着面前双手大张笑得恶意的男生。
“路嘉年，你不行哦。”
王永钧眼神轻蔑地看着他，嘴巴微动，对他进行无声地嘲讽。
人群中响起了一声加油声。
王永钧漫不经心地抬眼，循声望了过去，想看看都这个时候了，是谁还觉得八班会赢。
就是这一刻。
趁着对方分神的几秒，路嘉年成功用一个假动作晃过对方。
脚掌用力地蹬着地面，凭借着自身优越的弹跳力，他狠狠地把球砸向了篮筐。
尽管王永钧的反应很快，但他还是没能及时地跳起，拦住那颗流星般滑向篮球框的球。
一声尖锐的哨子声响起。
跟它一起的，是篮球砸进框中，掉落在地面上的“砰砰”声。
比赛结束。
八班以一分之差，险胜五班。
尽管不是正式的比赛，但围观的群众还是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甚至还有人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啊啊啊！赢了赢了！我们赢了！”
“路嘉年！啊啊啊！太帅了吧！”
“我靠！牛批啊！”
“程程程程！你看到了吗程程——”
董文丽兴奋地握着方程程的肩膀大力地摇晃着，“我们赢了！路嘉年赢了！哈哈哈！”
被晃得头昏眼花的方程程坚强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声音几近破碎：“丽、丽丽，我知、道——你别、摇我了……”
场上。
最后几秒成功进球扭转比分的路嘉年早已被兴奋的队友给扑上来团团围住，并试图对他进行搂抱爱抚。
瞬间被淹没的路嘉年还没来得及露出得意的笑容，就被浓烈的汗酸味给熏得脸色发青，惨叫着试图冲出人群。
到处都是一片欢呼声。
就连曾经对八班发出过嘘声的其他班学生，也被这宛如热血动漫一样的场景给点燃了内心的激情，跟着一起欢呼了起来。
除了被反超导致输掉的五班队员，以及默默退出人群的于思缈。
王永钧垂头丧气地走到面色不虞的涂一彬面前，“一彬，我……”
涂一彬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拿起放在一旁的东西，转身出了篮球场。
其他队员面面相觑了一会，其中一个男生走上前，拍了拍王永钧的肩膀安慰道：
“算了阿钧，你别多想。收拾一下吧，该去训练了。”
比赛结束了，于思缈也该回家了。
可是——
她看了眼还沉浸在喜悦中的人们，以及好不容易从队友的包围中挣脱出来的少年。
路嘉年顶着一头被蹂躏得凌乱不堪的黑发，兀自站在空地上甩了甩脑袋。
身上的白t因为汗水的浸透，似有若无地贴在他的身体上，勾勒出了少年人劲瘦的腰腹。
难得一见的狼狈。
却也莫名的帅气与好看。
于思缈低头凝视着手中不知为何而买的矿泉水，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
半晌后她悄悄地退出人群，趁人不注意把水放在了八班队员们放东西的长凳旁。
这瓶水，无所谓被谁拿去喝了，反正她没打开过。
哪怕扔了也没有关系。
毕竟，就连于思缈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买这瓶水。
放好后她转过身，还没来得及看路，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人。
淡淡的汗味，在刹那之间溢满了她的鼻腔。
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惊人热意。
从别人那顺手抢了张手帕纸过来，路嘉年一边朝着被抢的人做鬼脸，一边把整张纸展开糊在脸上吸汗。
凭着之前的记忆他朝着凳子的方向走去，却没想到会在半道上跟人撞上。
而且，锁骨的位置还被撞得挺疼。
把脸上遮住眼睛的纸巾拿了下来，路嘉年微低了头，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被撞得倒退几步的人。
“对、对不起……”
一抬头就对上了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于思缈心下一慌，顿时紧张到有些结巴了。
“我、我刚刚没看见。真的真的不是故意要撞你的！”
“哦。”
路嘉年淡淡地应了一声。
直到发现于思缈因为紧张以至于面皮都变得有些抽搐起来，他才没绷住表情，“噗”的一下笑出声来。
弯起的眉眼中透露出的是恶作剧成功的愉悦，男生灿烂的笑脸在夕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
于思缈：“……”
“没、没关系。”他强撑着说完这句话，然后就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路嘉年的笑点好像特别的低。
于思缈就愣愣地看着他笑弯了腰，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不住地喘着气。
“你——”
于思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副快要抽过去的模样。
“——你、你没事吧？”
她迟疑地问道。
“没事儿。”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路嘉年微喘着气摆手道，“你不用跟我道歉。”
“反正我也没看路。”
“……哦。”
于思缈攥着书包带讷讷道：“那、那我先走了？”
“嗯嗯。”
路嘉年直起身，弯着眼学她的结巴，“你、你走吧。”
“……”
于思缈眼神微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绕过路嘉年向场外走去。
走了几步她顿了顿，还是没能忍住想要再看一眼的冲动，于是她便转过了身向后看去。
路嘉年正双腿岔开地坐在长凳上，仰头咕噜咕噜地灌着一瓶矿泉水。
透明瓶身里的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煞是好看。
于思缈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她不敢相信似的偏了偏头，向下看去。
长凳旁边，原本她放水的那个位置，已然是一片空白。
东西，不见了。
耳边，像是突然间就出现了气泡炸开的声音。
胸腔里心脏跳动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于思缈猛地转了回来。
她眼神发直地看着前方，视线却没有一个具体的着落点。
过了好半晌，她才慢慢地平静下来，低下了头。
被阴影遮挡住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慢慢弯起，越翘越高，以至于眼镜后的眼睛都忍不住跟着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