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蝌蚪找妈妈
秋红稀背上小包袱皮离家出走了。
准确的来讲是离门派出走。
她打落地起就没爹没娘，师姐说她娘前脚生完她只来得及给她取个名，后脚就死了。
秋红稀反复的念叨自己的名字，秋红稀，秋红稀，秋已暮红稀香少，太不吉利了。
连师叔祖那么没文化的老头儿给他那群狗儿子取名都叫个什么旺财、发财的。
她估摸着八成是她爹娘感情不怎么样，她娘看着刚生下来的孩子再联想一下自己悲哀的人生，估计这名字就来了。
想到这，她就好奇她爹到底是个什么人啊？门派里的师兄们都有爹啊连她那头只会拉屎的大青牛都有爹，好像就大师兄没爹。她觉得在这件事上，她俩可以互通有无…
秋红稀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她那终日笑面迎人的大师兄难得的冷了脸，问她，是不是有人因为这事欺负她了。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大师兄咧嘴一笑，慈爱的摸了摸她脖子上金灿灿的大项圈，“死啦！”
于是年纪小但记仇的秋红稀因为这事就再也不跟大师兄好了，终日里只贴着师姐。
她师姐也不嫌烦，除了下山办事，其他的时候全都带着她，大到习武读书，小到擤鼻涕擦嘴，全都是她师姐一手操办。
所以在她师姐下山后，第八百次问大师兄，师姐干什么去了？他大师兄慈爱的摸着她脖子上金灿灿的大项圈说她死啦的时候…
秋红稀毅然决然的离门派出走了。
她偷溜出去的那几天正好赶上她师父七十大寿，整个门派来了少说也有一两千人来贺寿，没人顾得上管这个牵着头青牛一身道袍带着斗笠的小姑娘干嘛去，只当她是哪个门派里的女弟子提前有事先下山了。
这是她十六年第一次下山。
倒不是有人特意关着她不让她出门，纯粹是因为她胆小，门派里的三师叔写过一本行走江湖注意事项，上面详细的讲述了自女娲抟土造人以来各种各样的人贩子，她吓的恨不能直接把自己变成个针别儿钻在针线盒里这辈子都不出来了。
山下是从未见过的风景，正值夏季，地里面的庄稼绿油油的一片，风一吹，成片成片的叶子齐齐低头，高的矮的全都连成一片，那绿色绵延不绝像是一座奇长无比的桥一直将人的视线引到看不见的天边去，成了一道线。地里面干活的农人说着话，时不时的飞出一两串笑声，说的话是听不真切了，但快乐却是听的挺真切的。
秋红稀牵着大青牛站在路边揪了一大捧野花，编了三个花环，自己头上顶一个，牛角上一边顶一个。
她盘算过了，师姐每次出门都没说具体去哪，可是大概就是北边。
师姐每次给她带回来的吃的玩的，秋红稀都在书上查过那些东西大都是北方的特产。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一路向北！
但是显然她低估了一个人外出的风险，就比如说她在外头就待了小半个月，身上的钱就都没了，倒也不是她带的钱少。虽然她从小就没下过山，但是逢年过节她那些师兄犯懒想不出送什么礼物，给她的可都是大把大把的金子，她又是门派里年纪最小的，只管进不管出。实在是她对钱没什么概念又没见过什么世面，才霍霍光了。
街上碰见卖艺的大家围着打赏叫好，人家扔的是铜板是碎银子。
手艺人多不容易啊，她直接扔金子…
路上见着要饭的，人家见着绕道走。
眼睛瞎了，手残废了，腿也断了，多不容易啊，她也是直接给金子…
吓得那要饭的手直哆嗦，那金子在破碗里叽哩咣啷的转了好几圈，才被他拿稳，在确认了她不反悔之后，直接从地上爬起来撒腿就跑。手不残了，眼不瞎了，连腿都长出来了。
望着空荡荡的口袋，秋红稀想，完蛋，这回轮到她不容易了…
话本上写的小姑娘出门没钱了要不就是被卖去青楼，要不就是被卖给娶不起媳妇的老光棍儿…
她看着手里面最后一个大白馒头犯了愁，这得分多少天吃才能挺到见师姐啊。
在乞丐逃走时留下的一大片黄沙里，她悲愤交加的咬了一大口馒头，忽然头被什么东西迎面大力撞了一下，害的她差点咬了舌头。
白胖的大馒头更是直接摔在了黄土上，翻了几下，颤颤巍巍的跌进了一旁的脏水坑里…
秋红稀想要伸手抓住那人要个说法，却见那人身法诡谲，人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却是怎么都抓不住。她心中又气又急，一个晃神，就被那人给跑了。
忽然身后的那条街来了一大群人，围着几个官兵一边大声叫嚷着别跑，一边往这冲。
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竟以为人家是来捉她的，慌乱之中转身就跑。
本来在一边安静的享受当街大小便时光的大青牛看见主人跑了，匆忙结束，赶紧追着人群也跟着跑。
于是一整条街上，最前面是手里拿着破碗怀里揣着金子的叫花子，后面跟着一个不知道哪来的蒙面大汉和一个穿着黑色道袍跑的蓬头散发不知东南西北的小姑娘，再后面跟着被热心市民包围的几个官兵，最后面坠着一头努力摆脱蚊子纠缠的大青牛。
秋红稀一路跟着那蒙面大汉跑到了城郊的时候河边才甩开了官兵。
最前面的叫花子累的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大张着嘴巴狼狈的瞪着她。
叫花子鼻孔睁的老大，一把扯出怀里的布包，气急败坏的朝秋红稀砸过去，“还你！”
接着骂骂咧咧的一瘸一拐的走了。
秋红稀手里接着布包看了一眼还没走的蒙面大汉，又朝一条往这走的小路看了一下，想着等一下大青牛吧，也没走。
那蒙面人眼神毫不避讳的上下扫视着秋红稀，眼睛转了转想到了什么，忽而低声笑了。
秋红稀被他笑的大夏天浑身发毛，没忍住搓了搓胳膊。
左右这有水，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打算先蹲在河边洗把脸。
刚蹲下不到一会儿，那蒙面人忽然也过来了就坐在她旁边的石头上。
她眼睛瞅着河水里的倒影，那人好像把蒙面的布取了下来，恍惚间竟有点眼熟，她没功夫想在哪见过面。
脑子里全是他要将自己一掌劈晕了卖了换钱花的画面，她不动声色的往旁边蹿了蹿。
那人也不坐着了也往她蹲着的地方走两步。
秋红稀蹲着像是个蜗牛似的往边上蹿了十来步，那人也往自己这边走了十来步。
终于忍不住了，她猛地抬头瞪了她一眼，那大汉抱着胳膊笑着冲他挑了挑眉。
很反常，不是书上写的那种恶人凶巴巴的长相，反倒是看着有点好看…
被太阳晒的黑的发亮的一张面皮，乌黑的剑眉下面是一双被睫毛半遮住微眯的杏眼，高挺笔直的鼻子，红红的两瓣嘴唇此时微微上挑，瞧着大概二十啷当岁的样子。
那张脸正笑意融融的瞧着她。
那人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
秋红稀紧张的攥紧了衣角，“现在人贩子办事都这么细致吗，卖个人还要问生辰八字？”
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想到自己还有个小名可以糊弄过去，小声道，“锦官儿…”
那人长的高站的也高没听清她说什么，干脆跟她一样蹲地上，“什么？”
猛然间被人贴的这样近，一张脸猝然在自己眼前放大，电光火石之间秋红稀想明白自己在哪见过他了，也知道官兵为什么抓他了，在海捕公文上见过，犯了什么事倒是没说，只是说活抓他三千两！
三千两啊，她去见师姐的路费肯定够了。
秋红稀心里想着，嘴上也没个把门的，直接指着他大叫道，“三千两！”
叫完就后悔了，因为明显那个人黑脸了。
完蛋，自己这么一个连年逾七十满头白发的老师父都打不过的弱质女流，除了吃啥也不会干，被人卖了当媳妇不得让人一天打八遍。再说这个人，这得卖了多少人才被官府悬赏三千两啊。自己有命挣，恐怕也没命花了。
可是三千两足够自己从天汉走到边境了，她现在是真缺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总得要试一下吧。
正想的出神，冷不丁听那人说道，“你很缺钱吗？”
秋红稀吭哧瘪肚的扣着自己的袖口，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能实话实说，“嗯。”
那人一面盯着她，一面扶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那这样，你护送我进京，到了京兆尹那三千两就是你的了。”
“我？”
那人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不是你，是你身后的小鬼儿！”
秋红稀一个哆嗦飞快的往身后瞄了一眼，赶紧爬了起来，站在他身边小声试探道，“可是我不认路啊，你知道怎么进京吗？”
那人没搭理她，只是从怀里摸了一把掏出来一块叠的四四方方的纸片儿扔到她手里，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这是地图，江自流没教你怎么花钱总该教你认字了吧！”
秋红稀心中一震，“你怎么知道我师姐叫什么？”
那人俯身站在河边，出神的盯着河里的鱼，“我还知道你是剑门关里年纪最小的九弟子，你师父叫裴寒山，你大师兄叫柳飞绵呢。”
秋红稀此时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只是看一个亡命天涯的人贩子那么简单了，他敢把主意打到剑门关身上，还调查过师兄们和师父，她那些师兄也没法卖给娶不起媳妇的老光棍啊。难道…卖给死了男人的老寡妇？
她忍不住捂住嘴，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愧是身上背着海捕公文的人贩子，什么生意都做啊。
啪的一声，什么东西落在了她脚边，打乱了她的分析。
一低头是一条大鲤鱼。
啪又是一声，男人又往岸上甩去一条鱼。
她赶紧麻溜的跑到一边捡柴火去了。
夜色渐深了，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她仰头瞧着像是厨娘用来筛面粉的筛子，那白色的月光像是细面粉似的一层一层朝着水面上洒下来，飘在了水上面，睡着那水花儿荡啊荡，荡啊荡～
秋红稀看着在水面上荡来荡去的月光，怎么也睡不着，她想师姐了。
虽然知道大师兄说师姐死了肯定是被自己问的不耐烦了唬自己的，但她还是担心师姐。
已经大半年没见着师姐了，还一封信都没有，只是常听大师兄和师父说北境战事频发，想来不是什么神仙福地。
她看着月亮悄悄的在心里面祈愿，祈祷师姐平安无事。念叨着那些吉祥话竟把自己给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