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四奶奶过世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肆虐的老北风隔三差五的刮一次。干枯的枝条在风中呜呜作响。出门上回茅房的功夫,脸就像刀割一样疼。德安独自躺在炕上,虽说他有五个娃,但是没有一个亲近他,爱云去世后,长明被德龙和毛巧巧领养了,自然在德龙家里,就是在路上看见德安也只是抬头看看,转身便走。长富一直跟着小菊。在他的心里,已经认定小菊就是妈妈,
长林、长贵、长忠一直都和根生和秋月生活。他想和儿子们睡在一起,喊了几次,没喊来一个,唉!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和几个娃拉近关系……
“德安~德安~快起来,四奶奶不行了。”门外有人急促的敲打着大门喊道。
德安一个激灵,赶紧穿好衣服趿拉着鞋,跑去把大门打开一看,原来是二伯。
“二伯,我四奶奶咋啦?”德安急忙问道。
“你爹在吗?”马根荣急急的问道。
“在呢,刚睡下。”德安说道。
“快,去把你爹叫起来,赶紧过来,你四奶奶快不行了。”说完匆匆走了。
德安关上门,风呼呼的刮着,德安回头看见根生睡的屋子里灯亮了,接着他听到根生问道:“是你二伯吗?”
“二伯说我四奶奶不行了,叫咱们赶紧过去。”
“我知道了,那咱赶紧过去。”根生说着打开了门。
“喊不喊我妈?”正说着德安睡的南屋的门被风吹的磕在门框上啪啪直响。
根生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说:“不了,她腿脚不便。”戴上帽子和德安出了门。
四奶奶八十好几了,和三奶奶是堡子队两个长寿老人,身子骨一直硬朗,可是自入冬以来精神不大好。在马家家族,根生的父辈弟兄四人,德安爷爷是老大和奶奶已故,二爷一家不住在堡子队,据说离这儿很远很远,反正德安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二爷一家人回来过,三爷,四爷也已亡故,现在就剩三奶奶和四奶奶。每年过年,或者三奶奶四奶奶过寿辰,以马根生为首的堂兄弟年过半百,头发花白,还是恭恭敬敬地给两位老人磕头。谁家有啥事两位老人也会尽量周旋解决。四奶奶病重,不知叫马根生有啥事?德安和根生急匆匆的赶到四奶奶家,只见根荣二伯,二婶堂弟堂妹围了一大圈静静地听老人临终时的交代。
根生急急地问道:“四婶咋样了?”
众人一听,立刻给根生让出了地方,根生来到炕前,拉住四奶奶的手说:“四婶,您老有啥事交代给我的,您说吧。”
四奶奶看了看根生问道:“安安来了吗?”
“来了,四婶!安安快过来,看看你四奶奶。”根生着急的朝德安喊道。
四奶奶似乎累了,闭着眼睛喘息了一会,右手抬起来,德安赶紧前倾着身子拉着四奶奶的手说:“四奶奶您说吧。”
“安安啊!不知道是你的命还是啥原因,你妈把你过继给王家就不该把你抱回来……”四奶奶喘息了一会接着又说:“老话说过继给别人的娃,反悔再抱回来,命不好,你不要信,你看你五个男孩多乖,反观龙龙和虎虎到现在却没有一儿半女,你的命好着呢,好好抚养几个孩子,答应我,好好的……”四奶奶说到这儿再次闭上了眼睛,右手朝德安挥了挥,德安知道四奶奶让他走,他转身出了门来到院子,心里涩涩的,鼻子不由的一酸:“四奶奶走了,还有谁能疼我?”
四奶奶歇了会儿睁开眼睛看了看根生说:“根生,我虽然不是你亲娘,但是有几句话我还得说……”
“你说四婶,我听着呢!”根生急忙说。
“我知道你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打婆娘,打娃,咳咳……家里大事小事你一手遮天,以后呀,得改改你的坏脾气,咳咳……尤其对幸存安安,多帮帮,娃本身命就够苦,千万别在挤兑娃了。”四奶奶一口气说这么多,累的直喘气。根生听了连忙说:“四婶,我知道,您老就放心好了。”
四奶奶无力的朝根生挥挥手,示意根生离开。
根生站起来,走出人群,想不到老人临终之时还惦记着安安,正想着,听到四奶奶虚弱地说:“赶紧给我换衣服吧。”说完闭着眼睛,任凭后辈们给她洗头,擦身,换衣服她都一动不动,天快亮的时候,四奶奶收了她最后一口气。看上去神情安详,好像睡着了一样。
四奶奶去世了,根生家没出五服,从根生到长林、长贵等都是重孝。这几天出工是不行了,根生原打算今天到刘家岘子刘尧顺家去一趟看来是不可能了。考虑再三,让马建树去趟刘先生家,把德安婚事应承下来,再看看刘先生的情况,必要的时候问问刘先生要啥木头的棺材,先到棺材店把棺材定做下来,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秋月和小菊给根生、德安父子们把鞋头根据辈分用白布缝住,根生的鞋基本用白布缝完了,只留下后面一点,德安的鞋头用白布缝了,长林几兄弟鞋头缝了一点点白布。孝服都是褂子,不过头上戴的孝帽后面都有长长的搭头。小菊身体弱还要领长富,就不去四奶奶家。秋月是媳妇辈,不但穿白戴孝还得在锅上帮忙。德龙今天早上上也知道了四奶奶过世的消息,和毛巧巧早早的去帮忙了。根生把德虎也叫回来,父子四人拿着丧棒和四奶奶的儿孙们跪在灵堂前守灵。
请来帮忙的邻居们男的搭棚,收拾其他的事情,女的一部分在锅上忙,几个手巧的帮忙缝孝服、孝帽。
这几天,天气格外冷,孝子们苦不堪言,但死者为大。再冷都要扛着,德龙德虎冷的实在受不了,一有机会就偷偷的溜回去在炕上暖和暖和。
德安这几天累的够呛,无论大事小事只要总管找他做,他都尽力做好,不为啥,就凭四奶奶临终对他说的那些话,虽然他不完全理解四奶奶说话的用意,就凭四奶奶咽气前还牵挂着他这一点,他都应该好好送四奶奶最后一程。
马建树代替根生来到刘家岘子,按照根生的嘱咐,先找到刘家岘子的队长,说根生想让队长撮合撮合这个事,刘家岘子的队长虽然不满意刘晓棠嫁给已有五个孩子的父亲,但对刘先生家的情况他也无能为力,就问:“根生叔咋没来?”
“马家这几天有老人去世,重孝在身,不能亲自来。又担心刘先生病情,让我来把情况给你说清楚,必要时先把棺材做好。”马建树边吸烟边把根生的意思给队长说了,队长笑着说:“我估计没问题从刘先生病倒到现在。还没有人真正上门说这个事。”
马建树和队长来到刘先生家,敲门,金玉梅打开门,马建树和队长进去径直来到南屋,只见刘先生还是那样一口气吊着,队长就把根生的话说给刘先生和金玉梅,刘尧顺一听,深陷的眼睛顿时睁开,微弱地说:“有一口薄棺就行,只要对我女儿好,我也就死都瞑目了。”
金氏问马建树:“你是代表马德安家来的吗?”
“我是德安的的邻居,也是堡子队的队长德安四奶奶去世,今天重孝在身,不便登门,就让我过来把事情先应承下来。等马家事情一办完,就过来说事。”马建树忙把事情又解释了一遍。金玉梅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十四岁的刘晓棠在刘先生病重时回来了。在她人生的两个七年中,七岁后她从被父母疼爱的娃娃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弃儿。无奈她一个人走了几十里路找到母亲,
以为自己能在母亲的怀抱里寻求庇护和安慰,没想到舅母一句冰冷的话:“跟你外公放羊去,我这里不养吃闲饭的人”。她才明白这里不是她的家,她的妈妈在这里过的并不好,她向往的那种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想起他到外公外婆家的第二天她被母亲早早的叫起来跟着外公去放羊,当时她非常高兴,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欺负,她在羊群前面蹦蹦跳跳捉蝴蝶没想到外公大声呵斥让她不知所错。
羊赶到山上时她才知道,放羊没有她想象中的好,山上随处可见的荆棘刺的她脚板鲜血直流,找了个平坦一点的地方脱下那个烂的只剩下一层薄薄底子的鞋子一看,鞋底不知啥时候前后磨了两个洞,便满怀希望的对外公说:“爷爷,我的鞋底破了个洞,走不了了。”
“嘴里都没啥吃还顾得了脚,你看羊跑了,赶紧把跑了那几只羊撵回来,爷爷追不上。”没办法她穿上底上有洞的鞋去撵羊,她虽说是个女孩,刘尧顺非常疼爱。从小对她不加约束,练就了她腿脚麻利,上树掏鸟蛋,摘果子、和小伙伴比赛跑步她永远是第一,所以撵羊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可怜的是羊是撵回来了,她的脚底鲜血淋漓,钻心的疼。不过外公实在年龄太大了,羊都跑了好远了,外公还靠在背风处打盹呢。
到吃饭的时候,她看外公还没有回去的意思,就坐在外公身旁说:“爷爷,我饿了。”外公睁开惺忪的眼睛在衣服兜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了一个破手绢,他一层一层打开,包着一个玉米窝头,递给她说:“吃吧。”说完又打起盹了。
“爷爷,只有一个馍馍,留给你吃吧。”她舔着嘴唇说道。
“爷爷不饿,你吃吧,吃完了,还要撵羊呢!”爷爷头也不抬地说。
她把手绢里的窝头辦成两半,吃了一半,给外公留了一半。感觉还是饿,她就在山上找蒲公英苔,蒲公英苔可好吃了,嫩嫩的,甜丝丝的,脆脆的。还有一种不知名的小草,结的果实是一厘米长,剥开是米粒小的籽密密麻麻排列在一起,放到嘴里用牙一咬,甜甜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野豆角,野葡萄,只要能吃的她都摘下来吃。
不知是因为她跟外公来,还是外公一直是这样,整整一天外公都在打盹。
天黑了,外公让她把羊赶到山顶,她抹了抹嘴角的草汁,放开两条小腿跑到山下,把羊群慢慢的赶到山顶和外公一起赶着羊回家。
回到外公家,妈妈在门口等着,看见她,搂在怀里问道“晓棠,饿不?”
她高兴地说:“不饿,我吃野果子,那些野果最好吃啦。”因为她看见妈妈眼角有泪,所以故作轻松地说道,没想到妈妈哭的更厉害了。
把羊赶进圈,和外公去吃饭,只见舅母只给她和外公两个馍馍,她瞬间明白舅母只给外公一个人的饭,她压根就没有饭。她对外公说:“爷爷,你吃吧,我不饿。”说完她就回到妈妈的住处,看见妈妈在抹眼泪,就对妈妈说“妈,你为啥哭啊?”
“看见晓棠能帮外公放羊,妈高兴的。”
“妈,你别哭了我知道来外公家,不干活舅母不给我吃饭,不过不要紧,你千万别让我回去。我太想和你在一起了。”她抹着眼泪对妈妈哀求道。
“不是妈不让你在外公家,你看妈妈在这里每天都要干好多活,如果干的慢了,或者不好,你舅妈就对你外公不好。你在不在这儿,妈做不了主啊!”说着她悄悄的给她塞了一个窝头。
“闺女,你赶紧吃了睡。明天还得跟着你外公去放羊。你外公年龄大了,这几天有病,你就多撵撵羊。”她对母亲也没说她的脚受伤了,因为她知道给母亲说了只能徒增烦恼。
第二天外公竟然病倒了,舅母说:“你一个人把羊赶去放吧,记住,千万别把羊丢了,丢一只羊你就别不回来了。”就这样,她成了一个小羊倌,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而且她的鞋底越来越破,后来穿不住了,撵羊还担心鞋掉了,影响撵羊的速度。干脆脱的一扔,光着脚跑……
她想家了,想回到父亲那儿,在父亲那儿她不用这么辛苦,也不用看人脸色,但是父亲捎来话说他要到外地给哥哥治病。让她暂时先住在这儿,她的念想断了。
每天早上舅母会给她两个窝头,母亲一再叮嘱她一个人出去一定注意安全。五六月的天,她一个人赶着二三十只羊在山上呆一整天,实在闷得慌,她就和草丛里的蚂蚱,蚂蚁说话,要不就追着几只好动的羊漫山遍野的跑,或者找能吃的野果吃……她的脚底破了,连脚下的土都染红了,她就抓一把土摁在伤口上,不流了,就又跑……
后来,她的脚底结了一层痂,荆棘刺不破,石头磕不破。她还暗暗为她的脚自豪过,再也不用穿鞋了。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舅母说:“出去放羊,羊吃草闲着也是闲着,就给牲口割点草吧。”于是她每天回家必须背一筐草,背的少,舅母还指桑骂槐。
母亲看她没鞋穿,想给她做一双,可是舅母一刻也不让母亲停,母亲一反驳,舅母就去外公外婆那儿闹腾。
七岁的她,连镰刀都拿不稳,怎么去割草?怎么背的动?没办法母亲说:“晓棠,一天时间够长,你不要用镰刀割,妈担心你割手,,你就用手去揪,去拔。妈接你时再帮你割。”
就这样,她每天一双小手被草染绿,割破,后来遇到了一位放羊老爷爷和她合在一起放羊,她撵羊,老爷爷帮她割草背筐,她才没有那么辛苦了。
她觉得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难熬的冬天,穿了一身妈妈为她改做的棉衣,其实可以说是夹衣,里面棉花少的可怜,穿了一双外婆给她找了一双不合脚的鞋。在山上放羊,过山风那叫一个冷啊,脚冻的溃烂流血……到现在她一想到那时候,她都觉得浑身冷嗖嗖的脚隐隐作痛。尤其是刮风的时候把羊赶在麦地里放,呼呼的北风吹来,躲都没地方躲,只能围着羊群来回跑,来减轻北风带来刺骨的寒冷。
她受不了,想回家,可是父亲好像消失了一样,入冬时母亲也不见了,走的时候只给她说,好好放羊,好好听话……
母亲过年时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