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欢迎加入
阳光洒进树梢，轻轻点点的落在少年身上，随行的风吹过洁白校服的衣角，镶嵌在自行车左右。
吴恩泽将自行车停在树下，习惯的走进楼道，忽然的阴凉使他瞬间脱离盛夏的酷暑，他径直走上天台，这个他十二岁前经常来的地方，现在，他恐怕是一个月才会来一次了，在孙曼走后，吴建昌也不在这里住了，只剩下吴恩泽自己还不愿意离去，
天台上，蝉鸣震耳，让人不自觉将大脑放空，什么都不想，十一岁那年，吴恩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回家前都能听到父母的争吵，可每当他进门，家中又会忽然安静下来，父母都似乎是为了面子般不再言语，没人说话，一片死寂，一个刚刚放学回到家的孩子，回到家，就像家里没人一样，倒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事，他落寞的表情从不掩饰，只是没人在意。
他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可能真是自己的问题，只要自己可以等父母吵完之后再回家，问题解决了，二人气消了，也就可以避免这种情况了，可是现实总是不如意，他等了无数个傍晚，等来的却是最后二人看清双方，纷纷将过去抛弃，走向各自的人生，吴恩泽有时候会想，如果他没有等过自己的父母，在明知道他们会吵架的情况下，用自己的回家的这种方式打断这种愤怒，这个家会不会还保持着最初完整地的貌合神离，起码还有个‘貌合’。
没用的吧，有裂缝的窗户早晚会漏风，现在这样，倒是他们都走向新的人生了，就是总感觉他们忘了什么，忘了什么呢？
十六岁的吴恩泽看着远方梧桐树上，一片橙黄的叶子好像从去年冬季就不曾落下一样，仍然被挂在枝头，但是其他叶子依旧繁茂，是盛夏的新芽，他不觉喃喃自语到：
“它被秋风落下了，和我一样”
。。。。。。。。。
有些黑暗的拘留室内，吴恩泽一如既往地蜷缩在角落，其实拘留室的条件对于正常人来说，正常生活是没问题的，若不是吴恩泽自己不开灯，不会像现在这样黑压压的一片，但是他不愿意开灯，似乎是用这种方式去争取最后的倔强，没人愿意做一个杀人犯，开了灯，他就和那些杀人放火的罪犯一样了，在这阴冷潮湿的拘留所里不见天日，虽然除了尚夕霞，或许还有方亭午，其他人都说是这么想他的
可是作为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他本应该有光明的前途，可现在他不惋惜，因为他早就千疮百孔，不抱期待；他本该拥有完整地家庭，现在他也不惋惜，因为他看到了家人更好的未来，既然曾经一瞬的完整是错误的，便不需要回到过去；他本应该拥有初出茅庐的清白，他也不在乎了，因为这份清白不能给他和爱他护他的人安全，他不想要，他想活着，多一刻也好；
那这个少年还剩些什么呢？
什么都没了吗？少年想着：不，心里起码还有点光，虽然不多，但足以把这间屋子照亮了。
“你就这么待着？”方亭午不知道什么时起，来到了吴恩泽的房间门口，门虽然被打开了，门缝漏出一条光亮，接着是方亭午的脸庞，半面也陷在黑暗中“不开灯吗？”
“方警官有什么事情吗？继续发现了什么，所以，继续审我吗？”吴恩泽将脸转过去，靠着墙抬起头，直视方亭午的眼睛，语气中都是之前方亭午熟悉的不屑。
“没事，就是”方亭午没有贸然打开灯，就这样适应着吴恩泽的黑暗。
“您又要找我聊聊？方警官，您不会是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喜欢和杀人犯聊天吧，你”
“你母亲”方亭午打断了吴恩泽的嘲讽“我是说孙女士，回国了，”
方亭午特意做了些停顿，有些意外的没有听到少年日常的调侃，于是他甚至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因为他好像找到了，他一直想要找的，少年的软肋。
“她前两天回国了，来聊聊吧”
“别告诉她”吴恩泽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我们还没有”
“求求你”
刹那间，方亭午彻底愣住，眼前这个十几天油盐不进的少年，此刻竟然还会求他，求一个他不信任的警官，他原以为吴恩泽母亲这个话题能够让他有所停顿就已经算是胜利了，以后也可以用这个切入口去套出他更多的信息，对找到这个案子的真凶又有不少好处，对，其实从方亭午第一次看到少年起，他就本能的不相信这个少年是凶手，他见过了太多人了，什么样的凶手都有，不乏很多少年，但是吴恩泽眼中总有些许那些他见过的罪犯眼里没有的东西，一开始方亭午以为是委屈，一个可能没有杀人的少年莫名其妙的以为自己杀了人，然后自首，都会委屈，所以这个猜测，也是方亭午最初认定少年没杀人的原因，但是后来种种证据推翻了他的最初的想法，随着他和吴恩泽接触的次数变多，他也发现，自己好像看错了，少年眼中不止有委屈，还有另外的一束光，那是一种希望，一种年轻人独有的希望，杀人犯不会有的希望。
“你们”吴恩泽侧着头仰望着方亭午，有些绝望的说“不会已经”
“还没有，”方亭午终于在少年的声音中回过神“你的法定监护人是你父亲，而且你和你母，和孙女士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我们对她的调查不多，目前她回国了，队里只有我知道。”方亭午调查过一些资料，孙曼当年去国外之后，和吴恩泽再无联系，他刻意用孙女士代替‘你母亲’这三个字，希望不会戳到吴恩泽的痛处，但是对吴恩泽来说这根本无济于事，只是换个代号而已，又有什么区别呢，要聊的话题总是要说的，他们又不是闲聊的朋友，该痛苦的事情，总是逃不过的。
“那你”
“没说呢”方亭午伸出一只手，示意吴恩泽站起来，平静的问道“聊聊？”
吴恩泽没有理会那只伸出的手，指了指对面的桌椅“你坐吧，我不站起来了”他料到了对方是想聊点关于自己的事情，既然还没跟队里说自己母亲的事，那今天聊天的内容就不能让审讯室那随时被人注意着的监控看到，所以相比之下，这里的监控，更安全一些。
方亭午坐在吴恩泽对面，用手抵着鼻梁，“你”刚要开口，方亭午才发现，这孩子总会引起自己独特的同情，让人即使找到了软肋，磨好了刀，但在刺进去前的一瞬间，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他的刀就掉到了地上，无力捡起，无从开口。
“我父母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离婚了”可能是对方找到了吴恩泽的母亲，他的软肋，没有用这个软肋威胁他，甚至没有告诉其他人，还悄悄来找他，这点滴偏袒成了打破吴恩泽破裂外壳的最后一根稻草。
方亭午抬起头，他看见少年主动跟他开口，有些意外，但却找不到他的眼睛，因为少年将眼睛闭上，头倚着墙，正对着方亭午，褪去外壳，展现着自己的信任，自述自己的过去。
“他们离婚的第二年，我妈就出国了，净身出户，组建了她自己的家庭，过上了她期待的生活，我爸也搬出了之前买的那个房子，一开始住在他们单位的宿舍，后来，我爸也找到了自己的新新女朋友”这里吴恩泽停顿了一下，睁开眼，对面的人正看着他，吴恩泽第一次觉得好像，在这片黑暗中说出这些话，也不太难了，想着他继续说着“他后来也搬离了员工宿舍，自己租了一个房子，就在他新女友对面，两个人离的很近，（潜台词是，他离我很远，越来越远了），不过他一个月还是会来看我几次，生活费也越来越多，从几百到一千多”
说到这里方亭午的手机响了几声，打破了少年的话，但是他们谁都没在意，因为方亭午此刻终于理解，为什么吴恩泽家里有些奇怪的东西了，橱柜里包着保鲜膜的水果，放在冷藏箱的速冻混沌，放在冷冻层的剩菜，成桶的矿泉水，成堆的洗衣票，生活这件小事，他自己摸索的过了六年，不会洗衣服就买洗衣票，水果吃完用保鲜膜包好，模模糊糊学着自己都记不清的记忆里的父母，没人教他如何生活，只有人急着把他丢开，奔向自己的新生活，而他不哭不闹，就这么凑活着，凑活着，自己活了六年。想着，他不再抵着鼻梁，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身体前倾，倾向少年。
“然后，我见到了那个人”吴恩泽看着方亭午的动作，没有理会，继续说着，只是“新女朋友”这个词变成了“那个人”他相信，面前这个人能听懂。“她挺好的，时不时来给我送些东西，刚刚见到她的时候，我十六岁，她跟我说，我个子很高，长得很好看，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呵，很像是奉承的话是吧，接着，十七岁，她跟我说，我长的很清朗，越来越像个大人了，像个大小伙子”
没错。只是像，对方把他，当小孩。
“十八岁，她她跟我说了一句话，只说了一句：好好活下去。”
瞬间吴恩泽看向方亭午，对视中，方亭午明白了他的意思，果然自己的猜测没错，他不是凶手，他不恨死者，他只是想好好活下去，他，还有什么呢？方亭午总觉得少年在他心底产生了些别的情绪，只不过他有点模糊，念不出来。
“所以告诉我这么多，你想让我做什么？”
“去找她”吴恩泽也没卖关子，只是两人距离近了，声音就变小了。
“她不是死了吗？”
“有人还活着”很明显，吴恩泽这个‘她’指的不止是尚夕云
“尚夕霞？”
“对。”
“可是她，前两天见过你母亲，你应该知”
“她见过？”吴恩泽完全不知情，但是明显有些着急“你有办法见到她吗？她应该找你要了联系方式吧，不会还没有吧，不会，可以帮我”
“我可以联系到她，原来是你让她来找我的，我说呢，上次见我吓的要死，这次就敢要联系方式了，不会上次在你家碰见她也是你指使的吧”方亭午说着轻轻摇摇头，知道了这两个小鬼的小动作，话语间竟有些许笑意。
“是，她见到你了？”吴恩泽全盘脱出
“见到了，但只是要了个号码。”
“那她肯定能找到你，你”
“你想让我愿者上钩，对吧”方亭午起身，拿出手机翻看，不出意外，刚刚手机的那些声响，是尚夕霞。
“她那里有东西”
“你给她的？”方亭午漫不经心的看着手机，完全印证了之前觉得二人有些‘勾结’的猜想，不觉有些轻松。
“答应她”吴恩泽似乎看穿了方亭午的想法和动作，跳过了询问，直接说出了请求“她会告诉你”
方亭午看着手机里的聊天框，顺手打了几个字，在吴恩泽面前晃了晃手机，示意自己照做了，“吴恩泽，很高兴加入你们。”
吴恩泽再次抬起头，他眉头稍锁，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信任这样一个陌生人，但是看着方亭午，一个知道了他的小动作但没有把他们一网打尽，还自愿加入的警察，吴恩泽不害怕，甚至更放心了，就好像自己真的组了一个小队，于是他嘴角上扬，闭上眼睛，起身坐到床上刚刚方亭午坐着的位子，轻轻说了句“谢谢”
“收到”方亭午声音更轻，轻到只有吴恩泽能听得到。
紧接着，穿着暗色衬衫的警察离开了黑暗，房间里又一次只剩下一个人，但是吴恩泽却很高兴，他感到方亭午带走了什么陪伴他很久的东西，可能是，他的孤独感吧。
“喂，小周啊，今天晚上那个”方亭午走出拘留所，站在马路边上，尚夕霞忽然的邀请让他感到放松，因为他似乎又一次找到理由，推掉晚上的相亲，但是很不幸，就在他正试图跟小周‘解释’的时候，尚夕霞的信息过来了，‘方警官，明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有些事想找你聊聊’，
明天晚上？明天？吴恩泽那么着急，你竟然明天才约我，昨天也没去找吴恩泽，甚至没去他家，你们到底是怎么勾结的，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连勾结违规都勾结的这么佛系，吴恩泽怎么挑的的队友，办事效率这么低，现在小说里的文编工作都这么忙了吗？无数个问题在方亭午心中响起，电话里传来小周的声音“怎么了，方队，你不是下班了吗，等会赶快过去吧，阿婷说她可能要晚点，你上次说的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玫瑰餐厅？”
方亭午听着木木的回答“不，不是玫瑰餐厅是是橡树咖啡馆，就就小山峪街道的那个”心中本就打好的草稿完全作废，不知所措的回答着小周所有的询问，看起来就像一个相亲之前特别紧张的菜鸟在寻求同事的帮助。
“没事周队，别紧张，阿婷人很好的，又是个杂志文编，听着就文雅，把握机会，加油。”
听完小周的一番鼓舞，本来没那么怕的方亭午倒是真的有些紧张了，对于他来说工作好像比什么都重要，自毕业之后，他从来没有和任何正常的女生单独相处过，犯罪嫌疑人除外，哦不，毕业之前也没有，果然，在和女生相处上，他就是个菜鸟，但是菜鸟先生并不想摆脱这个头衔，他在开车去餐厅的路上，一直在想着拒绝那个传说中的‘阿婷’的说辞，什么工作特别忙啊，自己不适合谈恋爱啊，家里没什么家产，甚至连他不喜欢女生这样的说辞都想好了，最不济就这么说嘛，反正我不想谈，完全没想过，方亭午心里想着，总有办法拒绝的，但实际当他到达餐厅的时候，他心里的所有准备都变成了乱码，只剩紧张。
不过没过多久，方亭午就在餐厅发现了一个熟人，瞬间，作为警察的警觉 自动燃起，他大步流星，紧张少了大半，直接走到一个不靠窗的桌子面前
“尚小姐，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