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命令
探视房间里，白炽的光直击少年的脸庞，她缓缓地喘息着，和上次不同，她仿佛可以控制好自己的所有情绪，于是她将手放在双腿上，清了清嗓子，抬起眼，直视眼前这个“杀人凶手”。
她理应恨他，毁了她所有的光。
但很快，光打到少年脸上，尽管他没什么表情，但是他眼中总有一种东西，总体上尚夕霞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就是每次看到少年的眼睛，她总能感到一丝绝望，或是无畏？或者难道是渴望？尚夕霞想着，但她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都是失去亲人的灰尘，这份悲伤占据了二人眼中大部分的情绪，他们都在底层挣扎着，对方的软肋，都一览无余。
“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她语气平静，不如第一次那样委屈
“你？挖苦我，辱骂我？”少年抬头，又是不屑“你随意，或者你也想杀了我，那好呀，那样我们可就是一样的人了”少年渐渐放低音调，还是那样尖酸，对周围的一切充满敌意。
“不，我们不是一样的人，你失去了你父亲，但还有我姐姐去安慰你，但我没有，换句话说，你最绝望的时候，世界里满是乌云，但是，我姐姐愿意做你生命的光，可你却只认准过去，认准你自己的臆想，这样，你就是一只刺猬，本能的伤害所有好意，因为在你看来谁靠近你，都是不怀好意，于是你靠近谁都会将谁刺伤。”尚夕霞本身平淡的语气渐渐坚定，冰冷的手指渐渐失去知觉。
“我没有！”少年眼中再度充满怒气，却明显软了下来，似乎是有些心虚“你怎么证明你姐姐是无辜的！”
“我就是证明！”
“你？”少年翘起二郎腿稍稍弯下腰，眼睛放光的看着尚夕霞，难道她找到什么了吗，少年暗自想到。
“对啊”尚夕霞平静的说道“想听真相吗？”
“真相？”少年笑了，右手摸着嘴唇，眼神中的渴望放大，再放大，放大的有些明显了。
“对，真相就是”尚夕霞依旧是那种平静的语气“我姐姐，她那天根本不是请假，而是她的一个同事，大概就是你父亲吧，说她在原本出差的杭州多带一盒糕点，于是错过了飞机，第二天工作紧急于是你父亲才替她去拿的资料，所以，我姐姐没有害你的父亲，而那盒糕点大概也是给你的吧“尚夕霞没有给少年接嘴的机会，继续说道：“我姐姐，在我们父母去世之后，就是我生命的光，但现在你把她带走了，你把我姐姐带走了！回不来了！”
“不可能，公司登记了她请假了”少年没有转过头，目光如炬仍然聚焦在尚夕霞身上“就算如此，那我爸也不该死，他没做错什么，我更没有！”
“那我呢！”尚夕霞用尽所有的力气压着眼泪，打断少年。“你恨这个社会的残酷，所以你就用社会的丑恶包装自己，认为只要这个社会充满浊水，你就可以理所应当的沾满污泥。这个社会中绝对没有容易二字，有的都是自己的臆想，哦，对还有我姐姐，那个在艰苦中陪伴的那束光，现在好了，你的光没了，我的也没了”说着，泪水自然地滴下，似乎是滴在少年的手背上般，少年的眼角轻轻颤动，似乎是换了一种目光看着女孩，还好尚夕霞已经没在打算盯着他，于是他肆意的用真实的目光顷洒在尚夕霞身上。
“你把我变成了你”尚夕霞低着头慢慢说着，似乎是感受到了少年目光的包裹，没由头的说了这句话
“所以，我们还是一样的人”少年压下眉毛，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还是不一样，这一个月里，我不放弃生活中任何的光，我拼命地抓紧所有温暖，我相信人生，坚持生活但是，在我的生活里我找不到任何的光，也没有温暖”尚夕霞恢复平静，又一次看向前方。
“所以呢？”少年话语间不觉出现了些许好奇心
“所以我找了找你的”尚夕霞冰封了许久的眼中总算出现了些许笑容“你还有，一个母亲吧，吴恩泽”
“你什么意思”少年深皱眼角，快速切换神情，
“没什么意思，你快要十八了吧，难道不想要让你远在海外的母亲见见你吗”尚夕霞语气平静，恢复如初。
“你离她远点”
“你终于肯认真和我说话了，你母亲离开你们家，去到国外生活，你和你爸长大，你找了你母亲这么久，她没有见过你吧”
“你到底要干什么”少年激烈的语气，是多么让尚夕霞安心
“不干什么”这次轮到尚夕霞挑眉“我说过我和你不一样，我能让她见你”
“你说什么？”少年再次皱紧眉，仔细盯着这个女人
“我能让她来见你”尚夕霞一字一字的重复
“呵，你说你能你就可以了吗？”少年不觉有些触动，听到母亲二字，甚至都有些陌生，习惯的心寒在心底渗透出来，很快化成眼中的雾气，那也挺好的啊，她要是能让那人回来，不也挺好吗，少年这样想着：但是她会愿意见我吗，她那令她厌恶的前半生，有一半都是我吧。
“我说可以就可以”尚夕霞靠在身后的椅子上，锋利的声音打破吴恩泽的思绪，“不过你也可以不信，那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要干什么”少年平静的问道，可是几近绝望的心田也会渴望一丝丝希望，带着这丝希望，他不由想要相信尚夕霞，抓住这次机会，万一真的可以见她一面，哪怕就是一面，不说话也行，她不知道也行，就远远的看看也可以，哪怕自己与母亲的羁绊可以再编织起半分，自己也算是半个有家的人吧。于是这次少年没有用挑衅的语气说话，反倒言语中还带了几分恳求。
“什么都不干呀，探视还有三分钟，我马上就走，以后也不会来”尚夕霞拿起包，刚刚要放下听筒，忽然又想到什么的探着身子，看着少年复杂的眼神说道“你现在，只能相信我”
“你要我做什么”果然在尚夕霞放下听筒之前，她听到了满意的答案。
“很简单，我可以让你母亲来见你，但是”
“你快说！”少年站起身，语气几乎是恳求，
他挡住了室内的唯一灯光，尚夕霞只得微微抬头才可直视少年
“我命令你，成为我的光。”
探视结束的红灯亮起，二人视线在黑暗之前再度交汇，二人眼中，疑惑和安心
一周过得很快，尚夕霞还是如同往常般，冷漠的上下班，路过城市，苟且人间，但是有一点不同，她这周还会在周六去见吴恩泽，说来好笑，尚夕霞回忆着上周的见面，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冷静 的询问他和她姐姐的关系，但是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掉入了情绪的旋涡，拼命地向少年证明着姐姐的清白，好在最后用他母亲作为筹码，少年之后一定会乖乖和她见面，她倒也还有机会弥补。
周五下班，临近周六，尚夕霞和这个城市里的其他人一样，心情正好，当下虽说是六月，天气却已经热的不成样子，她依旧穿着风衣，手脚冰凉
周五的晚上连下班回来的空气都变得嘈杂了很多，一周的死寂都在这一刻爆发，她使劲呼吸，想要从坑坑洼洼的道路边吸收些许新鲜，可很快她又与月光度过了没有微风的晚上。
许是夏季的反复无常，这夜里，她有些感冒，说来可笑，她换上运动鞋，将之前坏掉的鞋子放在鞋盒里，那是尚夕云送给她的，在她进入城鲸社，也就是她现在所在的公司的第一天。
她细细抚摸鞋跟，希望时间静止，可想到今天再过几个小时，她便无比期待，因为她现在要去找那个少年，她唯一的选择，她走在街上，几乎除了家人外，她目光所及的所有人，都是陌生人，没人有义务和她说话，每个人都在努力地生存，但只有他，就像是沙漠中的水洼，冰雪中的火苗，她必须要抓住。
同上周一样，舅舅将尚夕霞和那些犯人亲属一起放入探视间，尚夕霞带着一个棕褐色的本子，整理了一下自己到脚踝的裙子和有些皱巴的风衣。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我妈的关系了吗？”少年一见到尚夕霞，视线立即集中在她身上，
尚夕霞看着他，明明写好的东西，面对这个杀人犯，她忽然说不出口，但是她知道，现在不能消极，于是她将目光转向墙角，随意的说着话“这一周真是，一点雨都没有，明明都六月了啊，你说也该下一点雨了吧”
“就说这个？”少年将腿翘到桌子上，头歪向一旁，又是用不被人察觉的深沉语调，这反倒给了尚夕霞看他的机会
“当然，现在外面虽然没有风，却也会有蝉鸣，虽然没有什么好事但是，每天晚上，月亮都很温柔”她说着，这是姐姐夏天经常跟他说的话，她相信如果姐姐和少年关系不错的话，那他不会没有反应，哪怕一点反应，
少年翘在桌子上的脚被他缓缓放下，她的目光向上平移，与之交汇的竟然是有些认真的一双眼，正盯着她，或者已经盯了很久，尚夕霞在工作之外，很少与陌生人交谈，跟不要说是被别人盯着，如此炙热的眼神她本应该不习惯，可是面对着合格只见过三面的少年，她没什么害怕或是不自然的，她自以为自己手上还有筹码，便占据着二人交谈的上风，直视少年，少年瞬间收回所有目光，不自然的眼神闪躲继续放大着她的疑心，她决定继续说一些姐姐说过的话
“夏天啊，来的早一点，好像也没什么，毕竟一到夏天所有一切都会变得清淡起来，所以”尚夕霞试探的问道“你呢？”
“我？”少年皱起眉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对啊，你的夏天”尚夕霞眼神有些飘忽，问出了这样奇怪的问题。
“你想知道一个杀人犯的夏天是什么样子的？”少年向前探身，似笑非笑的问道“我真的很奇怪，尚夕霞小姐，你不恨我吗？
“当然”尚夕霞没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深深呼了一口气说道
“我当然会恨一个杀人犯，特别是杀了我姐姐的人，但是”
她靠近玻璃，直视少年的目光
“你是吗？”
“什么意思？”吴恩泽声音有些轻，但是足以让对方听到。
“那个男孩，是吴恩泽，救救他”尚夕霞快速的说着纸条上的内容
“什么？”吴恩泽有些激动
“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这句话是谁写的？尚夕云吗？是纸条吗？你在哪里找到的？”
尚夕霞一下子被一连串的问题砸到，感觉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想到吴恩泽竟然知道纸条的事情，甚至还问她是在哪里找到的，难道他也知道姐姐藏了纸条？尚夕霞想着，却只笨拙的回答了一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瞬间，红灯亮起，还没等少年反应，探视时间结束，二人双双陷入黑暗之中，尚夕霞还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而吴恩泽也有些恍惚，似乎刚刚反应过度，但是又有些窃喜，尚夕霞拿出了他想要的证据，黑暗中，他轻轻摇了摇头，又露出了一丝微笑，浅呼了一口气，暗自想着：如果她真的找到了纸条，那便好了，这一切就好办了。
接着他随着狱管走向属于他的牢房，距离法院开庭，还剩下一个月
回到自己的牢房，他自然地坐在角落，就和他原本在家里一样，甚至牢房里会更安静一些，但是他讨厌这份安静，没有家周围地铁经过的声音，野猫野狗时不时发出的细细索索，凌晨时清洁工一步一步扫地的刷刷声，似乎都还提醒着，他还活着，但是现在，周围安静的过分。
狭小的窗户里透进来几缕日光，照在他的双手上，他轻轻的抚摸着右手手背上的一条狭长的伤疤，轻轻按压，刚刚结痂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
借着这种疼痛，他回忆着刺伤他的那把刀，尖锐而锋利，
昏沉的傍晚，被晚风吹动的长发，被血染红的裙子以及刀尖上沾染的红色指甲油
一阵清风拂过，他将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告别了目前的杂乱。
尚夕霞走出警局，渐渐恢复冷静，最后少年的沉稳反应，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有没有之前那样，拥有完全了解这个少年的把握，不过很快她被电话铃拉回现实。
“喂，孙曼女士吗？您的书稿我们看过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见面详谈”
“啊，尚小姐你好，我后天的飞机回国，我去你们出版社吧，您们看是”
“随时可以，看您的时间”
“哦，对了听说……您有一个儿子”
“啊对啊，三岁了，在国外，这次不跟着。”局促的话语从电话那头传来，一切和尚夕霞预计的大差不离。
她果然是不愿意见他的。
“啊，那个您孩子都这么大了哈哈，之前”话到嘴边，尚夕霞寒暄着，话到嘴边反倒不清楚怎样说了，孙曼是吴恩泽的母亲这是她亲眼在她舅舅那里的档案上看到的，而无巧不成书，她的档案又恰巧在城鲸社的注册作者中，二人的身份尚夕霞不难核实，毕竟连照片都一模一样，不过啊，人类总是喜欢用一些幼稚的谎言去掩盖自己不愿提起的过去，似乎是用一块污迹盖住先前的点点尘埃，若是不知道这尘埃的人还好，若果是知道的，那看到这个污迹得时候，总会为尘埃感到点点不值，孙曼不愿意承认这个儿子，是因为他不好吗？还是因为他在她不喜欢的时间里占据了一席之地，于是每次提起，他都成了那段时间的陪葬，需要永远尘封，尚夕霞心中不由感到几分委屈与不甘，不是替自己，反倒是替那个“杀人犯”吴恩泽。
“那关于您这次的新书，我已经跟苏姐对接好了，其他的一些相关事宜，咱们到时候再见面聊”尚夕霞语气变得正常，不再断断续续
“好”她的回答还是一样的仓促，
可是尚夕霞一点都不想再用客气的语气去缓和这份气氛了，她用再正常不过的语气回答着，仿佛很慢都没有发生，她什么都没问“那孙女士，我们回头见”
说完，尚夕霞关掉电话，向和她换项目的同事道谢，向已经算是熟悉的公交站走去。
忽然尚夕霞感觉面前，吹过了一阵风，吹乱了她的发丝。
尚夕霞没有从自己的公寓那一站下车，反而来到了姐姐的公寓，想找到更多的线索或者姐姐的提示，根据少年今天的表现，她根本不能判断他和姐姐关系，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吴恩泽，绝对认识姐姐。
走进公寓，尚夕霞先把自己随身带着的笔记本拿出来，认认真真又检查了一遍过几天和孙曼女士的签约合同，和孙曼女士之前的小说原稿，在确定都没有问题之后且稍微了解了一下孙曼之后，她继续开始翻找着姐姐的书柜，这次除了照片之外，她甚至将那些空白的财务表格都拿出来按照类型整理了一遍，但是纸张大大小小，有些上面还有些她看不懂的符号，她没有管这些符号，继续寻找着能够找到的所有蛛丝马迹。
叮咚，叮咚~
这栋主人死去两周的房间，这种在寻常的不过的声音里也掺杂了些许空灵，甚至出现了回声，让人心中生出些许畏惧
“这个是”
“门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