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崩塌
春风盎然,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明明,没什么不同,她却接到了这样一则电话
“喂,尚夕云家属吗?这边……”
接着,春风便成了利剑,回升的温度冰冷刺骨,公交车上的一切都失去颜色,即使车子在疾驰,但是仍然太慢太慢,她想要用尽全身力量奔向医院,眼泪不听指令的滴下,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悲伤,浑身发抖,身边的嘈杂和她残存的理智让她无法动弹。
“尚夕霞小姐是吧,尚夕云小姐是在一座没有装好的酒店天台被刀具刺伤腹部流血过多…”
她掀开那块白布,瞬间,一片死寂,那是她姐姐的脸,她的脸颊是她没见过的苍白,没有血色,不觉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尸体的嘴角没有上提,没有和她讲话,更没有看她。
而她头发依旧乌黑,根根分明,整齐的摆放在耳边,就是少了她那涂着漂亮指甲油的手去轻轻拨动。
看到姐姐,她忽的一下失去了对情绪的所欲的控制,所有不真实的猜疑一下子破灭成空,她无法集中精神,听不清旁边的人在说什么,奇怪的是,她的眼泪不流了,心思平静了,似乎麻木了,但视线却仍然模糊。
明明姐姐就躺在面前,明明刚刚还在打电话。
那一晚她赖在医院里,看着绝望的事实,却不想相信。
天亮了,医院的走廊里是渐渐恢复的嘈杂,这里到处是人,却寂静的宛若无人。
“尚夕霞小姐,节哀顺变,残害你姐姐的人,自首了,你可以去看看”
她抬起头,视线内是一个警察和一张纸巾,她用手擦拭了下眼泪,接过纸巾,擦拭着双手。
“他为什么要杀我姐姐”
“这个我们暂时还没有调查出来”那个警察轻声细语的说道,好似有点心虚“但是你可以去试着试着问问他”
尚夕霞抬头看着这个面善的警察,轻轻擦拭了一下脸颊上的泪水,但很快眼泪就再次夺眶而出,她面色没变,很快将视线收回,作为文学编辑的尚夕霞,看过多少这种文学小说里的情景,对待每份作品,她都尽量先从共情的角度去思考,再根据商业价值提出建议,工作了这么久,再加上大学辅修心理学的底子,就算不知人心,她也能尽量的去摸索人心了。
现在,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警察的一个工具,为了使犯罪嫌疑人开口的工具。
“好”尚夕霞用已经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嗓子回答道,心甘情愿的被利用着,反正她已经习惯了。
她没在意自己坐了一晚早已经麻掉的腿,有些踉跄的跟着眼前的警察来到了警局的审讯室,她盯着坐在审讯室的那个男人,他低着头,双手盘索,满口说着:“她是凶手,她是凶手”
“你说谁是凶手”审讯室里那个警察问道
“尚夕云,她就是凶手,没有她我爸也不会死,都怪她,都怪她”说着那人抬起头,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的面目都还稚嫩,但是心却不同常人。
“请你认真陈述,你为什么要杀尚夕云”
“我没杀她,我说了,她才是凶手,她才是”
“你没杀她?据我所知,你是自首进来的吧”
“对,是,那也是她,是她该死”
“你说尚夕云是凶手,那她杀了谁”
“杀了我爸”少年低下头“她竟然还有脸来找我,给我送吃的,跟我说我爸是个很好的人,这我自己不知道吗要她说!要不是她那天请假,他就不会帮他去拿资料!该死的是她,是她!”少年拍着桌子,情绪激动,刹那间被旁边的警察按住。
“据我们调查,那场车祸是意外,而你爸的死并不是任何人造成的”
“怎么不是,那个女人她就是故意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了,她却还洋洋得意地来显摆,她就是凶手!”
审讯室外,尚夕霞再也无法忍耐,她冲到监控室里,旁边坐着的,是她的舅舅
“她不是凶手!”她语气激烈,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到已经湿透的围巾上“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她本来就没有义务安慰你,但她却几乎每天都去找你,你杀了杀了她”尚夕霞说着,姐姐每天拿着保温壶和她告别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她浑身发抖,低血糖的身体让她有些站不起来,但她仍旧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颤抖着盯着少年,直到她嗓子哑到完全说不出话。
“你懂什么!”
“我什么不懂她是我姐姐,我在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你觉得她让你孤身一人在世界上,所以,你杀了她,那我呢,也要杀了你吗!”激动的语气几乎歇斯底里,声音里早就没有一整个句子,血腥味渐渐充斥在尚夕霞的嗓子中,但这只换来少年犀利的抬头和有些不屑的目光。
坐在一旁的舅舅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急忙拦住尚夕霞“行了行了,少说两句”但似乎对于一个几乎绝望的人来说,这样的劝说早已经在进入耳朵之前化为了虚有。
面前的少年看到她,眉头稍稍舒展,直视尚夕霞,眼神有些复杂,质疑的目光转瞬即逝,他轻轻呼出口气,但没人发现。
从尚夕霞这里看他,表情还是冰冷无情,不肯赎罪。
从审讯室出来,或者说是被自己的舅舅赶出来,尚夕霞无法保持冷静,周围依旧一片灰暗,她下意识的拿起手机,点下熟悉的微信头像,刚打算像往常一样说出自己全部的委屈时,忽然发现,这个人不会回自己的微信了,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悲伤全部冲破理智,有的回忆涌入心头,昨晚没有流出的泪水一点一点渗出,周遭早就不再重要,她能做的也只有无力的放流泪,无人的公交车站里,只有她一个人。
但最后,深夜里她逐渐恢复理智,坐在完全不熟悉的公交车上,分不清眼前是晨光还是灯光,从窗户缝里挤入的春风依旧刺骨。
一夜无眠,尚夕霞坐在衣柜旁边,她睡不着,看着窗外,一盏盏灯无序的消失在黑暗中,她甚至有点羡慕这些无拘无束的灯光,虽然不知道有多少和她一样孤独,她将头低下,埋在衣帽中,可是白天的经历让她不甘心,或是感到冤枉,或是憎恨,她无法逃避内心的情绪,一步一步她逼着自己走入绝望。
四点五点,时间一刻一刻的流过,尚夕霞哭肿的眼睛忽然挤入了些许光亮,她以为是对面的灯光,但很快她发现她面对的是乌云中的一缕晨光,就如同之前在尚夕霞生活中的姐姐一般,虽然只有一缕光,但是足以照亮她整个世界。
她死死盯着这束光,仿佛只要稍有懈怠,这束光就会飘然而去,而时间往往是无情的,无论她如何用力,阴雨终将会来。
她整理好一切,像往常一样来到单位,堆积在桌子面前的文件,电脑面前永远摆不齐的文具,都和这阴雨天气一样,让人想要一头扎进消极的思想,“雨水多美呀”姐姐的话还萦绕在耳旁,尚夕霞不得不打断自己的一切思念和悲伤努力投入自己的工作,但是,失去光的生活,就如同没有油的汽车,她做不到。
阴霾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没有办葬礼,也不舍的把姐姐的骨灰埋葬,于是她就在日常的两点一线中适应绝望,耳边时不时会有姐姐的话回响,起床,吃饭,下班,公交车,她死死盯着屏幕,盯着熟悉的头像,那笑容如好久没有出现的春风
她看着那春风,
生活一片灰白。
渐渐地,她再也受不了公交车,春天从那一天回到严冬,一切交通工具从那一天变成了她痛苦地源头,她开始走三个小时回家,习惯五点多的凉风,和凌晨的月,
没错,月亮很美,她看到了,却说不出口,也听不见。
但她内心深处深知,这不是她想要的。
于是周日的晚上,她来到了一直没有勇气来的公寓,拿起门口定期送来的桶装水和一些快递盒,打开那个沉重的木门,她随手将这些快递盒什么的放在一边,熟悉的换上拖鞋。
这里是她姐姐的公寓,尚夕霞因为这里存满了姐姐的生活轨迹和气味,于是在她姐姐去世之后,一直不敢打开这个公寓的大门。
“原来,这里都已经有些变样了”尚夕霞看着屋里到处都是灰尘的家具,便擅自打扫着,自言自语道。
她自顾自的用鸡毛掸子细细的掸着这里的每个角落,好似在制造一个美好的梦境,假若尚夕云还在,这里的一切都一定会一尘不染。
“姐,你好像最喜欢在这个角落工作了”尚夕霞一边打扫着,一边自言自语道
熟悉的角落里积满了灰,尚夕霞打扫完,看到了那个用她生日作为密码锁上的抽屉,尚夕霞是腊月出生的,但是因为她本就低血糖,到了冬天自然是更加容易犯病,于是她不喜欢冬天,自小便喜欢着温和而柔软的春天,所以她从来不在腊月过生日,把三月一号,也就是春天的第一天当成自己的生日,自小尚夕云和她一同长大,二人相依为命,虽然日子苦,但是尚夕云是极其惯着尚夕霞的,她说想要三月在过生日,那就把三月一号当成她生日,从此所有有关的尚夕霞的密码,就都是这个美好的假生日,这个柜子自然也毫不例外,没人知道,她其实腊月里就已经进入新的一岁了。
尚夕霞熟练地输入了密码,缓缓拉开抽屉,里面的东西和上次来还一样,都是姐姐常用的办公用品,尚夕云是华景市最出名的律师事务所,虽说是律师事务所,但是尚夕云一直是做相关财务的工作,虽然工资不及其他人,但是也相当的高了。
“果然,都是我们,你还在这里”尚夕霞看着满抽屉里自己的照片,和几张自己和姐姐的合照
泪水很快就打湿了照片,打碎了灯光,散落在照片上,尚夕霞打开窗户,夏季的风轻轻地拂过她发丝,似乎在安慰她。
让尚夕霞意外的是,清风吹动照片,抽屉里出现了一张被撕掉的纸条,好像是一些纸片,尚夕霞轻轻一翻,发现里面有好几张纸片,她拿起纸片细细端详
“姐姐怎么会留下这么多不用的碎纸片呢?”
说着,尚夕霞翻找着抽屉,竟然发现抽屉里有一小堆纸片,好像还可以拼成一张纸,这么想着,尚夕霞已经拼出了纸张的完整地形状,上面好像还写着什么文字
“那那个男孩是,是吴恩泽”尚夕霞眯着眼睛勉强的看着纸条上的文字“救救救他?”
“吴恩泽”尚夕霞轻声说道,缓缓回忆着这个名字,她有些不敢置信,因为她上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是在审讯室。
“他不是杀了我姐姐吗,为什么姐姐会留字条救他,姐姐是给我留的字条吗?可是她放到她自己的柜子里了呀?密码只有我知道,纸条还被撕掉了”
“可如果不是我的话”
“那会是谁呢,或者,是她危急之下,不得已藏起来的东西”
“那他真的…”
“是凶手吗?”
尚夕霞不敢确定,月光入驻,铺在这张纸片上,她缓缓抬头,目光中又充满了迷茫。
“我要见那个男孩!”尚夕霞坐在舅舅的办公室,重复着她重复了一周的话
“祖宗呀,他是一个死缓的犯人,杀人犯!你是受害者,我会让你见他?”舅舅用他正常的不耐烦说着。
“我要见他,你让我见他,我就说几句话”
“不行!这一周我白跟你说了是不是,你再恨他,他也只能受到法律的惩罚,知道吗!”
眼前又是一根手指,凌驾在两眼之间,熟悉的窒息感。
尚夕霞和尚夕云虽然父母双亡,但是在很小的时候,尚夕霞就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所以身边有一个姐姐,她便也不觉得什么,不过姐姐一直将她保护的很好,她们的那些对她们多少有些偏见的其他亲戚什么的,她们一次都没有见过,除了这个舅舅,有的时候尚夕霞也分不清楚这个舅舅是怎么想的,好像是关心他们俩的,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他总是会特意的关照二人,但是每当在二人特别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又总是会袖手旁观,如陌生人一样完全不插手,真实将亲戚二字展现的淋漓尽致,所以尚夕霞不怎么亲近他们家人,只是近两天来的时候被他拦住,他听说尚夕霞是来见那个少年的,便又做起了好人,主动劝她,这虚无荒谬的血缘关系捆绑在尚夕霞脖间,让尚夕霞不由得感到恶心和窒息,但又不得不过他这一关,毕竟这份关系捆绑着,她只能受着,一辈子都解不开。
“我要见他!”尚夕霞将所有力气动用在说话上,眼泪便会不自觉的滑泄出“我什么都不会做,就几句话!”
“我说过了,你哭也没有用,我现在要下班,你快走吧!”说着舅舅拿起桌上的公文包
尚夕霞见状也没有赖着,她和之前一样,拿着自己的包,不顾眼泪,平静的说“那我明天再来”说着往门外走去。
“等等!”
听到这里,尚夕霞回头,不抱任何希望,脸上又是冰冷。
“明天周六,你别来了”舅舅收敛了下脸上的不耐烦
“哦”尚夕霞无力的说道,转过身去,断掉的鞋跟敲击地板,咚咚的声音渐渐靠近警局门口
“哎呀,算了”舅舅看着手表,尚夕霞稍稍转头,头发遮住眼睛,还是舅舅的声音“明天我值班,早上八点半,别来晚了”
她抬起头,发缝里面是如愿的眼睛,“谢谢您”是和舅舅说话后的基本礼貌,
“还有呀”舅舅走过来,穿上厚外套,“你姐姐,尽早埋了吧,放在家里也不是个事”说完便走出警局,正常的离开。
尚夕霞没有再说话,地板上咚咚的声响再次响起,只是轻快了些,但渐渐地也从警局消失。
一呼一吸间,空气中似乎充满了水汽,呼气时将尚夕霞整个人填满,又在吐气的时候浸润眼眶,委屈在心中扎根,滴答,滴答,下雨了。
下雨了吗?
尚夕霞想到:可是我没有伞了啊,
没有没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