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父亲的过往(二)
“先生您对予安说了什么?”
“说了事实而已,予儿,”童越扳过宁予安的身子,“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不是接受不了现实的人,你能承受多少,你就能得到多少,今天他们砍在你身上的刀,你一言不发的接下来,但总有一天,你要让他们所有人付出代价,你能做到,你一定要做到!”
宁予安不想听他说话了,她只是摇头,想要离开这里,但童越不打算就这样放弃:“你是我的女儿,不管你遭遇了什么,都不能打倒你,对不对!”
“童先生你冷静一下!”
“你看着我!你绝对不能做一个懦夫!”
“童先生你吓到殿下了!”
“吓!我想让她拥有的,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世界,能拥有这样世界的人,必须拥有无比强大的内心!宁予安,你听明白没有!”
童越流着泪,眼神却坚定的像捕猎的猎豹,在他的眼睛中,宁予安看到了,什么叫做尊严。
这个男子真的看上去很柔弱,但宁予安从他的呼吸就能听出来:他武功不弱。“对不起,对不起予儿,爹不想这样的,只是一时没有控制住,你不会知道,你不会知道我对你抱有怎样的期望,也不会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童越擦干眼泪,他不想哭,他的泪,本来早该流干了才对。
可在宁予安这里,泪水又复苏了。
“好,好。”宁予安强迫自己冷静。“女皇不是我的母亲,那你告诉我?我娘是谁?”
“我没有说她不是你的母亲,我是说,她有可能不是你的母亲。”
宁予安眼神一冷:“什么意思?”
童越似乎并不愿意提起过去的事情,但对于他的女儿,他不得不让她知道,他痛苦的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来:
“我本是北宁的一名头牌舞妓,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识数,在我十七岁那年,我所在的醉心楼来了以为自称姓赵的客人,她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妈妈便让我去陪她,我并不情愿,但妈妈软磨硬泡,说是只要我去弹琴献舞,最多也就是敬一杯酒。”
“可我没有想到,就是这一次见面,让我见到了我想要一生去守护的人,她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女子,谦谦君子、如琢如磨,从不强迫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她告诉我她是南萧人,来北宁只是为了做生意,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南萧,不想耽误我。”
“我自然也明白,可还是陷了进去,只要她的一个笑容,就足够我用一切去换。她深知我的心意,就刻意疏远我,但已经燃烧起来的火是没有那么容易扑灭的,况且我也知道,她对我也不是没有感情。她是个重情的人,若是负了我,别说是我,就是她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终于,她为我赎了身,问我愿不愿意跟她走,我自然满心欢喜,可是她却告诉我,她可以娶我,但我不能做她的正夫,她以后,还会有很多的相公,原因,则是她的身份。”
童越蝴蝶般的睫毛上染了一层不甘的色彩,但这色彩很快烟消云散:“这个时候,她才告诉我她真正的身份:她根本不是什么南萧的商人,而是南萧的皇太女——萧珀。”
宁予安听着父亲讲过去的故事,对她来说就像天方夜谭,可父亲偏偏告诉她这些都是真实的事情。“所以,你想说,我不是北宁的公主,是南萧的公主是吗?”
童越歉意的笑笑:“我知道,以我的出生,要做一国皇夫当然不可能,但我也不强求,只要和她在一起,就算为妃又如何,她也答应我回去安顿好一切就来接我,我虽然不能为后,但等她登上帝位,会给我无与伦比的宠爱。”
“我相信他,就在家乡等着她,她告诉我,最多三个月就来接我,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童越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三个月而已,老天都不愿意给我们,她才走了一个月,已经成为女皇的宁向阳微服私访,在大街上,见到了刚从胭脂铺出来的我,结果……”
“后来的事,想必你也猜到了,宁向阳看上什么,就会不择手段的弄到手,不管我怎么恳求、怎么求饶,她都要让我入宫,我誓死不从,她就……”
童越抱住了自己。
“一个月后,我跟着宁向阳到了北宁皇宫,那里是我见过,在人间最接近地狱的地方,我讨厌那里的每一个人,讨厌那里的每一处宫殿甚至每一块石头!七个月后,我生下了你,宁向阳当然怀疑了,她知道我和萧珀的事,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呢?”
“后来我才知道,萧珀在我走后不到半个月就派人来接我了,可惜……我们有缘无分,萧珀曾经向北宁女皇写信要我,被宁向阳拒绝,那一次,北宁南萧几乎兵戎相见。”
确实,二十年前,两个国家之间局势紧张,好几次擦枪走火,但因为两方都是新君继位,根基不稳,才没有酿成大祸,但任谁也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因为沈鹤卿,两国到底因为男人开战了。
“一年后,我实在忍受不了宫中的生活,宁向阳因为心中的怀疑对我越加苛刻,我们父子在宫中的生活举步维艰,看着襁褓里的你,我只有以泪洗面,后来,机缘巧合,宫里发生了一场疫病,我假死逃出了宫中,我本来是想带你一起走的,可是……被李大人发现了。”
童越指向李玉。
“在我的苦苦哀求之下,李大人答应帮我,但条件是我必须留下你,因为她觉得你是北宁皇室血脉,有你的责任和义务,我犹豫再三,最后决定留下你,还有就是我当时太害怕了,我好想逃离那里,我以为宁向阳会善待你,没想到……到底是我天真了,我好后悔……”
“宁向阳觉得自己面子受损,在知道我死后,下令以后不许有任何人提起我,就连《彤史》上我侍寝的记录都抹去,她是想彻底抹去我的存在,这也是你一点都不记得我的原因。”
“逃脱之后,你为何没有去找南萧女皇?”宁予安问。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南萧先皇在驾崩之前要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见我,否则还要她以国运起誓,她……到底是南萧的皇太女。”
“我爱她,自然不想让她为难,况且在北宁皇宫的日子是那么可怕,就算是到了南萧皇宫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照样无依无靠,还不是照样被人看不起,我知道萧珀疼我,但是帝王的爱,能持续多久呢?再说我当时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
“那为什么,你没有再来找过我?我在南萧那么多年,你从没有出现过,南萧皇室也从来没有人出过面。”
“当时的我,心如死灰,本想找间寺庙,常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但没想到我遇到了一个人,她武功高强,我又想着跟她学习,也许以后能有机会靠着武功远远的看你一眼,就拜她为师,隐居竹林,一练就是十八年,等我学成,走出竹林,才知道你这些年的经历。”
“所以你找到了我的师傅,让她带你来见我?”
“是,我知道你怨我,可是……予儿……”
“好了!”
“你不要再说了……你只要告诉我,我的母亲,到底是姓萧、还是姓宁?”
宁予安一定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要不然她真的会疯的。
但童越面露难色:“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你七个月就出生了,有御医说你早产,又有御医说你是足月的,我……”
“你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吗?你自己的……”
宁予安简直无法呼吸!
她眼中的绯红还是没有消散,指甲也掐进了手心中,血液留在绿色的桌子上,红绿的色彩对比,很刺眼。
宁予安已经不再想再知道别的事情了,她现在很累,想要一个人待着。
并且,从她内心深处,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出生竟然是这种烂大街戏折子上的笑料,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竟然是一个爱情至上的、只会哭泣的、还曾经做过舞妓的男子。
但是,他只是个弱小的男子,他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