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放羊娃

    白茫茫下一片青草地上，放羊娃正撵着羊群颤颤巍巍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娃娃的衣服近乎是个补丁，其上没有一块好布料。脚上的鞋也早已经炸了线，露出三排醒目的脚趾。

    这娃娃名唤江生，今年初才满八岁，这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年纪，但不知为何他的脸上却挂满与年龄十分不符的愁苦。

    “哎……少了一只羊，这该怎么办啊！”江生直勾勾地盯着羊群，眼眶也早已红透大半。一脚踢开挡路的石子，他一边走一边一想着回家该如何向母亲交代，想着想着，那斗大的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江生六神无主的走着，眼前不知何时升起一片白雾，周遭的景象开始模糊，他揉搓着眼睛，眼角的黑灰被他大片大片的揉搓下来，使得他的那张小脸白一块，黑一块。过后，他仍不死心的抬着的鞭子上下点着羊头，但数来数去还是只有七只——最小的那只羊羔丢了。

    脚踩着一茬又一茬的泥泞，归家的路不知从何时起变得细长细长。娃娃一步一个坑的走着，此刻的他多希望时间能停止，这样他就不用回家挨几下鞭子或是几顿饿。

    浑浑噩噩的走着，江生不知不觉来到了三岔路的老柿子树旁。这棵柿子树在他记事起就已经存在，记忆中的柿子树长得枝繁叶茂，周围还有一圈篱笆，里面圈着各式各样的不知名的野花，一片欣欣向荣。江生经常来着偷摘柿子吃，可不知何时起，柿子树死了，周围的篱笆也被过路的车给碾进了土里，有的已经不知道到丢哪去了。

    一阵怪异的响声从周围传来，江生猛然回过神来，他抬头望着远处生着炊烟的土房子，昏黄的幕布下，大门半掩着，缝隙内黑乎乎的。江生几次想要硬着头皮回家，却又被脑海中闪过画面给吓退在原地。太阳微微下垂，忽然间，耳畔一声刺耳的猫叫，江生被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反应过来后，他掩面抽泣着。

    “娃！”

    也不知哭了多久，隐约间，就听到有人在唤着自己。江生不敢抬头，过了少许，声音渐渐的真切起来，江生这才察觉到那声音有些熟悉，抬起头，就见一男人担着上下起伏的扁担，步伐稳健的趟着泥泞走来。

    这个男人江生认识，父亲常叫他大哥，但没人教过自己该叫什么，他只是偶然在大人开玩笑下唤了一声‘大爷’，自那以后就一直这样改不了口。

    大爷会打磨，平日里除了务农的时候在家里帮衬着，其余时间则大都在外头找活儿，常常一去就是好几天，每每回来都会给江生带来外面新鲜事儿。

    “你不在屋里待着，在这坐在这儿恁啥？”大爷操着一口厚实的乡音一路小跑的来到江生身前，见江生哭肿了眼，他那满是褶子的脸立马拉的老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江生跟前，随即用那深沉的嗓音问道，“可是有人欺负你了？你跟俺讲，俺去找他理论去！真好玩……咱一不偷二不抢的，凭什么欺负咱？”

    江生小脸憋得通红，一听到男人忠厚的声音，只见他张开双臂扑到对方怀里，眼泪顿时如同决堤的江水一般鱼贯而出。

    “大爷……俺……俺把羊给赶丢了……俺……俺怕我娘凶俺……俺不敢回去，俺不敢回去……”他说道，哭声中穿插着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听的那叫人一个心疼。

    大爷最见不得娃娃哭，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心疼江生的他忙闲出一只手来，顺手从扁担里摸出一块不知放了多久的馍馍递给江生，随后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轻轻的说“别哭了……别哭了。”

    江生今个一天就只喝了几口稀的，正在长身体的他早就饿的头晕目眩，连跑的力气都没了，他两眼直勾勾的看着馍馍，喉头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小手接过摸摸，他忙张开嘴，两三口就将这比他脸盘还大的馍馍吃了个七七八八。

    “慢点，慢点，别噎着。”大爷一边说，一边用脖子上挂着的毛巾给江生擦眼泪，回头又见江生噎着，他又急忙从扁担里掏出水袋给江生。

    吃饱喝足，江生心满意足的拍着圆滚滚的肚皮，脸上少有的露出惬意的神情，可一想到待会回家该如何交代，他扬起的嘴角立马弯了下来，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大爷见娃娃这般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这才几天没回家，娃娃就成这个样子。

    “走，跟我回家！”他气势汹汹的说道，随即拉着江生的手朝家走去。

    江生一听“回家”二字，顿时变了脸。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他慌张道，脚后跟杵进地里，也不肯再往前多走一步。

    见江生如此模样，大爷心里是更加恼火，他嚷嚷道：“俺跟你一道回去，俺就不信她还能吃了你！”

    江生见状，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诺诺的点了点头后，他赶着羊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轻轻的推开大门的一角，江生透过门缝往里看去，却见死气沉沉的院内坐着一男一女。黑瘦黑瘦的男人是江生父亲，旁边坐着的扁额头、厚嘴唇的女人是江生的母亲。

    此刻的母亲正滔滔不绝的对着一旁的父亲道着隔壁这家怎么怎么样，家后那家怎么怎么样，嘴里念碎碎念叨着不停，而父亲则像机器一样木讷，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夹菜、扒饭的动作。

    “哇哇哇……”一阵孩童的啼哭声响起，原来是孩子出门时被门槛给绊倒了。

    母亲见状脸色更加难看，啐了一口唾沫，她两手一撑大腿站起身来，不急不慢的上前将孩子扶起。

    “你看看你，刚洗的衣服又被你给弄脏了，你要是个男娃，这么闹腾也就算了，俺情愿给你天天换衣服衣服，可你偏偏是个女娃娃！没有享福的命，偏偏摊上有享福的病！”她黯沉着脸，手掌不停的拍打着女童身上的灰尘，嘴里不断地数落着孩子听不懂的话。

    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女娃娃便跟没事人一样，独自跑在墙根前寻着开心。

    江生怕惊扰了屋内的二人，小手只敢一点点的上劲，大门带着若有若无的吱呀声缓缓地打开，待门缝有脑袋大小后，他探头钻了进去。

    驻足在院门口，江生悄悄探出脑袋，见无人察觉他进屋，他这才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刚一抬头，却见妹妹正歪着头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