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五识之变,筑基,冬至夜
历进一个月,徐一总算把之前亏损的血气补足,修行之事宜缓不宜急,本来五天内必能复原的气血,被云阳散人硬生生压到了一个月。
此刻,徐一正在经阁修行导引术,云阳散人则在一旁负责指导。
“五禽术作为比较全面导引功法,自然也包含了进攻手段。功如其名,是汇聚五种动物的行为,分别仿效虎之威猛、鹿之安舒、熊之沉稳、猿之灵巧、鸟之轻捷。”云阳散人在给徐一介绍五禽戏的由来。
五禽戏作为比较浅显易懂的导引体术,徐一很快就掌握了,已经能将五种动物的形体动作熟练地使出,如臂指使。
虽然五禽术其中包含着进攻之法,但导引术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改善体魄,三气炼化后的筑基才是主要的。筑基后修成小还丹,便可以将元气转为真气,届时就可开始修行道法,五禽戏只是用来过度一番。
一天的修行功课完毕,徐一少有的清闲下来,坐在屋顶,此时的晚霞绚烂,染红了天空,红光照在徐一的脸上也照起了他对外界的向往。
严子洐走前曾与他聊过几句,蓟都与苍山之间相隔数百里,普通人需走上一月之久,严子洐牵着毛驴带着货物,在路上晃荡了快两个月才抵达村子。
徐一问他:“蓟都有多大?”
严子洐说:“很难形容,你得自己见过才能知道。”
徐一用手比划着:“如果用道观来比算呢。”
严子洐回答:“这就好比云泥之别了,几百,几千?我在蓟都生活了这么久,倒也还没完整的走完过。”他说的是实话,毕竟他整日忙于寻货与旅途,为生计发愁,可没有那闲心思,再者蓟都的很多地方他也进不去。
徐一虽然在蓟都呆过,但是年纪尚小,于上任观主带回青云观,十几年过去了,小时候的记忆早已模糊。
严子洐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好的,蓟都很大,可以容得下很多人,但是与其说在那里生活,不如说只是活着。”
“有钱,你可以在那里活着,有权才可以在那生活,有太多王公贵族欺压百姓,也有太多的肮脏交易在地下运转。”
“真是可惜,你说我生在蓟都,怎么我爹妈就不是个官呢。”严子洐微眯着眼,
“生活是不容易,大师兄也和你一样,为了观里的衣食住行,他一个筑基修士,得帮着村里的做做小活,光是在山上生活就已经不容易了,我想我大概可以想象在蓟都的艰辛。”徐一安慰他,“还好现在大家都会干活养活自己,大师兄的担子也轻了很多,但是还是要面对妖魔鬼怪的,那东西你也算见过,知道有多可怕,但是人总是要往前走的,活着有时候已经是种幸福了,不是吗?”
严子洐没想到被个小道士讲的头头是道,虽然他没讲什么大道理,但是字字珠玑。
两人聊了许久,最后徐一有些困了,就先告辞离开,严子洐则是独自在朦胧的夜色下离开了。
“冬至快要到了,这天气倒是越发的暖和了。”云阳散人不知何时已经坐在身边。
“师兄,冬至那天,我是否与你一起守夜。”徐一看着下方院子里各自忙活的师兄弟,开口道。
云阳散人摇摇头,“这事莫要提了,我一人足以,你现在实力不够,到时候我还要分心护着你,岂不是自损一臂。”
徐一点点头,“也是,那我得加把劲了,争取早日能帮到师兄。”
云阳散人笑了笑,“你还年轻,以你的天资,超过我是迟早的事,届时还望师弟能让我搭把手才是。”
静静地看着热情似火的晚霞,谁也没出声,徐一懒散的把双腿分开,双手撑在屋顶,身体后仰,享受着静谧中的喧嚣。
闭上眼,感受着微风拂面,柔顺的风蹭过耳廓,就像温柔的少女在你耳边轻语,只有静下心来,才能感受到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的眼前忽而出现已经消失许久的师傅,他是在微笑吧,蓄着白胡的老者又消失不见,继而是两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他们在狂奔,在逃窜,但是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孩子,无论是怎样的艰险也不会让他们放松一丝一毫。
画面骤转,再转,又转,徐一感觉度过了漫长的梦境,但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切,他能感受到他们对于自己的关怀,也体会到了一种名叫责任的东西。
他想通了很多事情,也感受到了这自然之中的美妙,他的心境缓缓突破,一切都是那么妙不可言。
渐渐的,徐一的感官逐渐敏锐,原先细不可闻的声音,现在无比清晰,空气中弥漫的微弱气味在脑海浮现,二师兄在伙房忙碌的身影仿佛具现在脑海。
云阳散人看着缓缓盘膝而坐的徐一有些不一样了,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徐一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世界变得明亮,清晰,一股气流直窜脑门。徐一顿时觉得整个头变得轻了很多,思路空明朗,只感觉精神焕发。
徐一有些疑惑地看着云阳散人,“师兄,我的感官好像敏锐了许多。”
“师弟,机遇,这是你的机遇啊。”云阳散人看着气质出尘的徐一,眼中满是羡慕,“修炼,修身固然重要,但比不上心境的拔高。都说修身养性,目的就在于体悟,境界高了所感悟的也就接近于道的存在,心境就会发生变化,这就连带着强化了五感,经历了常人所不能达到的五识之变。”
徐一感受着蜕变的五感,问道:“师兄,那我这是可以进行筑基了吗。”
云阳散人摇摇头,“还不行,这是心境提升,虽说会对修为有一定的增益,纵究还是不在一个层面,但是已经不远了,你的二脉完全通畅过后,就可以开始筑基了。”
“原来如此,我现在的感觉空前良好,对于外界的动静熟捻于心,师兄,你也是这样吗。”徐一体验着这新奇的感觉,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我哪有这本事,只有心境突破,才能引来如此造化,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机会。”云阳散人答道,“这是书中所记载,唯有三气将成未就之时,心境变化,方可达成。”
“竟是这般机缘,看来我真是运气使然。”徐一心想,但他自己可不知道,虽然与运气有关,更多的还是因为天资。
就比如若有人在运气帮助下得到绝世功法,但他自己的资质本就有限,又怎么能用起来。
云阳散人的心里已经扬起轩然大波,“真是天佑我道家,天佑青云观,善。”
筑基之下,皆为蝼蚁,徐一自是听师兄说过这句话,所以他也并没有沾沾自喜,而是更加努力的修炼。
转眼间,一年已过。
功阁内,徐一准备筑基已经三天,云阳散人抱来一堆灵草,为其做准备。
筑基分大小,大小指的是小还丹与大还丹,只要练出小还丹,自身便可达到无漏之身,体内自成周天,元气自行运转,可以说无时不刻不在修炼,由于运行路线与大还丹有所区别,尤其是大小,所以小还丹也被称为小周天境界。
做好准备,徐一端坐蒲团便开始了筑基。
远观徐一,精气充沛内蕴,随闭目但仍有微光,这无疑已是达到精满、气足、神旺的境界。
筑基还丹,就像在丹田之处炼制丹药,经过不断打磨精炼最后达到质变,称为小还丹。
徐一收摄精气神三宝归于中宫,以玄关一窍立基敛藏神炁,行抱元守一之诀,行凝神入炁穴之功。
云阳散人则是把如铅如汞之物凝为阴砂打入徐一体内。
人之后天三气皆漏,后天阴阳一动一静,其中又生先天。至人于此后天中,采取一点先天之气,逆而运之,返本还原,复全太极之体,故曰还丹。
此即为还丹之术,徐一早已烂醉于心,施展凝丹术法,只感觉腹里醺醺如醉,还丹一点一点凝聚。
就此继续半个时辰,还丹初具丹形,接着只需耐心打磨,往其中注入元气。
云阳散人就在旁为他护法,双眼皆注视徐一,作为旁者,看着比徐一还要焦躁不安。
三个时辰过去,徐一依旧静闭双眼,熬炼还丹,云阳散人有些奇怪,他当初筑基还丹不过半个时辰,反观徐一这时间久的有些奇怪。
就在此刻,徐一浑身燥热,身躯一震,双目放出银光,全身金光大作,丹田中一颗葡萄大小的金丹浮在其中。
徐一按捺心中的的欣喜,他知道,成了。
“夏至三庚入伏,冬至逢壬数九。”民间谚语这般解释冬至这个气节,意味着寒冬即将来临,数着日子大约九日吧。
距离凝成金丹已过数月,在云阳散人的指导下,徐一对于金丹丹气的运用已经达到如臂指使的地步,但是,若是与人对敌怕是连低他一等境界者都斗不过。
这就好比空有一身武力,却不知怎么发挥,一者是无法完全使出自己全部的实力,二者则是战斗的经历基本为零,可以说是战斗白痴也不为过,这也就是云阳散人不让他参与冬至伐鬼的战斗中的原因。
云阳散人传给他一套攻伐之术,乃是体术与法术兼并的法门,但并未指点他修行要义,修行上的种种阻碍若是一直依赖云阳散人的指点,那徐一就难以成长。
徐一观读着名为《五行衍录》的术法,五行部分的书中记载了五种道法的修行之法,分别是庚金剑气,戌土韧甲,壬水箭雨,丁火白烛,甲木命气。
可以说是功防一体,至于体术则是衍录部分所提及,“世人皆以三大块为炼躯体之刚硬,吾以为不然,炼皮,炼筋,炼肉,此三者唯有血肉合我所想,血肉堆筑,可自强,五脏与五行相关,主掌精气炼神,故吾认为炼血肉,五脏足矣。”
云阳散人说过,要练道法,需先观衍录,否则五脏不坚,难以承受入驻其中的道术。
就比如在肺部炼成庚金剑气,没有经过锤炼的肺是不足以承载此等道术,所以一切还得先炼体。
但徐一并不着急炼脏,修成金丹的好处就在于丹气可以时时刻刻滋润躯体,也是在变相的淬炼,待到自然变强至浑身淡金色,即是小纯阳体,届时在进行炼脏那便是事半功倍。
眼下按部就班的潜心修炼即可,随着时间推移,五行衍录的功成也是水到渠成。
所以徐一一直在屋子里潜心修炼,直到第八日,面色凝重的云阳散人推门而入,徐一知道肯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云阳散人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师弟,观里的祁进鸟死了!”云阳散人面容肃穆,皱起的眉头就像凸起的八字。
祁进鸟是一只灰白相间的灵禽,能够感知灾厄,平日全身半灰半白,当妖邪恶事来临,祁进鸟便会惊觉,继而大叫,全身羽毛也会化为黑羽,形似乌鸦,本身已经脱离一般山野精怪的灵禽,既然会突然死亡,实在令人不解。
徐一第一反应是有人潜入观内,杀害了祁进鸟,但并无可能,祁进鸟就在三清殿后,殿内设有阵法,不可能云阳散人无所察觉。
徐一晃了晃脑袋,“师兄,到底发生何事?”
“怕是有大祸将至,祁进鸟死状惨烈,通体黑羽覆盖,我刚发觉时也以为是被人杀害,但我仔细探查后,并未发现明显的伤口,倒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从它的身体里钻出来,撑爆了祁进鸟。”云阳散人回想着,表情复杂,祁进鸟的死也许就象征着大难来临,可究竟是怎样的祸事才会直接导致趋吉避祸的祁进鸟直接死去。
对于即将发生的灾祸,二人没有丝毫头绪,自然也就没有应对的办法,冬至就在明日,也许这次的冬至就是灾祸的源头。
二人的心中不约而同闪过这个念头,不管明日是否就是灾厄来临之日,都要让大家都有所准备才是。
“师弟,我去做些准备,你去喊老张敲钟。”云阳散人匆匆离去,徐一也立即前往老张所在的钟楼。
几刻钟后,洪亮的钟声传递至整座道观,方圆百里都可以隐隐听见悠扬的钟声。
听见声音的师兄弟们一致停下手中的动作,来到三清殿,云阳散人和徐一早已经在里面等候,最后一个进来的是三师兄智通,在田地里干活的他听到钟声后已经是以最快速度赶来,奈何距离实在过远。
除了云阳散人站在供桌前,其余人皆坐在蒲团上,如早课一般,等着云阳散人开口。
“诸位师兄弟,此次敲响大钟召诸位聚集于此,实是有大事告知诸位,你们都知晓,观内的祁进鸟乃是有这趋吉避祸的本领,然,于今日鸟死于屋内,按照查探结果来看,非他杀,究其死因,死于厄气。”云阳散人的话掀起了轩然大波,除了已经知晓的徐一,其余人作瞠目结舌状,呆若木鸡。
“祁进鸟怎么说也是一只灵禽,就这么死了?”李子阳吃惊道。
“对啊,师兄,你莫不是在说玩笑话,你也说了祁进鸟的妖灵就是趋吉避凶,那怎会被灾气所杀。”四师兄司徒末说道,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脑海成型。
“你们不信,我能理解,但事实如此,祁进鸟的死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灾祸来临,若我等不好好准备一番,没准都要死在这次风波中。”云阳散人严肃道,她也不想给诸位师兄弟压力,但这次实在是蹊跷,必须全部人上下一心,齐心协力才可度过难关。
云阳散人接着说道:“我估摸着明日冬至,我们有很大可能会面临一场盛大的妖魔夜宴,所以,还请大家呆在三清殿,我希望脚下的六丁六甲阵可以护得住我们。”
众人心中思绪万千,如果猜想正确,谁也不知道明夜将会面临怎样的危险境地。
深夜,云阳散人在徐一的屋内,两人临近坐在桌前,云阳散人叹了口气,“徐一,明日若是,若真的连那阵法都无法挡住到来的灾厄,那你就带着师兄弟一起走吧。”
“师兄,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要自己留下,就让我跟其余人跑了?”徐一有些不敢相信云阳散人说出的话,毕竟云阳散人在徐一的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是举世无敌,难逢敌手,再者面对无法抵挡地妖物,就算逃跑又有何难,难道在性命攸关之时,还在有什么比保住性命更重要的吗。
云阳散人自嘲道:“青云观,你可知道这青云观是为谁建的,是老子,那这道观又是谁人传于我,是师傅,我是这道观的观主,观在人在!”
云阳散人的声音有些悲愤,徐一此刻才真的意识到,这次的事情恐怕真的有些难以收尾了。
但让他独留云阳散人一人,不光是他,其余师兄弟怎么会同意呢。
“师弟,算我求你,答应我,好吗。”云阳散人看着徐一,虽是乞求的话语,却有不容他人拒绝的坚定。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云阳散人眼中的决绝,他知道师兄是铁了心要这样做,他也只好点了点头。
翌日,众人坐在三清殿内,打坐,无人言语一直等到天色昏沉。
众人很平静,屋外也毫无动静,在这一反常态的安静下,那灾厄已经来了。
月光融入墨色的黑夜,一切仿佛静止了,不断有黑色的虚魂从土地升腾,在漆黑的背景下竟然能看出它们的踪迹,虚魂形成一个个奇形怪状的躯壳,慢慢地,毫无声息地,靠近着这座恢宏的大殿。
殿里的人丝毫察觉不到外面的情况,同样的寂静,不同的是,外面的沉寂弥漫着沉沉的死气,压抑着你喘不过气儿。
如尸体一般的躯壳开始缓慢的移动,他们慢慢地逼近,却如原来一般毫无声响,漂浮着,虚魂组成的,数以百计的大军开始冲击三清殿。
位列最前方的虚魂已经近在咫尺,当躯壳将要触碰到殿门的一瞬间,白光冲破了这片黑暗,霎时间如同从黑夜转变为白昼,亮的刺眼,若是虚魂有眼,定会被照瞎双眼。
一道冲天而起的光柱穿透云层,六丁六甲阵起,屋内依旧是风平浪静,半点感受不到屋外惊天动地地变化,唯有徐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便迅速收回目光。
端坐的云阳散人作为控阵者,自然对外面的情况了如指掌,被白光湮灭的虚魂像是被净化了一般,褪去黑色,化为点点碎屑融入到阵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面的虚魂并没有对阵法造成何等实质性的影响,反而是阵法因吸收虚魂破碎的魂力愈发锃亮。
但今夜的百鬼夜宴才刚刚开始,这只是开胃小菜,虚魂不再逼近,反而开始回撤,在最后方就像有一张血盆大口,等着这些毫无神志的虚魂送入口中。
一个接着一个,前仆后继,这就像是一场巨大的祭祀,这些可有可无的小卒们奉献自己的力量,用来供给他们至高无上的主。
若是有人此刻能够从天上向下看,那一定能够发现,虚魂与那一道深渊巨口所组成的,是一只手掌,不过令人奇怪的是,除开食指,掌心与其他四指正在慢慢地黯淡,而食指却愈发的壮大,深邃。
这些变化,云阳散人是没办法得知的,只有直接触碰阵法,他才有所感知,目前他所感收到的,只是一片虚无与寂寥。
“来者不善,这也许是为一次盛大的进攻做铺垫的前奏。”云阳散人并不慌张,今日最次的结局,无非是他的死亡,与这道观一同消失在这人世间,师弟们能逃出升天便足矣,也不算违背师傅临行前对他的交待。
所有人都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甚至于瘸腿老张已经呼呼大睡,但这并不奇怪,老张是普通人,不知者无畏,他只是像往常一样与周公交谈去了,只是换了个地方睡。
在云阳散人静心调息之时,异变陡生,原本洁白无瑕的阵法产生了变化,如同墨水浸入湖面一般,斑斑点点,溢散开来。
一股股强烈的波动自内向外散发着,六丁六甲阵开始变得紊乱,云阳散人竭力控制住阵法,但是阵法的漏洞却并不止一个,只能勉强维持着,不让其瞬间崩解。
“这,对方对六丁六甲的特性熟知,还能控制已经被同化的魔气扰乱阵法。”云阳散人心中惊疑不定,看来祁进鸟的死也不足为奇了,窥探一位这样的存在,就算是他也不好受。
此刻的殿外,吞噬完虚魂的食指已经凝聚成实体,黑暗中有一人竟完全不受影响穿行于观内,他从林中走来,最后跪伏于食指之前,摆好一件件器具,最后取出一个布袋,打开后数不尽的黑影如飞蛾扑火般进入食指。
只听他用虔诚地语气大喊道:“伟大的魔王巴元丑伯,请施展你伟大的力量,助我毁灭这道观。”
“呵。”冰冷无情的声音从食指传出,食指上缭绕的雄雄魔气让人望而生畏,“渺小,实在是渺小,达虹烈,你召唤我就是为了这点事,看来本王在你心里份量是太轻了些。”
达虹烈微微一笑,道:“伟大的巴元丑伯,这并非是我藐视了您的神威,这道观下别有洞天,若是能得到它,请允许我将其供奉给您,只要顺带着让我也沾点好处,日后我才能给您带来更多的宝物。”
“呵,达虹烈,也罢,你供奉了我一百年,这次找我也耗费不少,今日我就勉强出一次手,下回这种小事,就找九丑凶煞,他们足矣应付这人世间的绝大数的难题。”
“是。”达虹烈答道,起身退到远处,准备静静地观看八元伯丑把这道观连根拔起。
食指向着三清殿一点,缭绕阵法周围的魔气开始燃烧,一点点地,如同虫子啃食叶片,迅速地把六丁六元阵给烧出一个大洞,然后连带着冲天的光柱迅速消失不见。
云阳散人闷哼一声,气息紊乱,血气翻腾,六丁六甲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被破了,他压制住身体的不适,大喊道:“徐一!”
可惜,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已经陷入了昏迷,他想要发出声音,竭力叫醒他们,可是他竟然发现,连口也开不了,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无法动弹。
殿门咣当一声敞开,他什么也看不见,所望之处尽是黑漆漆的魔气,虽然身体无法有所动作,但是魔气入体,金丹本能的滴溜溜地转动起来。
一道人影进入殿内,黑色斗篷罩住全身,看不清面容,此刻的云阳散人经过金丹的转动,丹气消弭魔气,已经能够行动。
云阳散人愤然起身,开口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对我等下如此毒手。”
“呵呵,师侄,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弱小无能,若不是这阵法,我一人就可以把你们杀光,送你们去见你们的师傅。”达虹烈的眼神中充斥着疯狂。
“是你!”云阳散人眼神复杂,他确实想的不到是他。曾几何时,这个疯狂师叔是和师傅一样让他们敬重的人。
那时他们还很小,观里也没有这么多师兄弟,只有六人,师叔和师傅在他们的世界里就是如父如母的存在,师傅是很温和的,师叔则是外冷内热,可是有天夜里,他睡醒出门小解,正好听见俩人在争吵。
师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放着此等宝地不用,我看你是怕我修为超过你,你观主的位置不保吧!”
“你说的是什么浑话,我岂会在意这些,我是怕你被那宝地里的神兽给吃了,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迷迷糊糊中,年幼的云阳散人也没在意,就回屋继续美梦了。
也是从那天起师叔就消失在了他们的生活中。
过了很多年,师叔回来了,师傅却并不高兴,因为师叔已经变了,再也没有似从前那般发自内心的笑容,脸上有的只是无情与冷漠。
以道家金丹为基础转投至鬼家,修为一日千里,本以为这次回观能够大败他的师兄,结果却还是被其利用阵法打成重伤,落荒而逃。
今日终于破阵而入,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畅快,恨不得开怀大笑一番,唾手可得的宝地在呼唤着他,他理也不理昔日师侄的震惊,绕过天尊雕像,在那里也有一尊雕像,不过只小小一尊,且由木头雕刻而成,雕像的坐台上刻着两个字:李耳。
把雕像拿起放进墙体的凹槽后,地面向两边移动,一条深不见底的密道直通下方。
达虹烈潇洒地走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的甬道。
此时的云阳散人回过神来,想要做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外边是魔神,里边是已经改头换面的师叔,他想要把其余师兄弟先送走,但奈何若是由他启用遁符,会将自己带也一起带走,与道观同生共死是自己的执念,但眼下需以师兄弟的性命为先,大不了自己再奔赴回观。
正在他思索之时,距离破开阵法已经过去一柱香的时间,以食指附身力量的巴元丑伯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虚魂组成的食指已经快要消散,若是不见到达虹烈从那宝地取出宝物供奉给自己,那这次可是亏本的买卖。
有些急躁的巴元丑伯却无法离开原地,因为食指成型全靠下方的阵法,离开这阵法自然食指直接就消散不见了。
食指上破开两道口子,一对黝黑的眼眸看向道观内,“有意思,还想着逃跑。”
“禁。”食指上传出波动,显露出的一个字,实际上由十几个魔音组成,此为禁法。
云阳散人突然发现手中的遁符毫无反应,任凭他卯足了劲往里注入丹气,遁符就是毫无反应,被他放置在一起的众人此刻依旧呼呼大睡,丝毫不知道他们的大师兄已经急得跺脚。
在巴元丑伯眼里,云阳散人就是只蝼蚁,他只是无聊逗逗云阳散人而已,不屑对其下杀手,但是这达虹烈进去的时间已经快要透支了他的耐心,这要是在魔域,他已经开始杀魔发泄了。
可惜这食指并不足以承载他万分之一的力量。
“哈,打了瞌睡来枕头。”巴元丑伯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渴望,那是嗜血的冲动。
浓厚的魔气被冲开,取而代之的是乳白色的元气,魔气就像是充满侵略性的孩子,元气则是和蔼的老母亲,元气被魔气吞噬,发出呲呲的声音,却还是慢悠悠,柔和地承载着。
“原来是魔王阁下,我很好奇是哪位把您给招来了。”元气忽而变得强硬,由一条白线为起点,向两边横推开来,一名布衣男子走了出来,他的相貌平平无奇,但是却有一双沧桑的眼眸,写满故事。
巴元丑伯对于这样稍微强大些的蝼蚁的到来感到喜悦,他并不介意告诉他求鬼问神的人是谁,但他也没那么傻,毕竟达虹烈算是这么多年的进贡也不少,所以淡淡回了一句:“与你是一类,如何,倒不如先与我打上一场。”
“哈哈哈,好说,好说。”男子观察着阵法,此阵名为唤魔,阵法范围并不大,也就十里,且限制诸多,他只需站在阵外,巴元丑伯的进攻对他可以说是毫无威胁。
但他毅然决然地走近,他自信在这燕国的土地上,他的实力可以不输于任何外来者,拱手道:“在下混无极,请赐教。”
话音刚落,他竟是率先发起了进攻,元气溢散周身,平静的双眼此刻也是战意滚滚。
双腿晃荡间,已贴近食指前,古铜色的拳头砸在食指前端,没有想象中的激烈碰撞,被砸中的地方虚化成魔气,反过来膨胀开来,将混无极包裹住,而食指的其余部分则是幻化为一道人形,仔细看去,青面赤发,身形魁梧。
面不改色,混元纪没有丝毫慌乱,祭出一道正一雷符,但没有急着使用,而是积蓄着手中才气,“执乾坤,逆转。”
脚下一道阴阳双鱼阵转动,通过勾动地脉之力启动,原本逼近的魔气迅速散开,一道人影忽而又至,雷符挥动引起天雷异象,巴元丑伯兴奋起来,这才有些意思。
亮白的雷霆从天而降,这并非道家中人所用的简单雷法,而是混无极以符咒为引,以官道沟通这燕国的天地,召来的天罡神雷。
魁梧的巴元丑伯对着一道接一道的雷霆毫无畏惧,若是本体在此,吞了这雷就是,可惜有许多手段无法施展,“青面魔诀,联璧映身。”
凶恶的巴元丑伯任凭天雷轰炸在自己身上,以他现在的状态本就不知痛感,再加上有浓烈魔气催动魔诀护体,可以说是铁王八。
混无极此刻已经贴至身前,虽然巴元丑伯也很不解为何这人非要与他肉搏,但这种血肉碰撞的战斗才是他的心头好。
混无极一拳接着一拳,每一拳都正好是天雷攻破巴元丑伯护体之时,巴元丑伯也好生痛快,同样不用魔气魔诀,拳拳到肉。
两人打得毫无章法,却是酣畅淋漓,巴元丑伯一掌震开混无极,两者退后,巴元丑伯道:“我的时间可不多了,你莫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吧。”
混无极哈哈笑了两声:“若是不能让阁下尽兴,我也舍不得让您离开。”
巴元丑伯点点头,本想在说些什么,还未开口,就又听见混无极大喝一声:“阵起。”
以巴元丑伯为中心,横贯东西南北,一道阵法启动了,遮天蔽日的黑云被摧毁,星光直射而来,四面八方竖起的光幕隔绝黑暗,未曾想过微弱的星光也能有如此耀眼的光芒。
“魔王阁下,我并非想要拖延时间,而是想真真正正地送您一程。”混无极面带笑容,手里的阵盘呈三角状,一道缩水了的星图飘荡在上方。
巴元丑伯并不在意被算计,反而敞开胸怀,拍了拍自己,“来吧,我的时间不多,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好,不愧是魔王,那就请阁下试一试这百斗星图阵的威力。”
星图,顾名思义对应着夜空中闪烁的星宿,正常来说星图只是用于记录星宿位置的地图,没有任何实际的效用,但混无极手中的星图显然不是凡物,能够悬浮在阵盘之上,且吸收星力,自是一件宝物。
百斗星图是一件秘宝,自燕国的观天寺,寺庙的高僧衍元大师花费数年时间,用星力针织而成,图中的每一星宿地形成也都对应着各自的星力,所以才能与其呼应,运转阵法。
百斗星图虽称百斗,实际却并无如此之多,但最为重要的便是其中蕴含的白虎七宿。
西方白虎星,主杀伐之力,百斗星图阵的源头便是这些星力,混无极旋转阵盘,以自己的元气调动星图,星图之上的七宿之间缓慢地延伸出一条条闪亮的白线,最终构成一条威风凛凛的神兽白虎。
“风曜虎宿,少昊西金,噬金,少屠,于此大作。”混无极借助星图勾连星宿之力,西方的天空,属于白虎星宿的七颗星斗变得璀璨,让徒具外形的白虎多了一份生灵的动感。
白虎在混无极地操纵下灵性地摩拳擦掌,原本隐藏在虎掌内的利爪如利剑般现出。
“去。”一声令下,白虎奔腾起来,瞬息间破空向巴元丑伯扑去,速度之快竟然产生肉眼可见的波纹溢散。
一道白光与幽暗的身形碰撞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力,霎时间尘土飞扬,狂风大作,二者扭打在一起,一如之前巴元丑伯与混无极地贴身肉搏那般,不同于之前者,则是相比于之前的搏斗,眼下的情形才是真正肉身强者的对决。
虽是由魔气凝聚的躯体,但并不妨碍巴元丑伯的强大,这种单一的的组成也有许多优点,例如就算半身被毁,只要魔气充裕,恢复也是时间问题,并无痛感等等诸多弊病。
因此,两者的争斗一时间是难以分出胜负,巴元丑伯的拳头快出残影,几乎是眨眼间数拳轰在白虎额头,就像一块石头被丢进湖面那般,白虎的头顶先是凹陷继而圈圈的波纹荡漾开来,白虎被瞬间打爆,又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复原,继续张牙舞爪地扑来。
混无极在远处观望,巴元丑伯的阵法顶多维持一刻钟,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两者就算再打上几天几夜也不一定觉得出胜负,他并不想最后的结局以巴元丑伯消散,打成平手收尾,若是连巴元丑伯的分魂都不能击败,他真是枉活这么些年了。
“斗转星移。”混无极改变阵势,白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神甲,无面无情之人,神甲由七个部件组成,对应着白虎七宿。
神甲并非熠熠生辉,呈现出的是纯银的色泽,也并非严丝合缝,只护住重要部位。
混无极脸色凝重,这场斗争已经不仅仅是他与巴元丑伯之间的战斗,白虎神将的出现已经耗费了这片土地下蕴藏的国力,若是败了,免不了会被其掠夺,所以只能赢,不能输。
说来长,实则短,这一切发生极快,不过十几息,睁开眼眸的白虎神将怒目圆睁,一道炽热的光柱冲破黑暗,贯穿了巴元丑伯的躯体。
这道昂宿天目光是纯粹的星力凝聚,璀璨点点,十分耀眼,像是一把镶嵌点点小钻的长枪,华丽之下暗藏杀机。
巴元丑伯感受着身躯的湮灭,魔气氤氲想要修复这残破的魔躯,但残留的星力如附骨之蛆还在不断破坏着,一时间巴元丑伯只能维持着这具形似拱桥的躯体。
魔气的阻滞感并没有被巴元丑伯放在心上,这场战斗本就是不公平的,在人间界魔气本就被排斥,不为这片天地所容,他所操纵的魔气是达虹烈近百年的积蓄,且有阵法的护持,不然转瞬间就会消弭,但是他巴元丑伯又何曾在意这些。
巴元丑伯的眼界与境界,就算是一丝魔气在他手中也能演变的千变万化,以小博大。
丝丝魔气缭绕在指尖,凝聚固化,一把雕刻着复杂纹路的魔刀,刀刃血红,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一条黑色的链子缠绕在刀柄,幽幽黑色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巴元丑伯摸着这把跟随他多年的魔刀,心中的热血仿佛随着手指的抚摸而跌宕起伏。
这把魔刀名为除魇,说起其来历,也是颇为离奇。
当这片世界被开辟出,人妖魔三界本为一体,直到数百年后世界本源完善,规则被建立,一界才被一分为三。
人妖魔三族生活一界,人族靠的是学习,修行,妖族则是靠肉身,血脉,魔族,则是靠掠夺。
掠夺,这是因魔族的特殊性所带来的,他们不用修行,自身的生命层次就胜过这世间绝大多数的生命。
任何一个魔族都有机会成为魔王,掌控一方,由于魔族的掠夺是一切生命,包括这些花花草草,所过之处是名副其实的寸草不生。
为了自保,人妖两族站在了共同战线,抵御魔族,过去数百年,魔族才在天地的秩序之下被强行拖移至一片域界,到后来连空气都被吞噬,整片域界充满适合魔族生活的魔气。
虽有域界之间的界膜,但是人魔之间的战斗一直存在,有强大的魔族直接跨界入侵,也有人族的信魔使徒接引,大肆破坏。
巴元丑伯就是属于后者被达虹烈接引,这种手段引来的魔实力参差不齐,且魔本体的实力越强,传递来的投影也越发收受到削弱,维持时间也短,弊端过多。
为了对抗魔族,更为了能克制魔王,人类与妖族联手锻造一柄族运加身的利器,一柄利器由妖族提供的龙骨,取之深海的寒髓冰芒,以及诸多奇珍异宝由人族锻造师墨家的欧青熔炼而成,其名即为除魇。
除魇一出,群魔难挡,人皇手握奇兵一人杀入魔界,连斩三大魔王,最终与魔祖大战数天,力竭而死,死前以元神俱灭,永世不得轮回为代价,将除魇插入魔祖的心脏,最后魔祖陷入沉睡,魔族进入休养生息的龟缩阶段。
器物终究只是兵器,魔祖虽在沉睡,但魔体已经渐渐腐蚀除魇,最终除魇由一把斩魔之剑变为一把血魂魔刃。
魔祖就沉睡在与人皇决战之处,名为乱葬峡,沉睡的魔祖化为本体,身形庞大,那把除魇就插在胸口,无数的魔族都想取出那把被同化的刀,但无一人可近。
巴元丑伯自然也不行,手中的“除魇”不过是其观想出的仿制品,狭长的刀身犹如月初的弯弯弦月。
“还有三息。”巴元丑伯大跳起来,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怒斩而来,锋利的刀刃划过空气,发出清晰可见的嗡嗡声。
白虎神将毫无动作,任由其砍在肩膀,刀身陷进雪亮的坚甲,深红的血色浸染了神甲,巴元丑伯一时间拔不出魔刀,也不愿弃刀后退,被白虎神将猛然抱住,紧接着白虎神甲一件件从神将身上掉落,又一件件拼接在了巴元丑伯的身上,只是穿的奇形怪状,头不对头,手不是手。
但是却大体形成了一个“镇”字,混无极不知何时转至其身后,与神将合围,“斗诀邪魔不见,镇,我以我身化星君。”
“神甲听我号令。”神将化为纷飞的光点,聚在混无极的身上,那些光点就像乳燕投怀一般,混无极被星光充斥着。
巴元丑伯只觉得难以动弹,全身犹如针扎一般,他本该势如破竹一刀斩开无面无情的神将,再以精妙绝伦的刀术将这蝼蚁灭杀,未曾想确实是小看了这人族。
一道七芒星阵又起,巴元丑伯被星光幻化的神剑刺穿,化为一道黑烟消散。
独留混无极回眸望向背后的道观,然后御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