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当然同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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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次来生谷, 方豁然就计算过往返穿过荒漠的时间。在诡域一切交通工具的外型并不重要,跟速度没关系,低等马跟低等车一样。步行速度倒是因人而异,如果一个普通人重伤, 寸步难行。
龙渊的中等马从九区到达生谷需要数个小时。把所有懵懂的新手驱赶进入传送装置,方豁然喜欢和龙渊往回走, 像个仪式,所需时间更要命。在一个健康人的状态下,可能从入夜走到黎明。
龙渊曾经重伤着徒步跋涉穿过荒漠。
方豁然感谢这个难以置信的奇迹, 至少龙渊挺过来, 才有现在。
往回走的时候龙渊牵着马, 方豁然坚持不肯上去。这片荒漠有名字,就叫生灭荒原, 一条生谷,一条灭谷, 生死轮回。荒漠里有生命存在,方豁然明确感知到排山倒海的生命力量, 完全不输秘杀森林,只是从未见过。这些生命可能畏惧龙渊,并不想做无畏的争斗。方豁然一脚一脚地踩在荒原上,他听到了地底穿上来的小小心跳。
“你笑什么。”
方豁然足尖点点沙面:“下面,有小东西很害怕你。”
龙渊沉默,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空旷无垠的荒原上回荡着无穷无尽的风,渺茫地呼啸着。目之所尽的天地只有两个人, 其他的世界,烟消云散。
“你说蝉很美。”
世界只剩两个人,一个人问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回答:“是,很美。”
方豁然就笑了,笑得龙渊耳朵发红,一路蔓延到脖子。方豁然后心口有只工笔画的蝉,它趴在他身上,嚖嘒吮血,振翅欲飞。
“我看不到自己背后,那只蝉在哪儿?”
龙渊伸出手指,凌空指了一下。
方豁然微笑:“在哪儿?”
龙渊认真地略略踟蹰,抬高手指,轻轻按在方豁然后心口纹身上。
一声尖利蝉鸣穿过方豁然脑仁,他不在乎。隔着衣服的温度碰触皮肤,方豁然莞尔:“在这里啊。”
龙渊没吭声。
那只破蝉声音在方豁然大脑里愈发亢奋,声嘶力竭。
叫个屁。
方豁然冷冷地盘算,如果这只破蝉在他跟龙渊更进一步亲热的时候坏他好事,他就连皮带肉把它挖出来。
蝉声瞬间变小。
方豁然满意:乖。
方豁然到了五级,体能速度成倍增长。以往他跟着龙渊的步伐是有点吃力的,现在也毫不费劲。他们在天下地上唯一的世界里行走,横穿荒原,破晓时分回到九区。
可惜喝死拉倒换地方了。
高耸入云的旗杆儿上不再是“喝死拉倒”四个字的大酒幡,而是天权的北斗七星旗,重重描绘过的天权星粗壮笨拙地在虚假的神色布料上滥竽充数。真正天上的天权星……几不可见。
方豁然遥遥地看了一眼。
第二天,方豁然早起跟龙渊去出操,正式开始体能训练。
在死局里对战吸血鬼王伏勒德纯属侥幸,离得近了方豁然都能听到伏勒德身体里传来骨裂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伏勒德的骨骼正在被寸磔,这种痛苦简直不可想象。如果是全盛的伏勒德,方豁然恐怕早死地下室里了。他一门心思跟索克联系使用袖刀,索克是戍卫军里跟方豁然路数最接近的,轻量级,追求速度。
一开始索克认为方豁然是治疗师,又是体术初学者,并没有很重视。方豁然握着半锈不旧的袖刀跟索克对练,索克渐渐感觉到不对劲。
初学者练习缠身格斗最快接受的肯定是正握匕首,非常普通的握水果刀的方法,毕竟刀尖朝着对方,在心理上最有安全感,没命乱挥捅捅捅即可。方豁然非常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反手握刀,并且极快地掌握了核心技巧。
在真正的肉搏中,反手握刀才要命。
索克很惊讶方豁然的突飞猛进,那把袖刀很快就成为了方豁然的一部分,灵动得像是演奏的手指,索克甚至因为情敌挨了袖刀一下。他不能不震惊:“你以前是不是专业训练过?”
方豁然大汗淋漓:“没有!”
龙渊感觉到索克表情复杂,休息时间龙渊单独问索克:“方豁然有问题?”
索克肃穆:“龙哥,方豁然以前绝对是短兵高手。”
龙渊瞳孔微微一动。
“他进诡域之后发生了意外,记忆不全。”
那不要紧。索克想。索克进诡域之前就是亡命徒,他知道千锤百炼之下肌肉记忆多恐怖。肢体的本能反应甚至快于大脑,独立于大脑,大脑的记忆丢失,肌肉记忆都会存在。
“龙哥,方大夫现在不像是‘学习’,反而像是‘捡起’,就算他毫无意识,他的肢体在恢复以前的格斗技能。你知道……就像学自行车,十几年不骑,仍然要比初学者更快上手。”
龙哥一握索克的上臂,表示他知道了。
方豁然在不远的地方跟其他戍卫军聊天打屁,嘎嘎地笑。
除了训练,编外军医方豁然同志也要参与带新手的任务。这段时间没有新手来九区,这个任务暂时搁置。晚上开会,重点讨论新来的那几个人咋办。
都是几乎没有自保能力的人,九区不能不收,放到秘杀森林里死路一条。
狄岩清清嗓子:“反正九区废弃房子多,都安顿下来。我跟那个领头的左丽谈了,反正就在九区该干嘛干嘛。哦左丽说有人护着她们穿过秘杀森林。”
皮奇问是谁。
狄岩看看龙渊,龙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只好继续:“左丽说,背着月光翅膀的红色蝴蝶。”
会议室一片寂静。
方豁然环顾四周,没人说话。他看龙渊,龙渊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谁都没看。
不知道谁低叹一声:“燕支啊……”
燕支。
方豁然记得他。来到这个诡异世界遇到的第二个人,差点就被他一对巨钩给片了。方豁然是新手,被燕支舞起的漫天刀光割得像血葫芦,连滚带爬像鞋底的虫子。
狄岩一敲桌面:“燕支已经脱离戍卫军,现在知道他还好,也算不错。就这么着吧。”
龙渊从头到尾没说话。
开完会方豁然捉住乔伊:“走,我请你喝酒。”
乔伊没事儿就爱在喝死拉倒呆着,一听方豁然请很高兴:“方大夫又有问题要问我。行,我要最贵的酒。”
方豁然笑嘻嘻:“我有钱得很,给你包一宿酒水。”
乔伊回头看龙渊:“龙哥你……”
方豁然大大咧咧:“他不喝酒啦。呆在喝死拉倒破坏气氛。走走走,去晚了占不到好位置。”
龙渊站在原地,看方豁然拽着乔伊高高兴兴离开。
暮色正浓,九区亮起灯火,不足够亮如白昼,但刚好指引道路。
喝死拉倒里人声鼎沸。酒保老板还在吧台后面捣鼓,方豁然蹦上吧凳,十分豪气地给乔伊点最贵的:“老板亲自调酒!”
酒保老板冷笑一声,手指间一亮,一把小刀挥舞剑切出整整齐齐大小丝毫不错的一堆冰块,开始冰水洗杯。
乔伊感动到死:“方大夫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豁然揪着乔伊低声问:“燕支。”
乔伊一愣:“啊……”
“就那个燕支。”
乔伊两只手的手指插在一起,大拇指互相绕:“燕支原来也是戍卫军,算是戍卫军里进诡域最晚的。那时候九区属于夜域,燕支也是最早进入夜域的人。后来叛出夜域脱离戍卫军进了秘杀森林,我一直以为……嗨,还活着,挺好的。”
方豁然看他:“他是不是和龙渊在进诡域之前就认识?”
乔伊思量一番:“老实说,我也挺喜欢八卦的。不过……我只能说,他们好像是认识。龙哥超级照顾燕支,后来嘛……”
方豁然敛了神色:“我刚进诡域的时候,遇到过燕支。红蝴蝶的翅膀是一对巨钩对吧,片人像片鸭子。我想了解他。”
乔伊一愣,没想到还有这个渊源:“啊?燕支脱离戍卫军那天吧我在做任务,出来就听说燕支走了,临走前捅了龙哥一刀。狄岩说龙哥就站着挨的那一下,一点都没躲,差点就真过去了。现在想想还是挺后怕的,那时候没方大夫,龙哥真万一那什么了九区兄弟们可咋办……”
“酒!”一只调得五颜六色的大玻璃杯砸在方豁然面前,杯子壁上的冰水珠甩方豁然一脸。
方豁然默默把酒杯推给乔伊。
乔伊没心没肺,大灌一口:“兄弟们不好说出口,其实大家挺想燕支的。”
方豁然低头在手心里放出花叶,又攥住,再绕着手指飞着玩儿。乔伊喝高兴了,疯进舞池去了。方豁然坐在吧台旁边看乔伊,酒保咣当给他放上只杯子。方豁然没心情:“我不喝酒。”
“谁说是酒。醋。”
方豁然转脸怒瞪酒保老板,酒保老板懒得看他。方豁然抄起大玻璃杯一仰脖咕嘟咕嘟干了醋,放下空杯子用袖子一抹嘴:“谢了!”
酒保老板瞟他一眼,冷笑:“还执着打听以前的事儿么。”
方豁然被酸得嘴巴发麻,然而还是嘴硬:“以前的事儿怎么不能打听了。”
酒保老板还是冷笑:“哦,我这里的醋永远对你免费。”
方豁然哼一声,仰着下巴跳下吧台,趾高气昂走出喝死拉倒。
出门就一踹门口的石墩。
狄岩正要进门被方豁然吓一跳:“干嘛呢,谁惹你了兄弟们给方军医报仇。”
方豁然翻白眼:“喝死拉倒老板。”
狄岩沉痛:“那你节哀。”
喝死拉倒今天晚上有个常客死任务里了,大家狂欢为他送行。自己或者好兄弟可能接个任务就出不来然后永别。大家都认命。喝死拉倒算是命运最后一点小温柔了,不能被夺走。狄岩怪叫一声加入,方豁然站在门口看着,吐口气,默默离开。
九区的街道比较破烂,虽然大家都努力了。照明系统也很落后,悬浮的灯珠不多,但足够。方豁然从来不知道喝醋也上头,他真的有点醉了,步履踉跄,干脆就蹦蹦跳跳。跳着跳着看见前方狭窄的街道站个人,那人还牵匹马。
九区并没有比其他区更安全。虽然大家都尽力了。
龙渊最够耐心,他等着方豁然,看方豁然又蹦又跳地走来。方豁然一看龙渊,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心疼:“你等多久了?这大晚上的干嘛不进喝死拉倒?”
龙渊扶着方豁然上马:“你说我破坏气氛。”
方豁然嘟囔一声:“那么听话啊你。”
龙渊翻身上马,坐在方豁然身后。方豁然心情真不好呢,龙渊一靠近脑袋里的破蝉又嚷嚷。方豁然大叫:“闭嘴!”
龙渊一愣,方豁然沮丧:“不是说你。说蝉。”
龙渊沉默一会儿,伸手轻轻一推方豁然,方豁然往前一趴搂着马脖子,还没明白龙渊干嘛,龙渊低头吻住方豁然后心口。
“嘘。”
龙渊说。
那只破蝉,竟然,真的,吓得彻底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