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死局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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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豁然对着镜子愣了半天, 米勒进来看他吓一跳：“诶！”
方豁然回神过来，手中的旅行漱口杯砸在地上，镜面被泼了一层水，淋漓往下淌。镜中的人脸模糊得要化开, 在蜿蜒的水痕里一时扭曲，一时正常。
米勒没忍住：“您要把自己的手指掰下来么？”
方豁然无知无觉地搓弄自己的右手无名指, 无名指上出现血痕。方豁然弯腰捡起漱口杯，米勒站在镜前刷牙漱口，观察镜子里的方豁然。
他今天是第一次见方博士, 去接人的时候一见也是吃了一惊。普通人丑是丑得千姿百态, 美人倒永远都一个标准, 方博士在那个标准里赏心悦目。方博士给米勒留下了极好的第一印象，就是有点爱愣神。
盥洗室里只有一只灯泡, 瓦数也不高，阴惨惨的。米勒洗脸, 他是第二次轮班来这里，经验丰富, 跟方豁然解释，电力公司吃饱了撑的也不会给古堡架线，如果电线哪里不对起火了他们得赔死。所以维护工程都是自带发电机，引线也有讲究，总之要把起火的隐患掐死在摇篮里。加上网络信号太差，工作人员一入夜就没什么娱乐活动，只能早睡。
灯泡摇晃了一下。明明没有风。影子在方豁然脸上拂来拂去, 方豁然微微一笑：“雷娅告诉我，晚上这里闹鬼。”
米勒皱眉：“她开玩笑，哪里闹鬼。”
“难说哦。”
方豁然和米勒同时吓一跳，红发胖子靠在门框笑嘻嘻：“‘罗森博格的弗洛里安’，这故事小孩子都知道。”
可怜的弗洛里安，消失的弗洛里安，没人希望他回来。
实在无聊，为了欢迎新工作人员，大家围着一小团灯光用测绘的设备放恐怖片，主要讲一群美国佬挖别人祖坟然后死别人祖坟里。
真有被吓着的，哆哆嗦嗦裹着防风毯团成一团。方豁然看得毫无波动，总觉他经历过更吓人的事儿，眼前的都是小意思。
恐怖片有个场景，正好就是古堡。古堡这样金玉其外荒芜其内，被时光彻底淘汰却又森森而立的建筑，总能勾起恐惧。
古堡本身就是旧时代的尸体。
雷娅笑一声：“本来还有气氛的，这布景做太假。”
一群人嘻嘻哈哈讥讽美国佬，红发胖子咯吱咯吱嚼零食：“咱们身处的罗森博格，可吓人多了。”
雷娅脸色有点变，其他工作人员很好奇，红发胖子压低声音，讲述一个秘密：“罗森博格家族，丢过一个伯爵。反正就是消失了，失踪了。大家都传这位弗洛里安五世尸体烂在城堡里，所以灵魂永远游荡徘徊，永远找不到出路。”
米勒不太高兴：“我这是第二次轮班，没遇到什么不对劲。”
红发胖子：“不然为什么晚上不让工作人员离开住宿地。”
米勒忍无可忍：“废话，为了省电！照明设备不够！”
红发胖子冷笑：“那是怕你撞上弗洛里安伯爵。”
方豁然突然坐直，他听到音乐。
两个同事吵架，电影男女主尖叫，一片嘈杂忽然全都远了。遥远的远方一场盛大舞会的音符被冷峻的风吹散，零星的音符挤进厚重的木门。仔细聆听，却再也找不到踪迹。
耳鸣？方豁然焦躁地搓着右手无名指，电影里男女主狂奔，光影交错中，鬼魂站在窗边看着他们。
红发胖子幽幽道：“弗洛里安说不定正看着咱们。”
一入夜，罗森博格从人间陷落冥界。照明的能力有限，那一团光比蜡烛好不了多少，连这间会客室都无法填满。四面漏进来的幽风，突然像是什么人轻轻靠近的鼻息。
虚无中，有人看着你。
所有人不寒而栗。
本来看恐怖片只是找个刺激乐呵乐呵欢迎新人，没有人会当真。红发胖子胡说八道一通，气氛真的冷了下来。大家意兴阑珊，雷娅作为负责人当机立断：“回去休息吧，明天要工作。为了省电以及安全，古建筑内拉电线有严格要求，所以城堡内的照明设备有限。大家夜间不要轻易离开住宿房间，毕竟到处施工，碰到工具也很危险。”
大家往回走的时候，红发胖子皮笑肉不笑：“说不定弗洛里安伯爵就躺在你们哪位睡袋下面的地砖里，你们俩叠着。”
几个男员工骂骂咧咧喷他句脏话。
方豁然垂着头，若有所思。
男员工住宿地是一间小餐厅。说是“小”，只针对罗森博格而言。大家各自准备帐篷睡袋，春寒料峭，入夜就冷。
方豁然不会拼简易帐篷，还是米勒帮的忙。米勒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笑出声：“我读过方博士的论文，相当精彩。您的灵魂可能不在‘现在’，而在几个世纪前。”
方豁然感激米勒，他也觉得自己的灵魂可能不在家。和米勒道过晚安，米勒钻进自己的帐篷。
门口挂着安全指示灯，方豁然在黑暗中转动眼睛，盯着幽幽的绿光看。阴惨惨的绿光映着大门上方人字墙缠枝蔓延的雕花。方豁然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视力这么好，他看到玫瑰花纹的家族标记，有点呆板的丝带纹下面一行拉丁文字：
“世间永恒的鸿沟。”
方豁然睡意须臾全无。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一道霹雳瞬间亮如白昼，接着滚滚的雷鸣一爆，震得花窗咯咯响。方豁然刚想缩回帐篷，门外回廊响起脚步声。
一下，一下，慢慢地走近。
方豁然瞬间集中全身的感官，盯着下方的门缝。脚步声轻轻停止，窗外闪电接闪电，门下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一道人影。方豁然毛发直立，心脏被一只手一攥一松。那人影停在门口，不动了。
方豁然吓得僵硬，突然闻到一股……香烟味？
他摸出一条毯子披上，小心翼翼爬出睡袋，握着手电，踏着鞋子，故意脚步有些重地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尽量自然地打开门。
雷娅听到方豁然的脚步声，知道“男寝”里有人起来，所以没怎么被吓着，就是夹着烟有点赧然：“我……尽量轻了，吵醒你了？”
方豁然一看雷娅那表情就明白了。“女寝”去盥洗室得路过“男寝”，而且必须穿过凉廊，又长又黑又冷。平时还好，今天电闪雷鸣的，雷娅正在攒勇气继续往下走。
更何况，今天晚上红发胖子说起那个弗洛里安五世的时候雷娅反应不大自然，可能确实挺瘆人的。
方豁然轻轻关上门，打着手电：“走吧。”
雷娅默默跟在方豁然身后，用随身烟盒按灭烟蒂。凉廊又长又黑，又高又俊美的男人领着雷娅，用大手电披荆斩棘。
……骑士护送公主上厕所……雷娅干咳一声。
方豁然站在女用盥洗室门口，笑一笑：“我等你。”
雷娅强硬落拓惯了，这时候突然被人稳妥地保护，动动嘴唇，也不知道说什么，低头推门进盥洗室。头顶一阵滚雷，雷娅叫一声：“欢！”
方豁然站在门口回答：“雷娅。”
玫瑰岭地处偏北，四月份的风又冻又硬，方豁然站在门口压低声音哼哼歌，让雷娅知道他就在门口，不用害怕。
等了一会儿雷娅才出来。凉廊外侧是荒芜的庭院，方豁然特意走外侧，护着雷娅。
雷娅没话找话：“从历史的角度看，弗洛里安伯爵并不可怕。”
方豁然笑：“好。”
庭院里被风刮得刷刷响，树影摇动，像是魔鬼挣扎着从地狱伸出手。这些杂芜植物的生命力竟然比罗森博格家族的辉煌延续更久，可能三百年前的人没想到。
“其实弗洛里安伯爵的故事挺无聊。根据记载，玫瑰岭所属公国在废皇之前并不属于长子继承制。内战的时候弗洛里安五世失踪，后来被判定死亡，伯爵位被他弟弟安东继承。他弟弟本来是要服役上前线的，这下继承爵位不用去送死，所以就一直有传闻弗洛里安是被害的。哪个大点儿的家族衣柜里没骷髅。”雷娅语气越发轻松，恢复她白天和方豁然初见的洒脱：“至于徘徊的伯爵那个传说，谁知道是不是借鉴了伦敦塔里爱德华五世和约克公爵的灵感。”
方豁然仔细听着，非常认真。
凉廊头顶砸下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雷娅往外张望，满脸忧虑：“这么大的雷雨，春天很少见……”
方豁然想起来白天见过罗森博格西侧的穹顶好像岌岌可危。罗森博格家的人估计不想花钱，前边负责养护的公司和负责验收的文物部门都应付了事，穹顶压根没人看。拱券一出问题就是大的，看着好像没塌但已经不是维护工作人员能应付的了。雷娅越想越愤怒：“所以哪儿有什么幽灵伯爵，真有幽灵就该先吓死这帮人！”
方豁然笑：“别生气。”
雷娅情绪高昂，气势惊人，她有义务保护任何古建筑，包括罗森博格。她明天就完成评估报告，罗森博格必须得大修一次。方豁然拿着手电跟在她身后，把她送回住宿的房间。雷娅站在门口跟方豁然道谢，用左手搓了一下右手无名指：“你总是做这个动作。”
方豁然一愣，低头一看，自己右手拿着手电筒，左手搭在右手上挠无名指。他只好解释：“有点……痒。”
雷娅和方豁然面对着面站着，方豁然无意间瞥到雷娅身后不远的地方——
闪电一劈，瞬间的光亮下，一个透明的人形。
方豁然的冷汗倏地全透衣服。雷娅完全没看出他的异常，方豁然帮她推开门：“晚安。”
雷娅进门，方豁然站在门口用手电扫射，手电突然熄灭。暴雨倾盆，雷声震动，顷刻间闪电白光烧灼得昼夜错乱。
人形消失，方豁然看见他了。
那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