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海雾小镇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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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门外有人敲门。
方豁然一头扎进被子里瑟瑟发抖。他不是怕门外的东西, 他恐惧他自己。他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流失，不够用——
门外那东西是他的“故人”，他很确定。
故人来了，故人知道他是谁。
方豁然不愿意承认, 他脑子里的记忆极度混乱。大部分是静态，偶尔有动态, 却像个蜻蜓浮光掠影一点水泛起的涟漪，仔细一看什么都没有。
今晚很特别。除了敲门，门外什么声音都不发。
你出声, 我知道你是我脑子里无法察觉的记忆形成的幻象, 你让我听听声音。
方豁然咬着手蜷成一团, 他想开门，他想知道门外到底是谁。
咚。咚。咚。
刺鼻的雾气侵蚀神经瓦解意志, 方豁然接近崩溃，一层温厚的力量裹住他。龙渊隔着被子搂紧方豁然：“不要应门, 不要问那玩意儿是谁。”
方豁然轻声道：“龙渊，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
龙渊箍着他, 知道他从头到尾不正常。他出现在秘杀森林的爆炸地，有个猜测龙渊一直竭尽全力回避。
“龙渊，你不好奇么……”方豁然声音惨然，“人偶之城里我一直想，记忆被人改了跟被人直接杀了有没有区别呢。更别说……那个被洗脑成chris的年轻男人还是被杀了。我现在分不清自己的记忆哪一部分是真的没问题，哪一部分是有问题。咦雪老大身边跟着那个如果真是npc，那我……我不是, 我有等级，我也有名称，我不是……”
方豁然低声嘟嘟囔囔，龙渊冒一句：“你记不记得第一次遇见我。”
方豁然停止神经质的嘟囔，轻轻笑起来：“记得……你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我被你绊一跤，然后摸到你的腿，我还卸了你的腰带，吃了你的止疼药，喝了你的水。我被炸得脑震荡头疼恶心其实挺想死的，你巨帅地躺那儿让我感觉忍着不死也是有好处的。哦对了我第一次看你用巨弓生死，那时候我不知道生死反噬那么严重就觉得你拉弓引箭牛逼透了……然后我就跟你回九区……第一次一起做任务……”
龙渊默默听着，方豁然神经有点失控，不停地说，一件事一件事细数他们遇到以来发生的事，遇到的人。燕支，申屠，酒保老板，九区戍卫军，喝死拉倒常客。
“这些记忆，都是真的。”龙渊声音又沉又厚，厚厚地保护着方豁然，“你看，都是真的。那些你遇到过的人作证。我作证。”
方豁然委屈地团着。
故人站在门外。
它来看他。
它是谁呢。
他是谁呢。
君羲门外一片寂静。他平静地书写，他知道门外有人，他们曾经就是这样默契。这些致幻的雾气对君羲丝毫没有作用，可是君羲还是想问一句，回来了啊。
最怕故人来，因为无言以对。
君羲慢慢地写着——
他像阿夙一样漂亮。
他像你一样又善又狠。
你应该后悔，你已经有报应了。
我也……快了。
方豁然迷迷糊糊问龙渊：“真的是幻觉么？还是真的旧识来访？”
龙渊回答：“来意不善，什么都一样。”
敲门声缓缓停止，方豁然追问：“如果开门会怎么样？”
龙渊箍得方豁然有点热，但是龙渊没打算放开，也没回答。他不会让方豁然冒险，仅此而已。
“睡吧，明天出太阳就好了。还有两天，参加完开海庆典，就算完成任务。”
方豁然打个哈欠沉沉睡去。
屋内雾气几乎跟窗外一样浓，龙渊头痛欲裂，坐在方豁然床前的地板上抱着头发抖。他全身的肌肉都绷起，奋力抵抗雾气勾起的对酒精的渴望。
笛声。
龙渊蹙眉，哪里来的声音，他怎么好像听过。清清浅浅，远远近近，飘飘荡荡的笛声阴魂不散缠着龙渊，龙渊站起往窗外看，浓重的雾气中，有细长的影子。
四肢细长，头颅细长，在污水似的浓雾里朝大海的方向行进。
龙渊听到被褥的声音，回头一看，方豁然睁着眼坐在床边，直愣愣地低声道：“洄游。”
龙渊一听这两个字潜意识里毛骨悚然。
方豁然站起，往门外走。龙渊去摁他的肩，他没有停。龙渊一眯眼，梦游？
窗外的笛声盘旋飞荡，方豁然飘着走到门口，伸手握住球形锁，咔嚓一转。龙渊瞬间唤出生死对着门口拉满弓弦。生死的金光蔓延灼烧雾气，右臂骨骼咯咯轻响，龙渊根本不在乎。
方豁然拉开门，腥咸的海风顷刻灌进室内，走廊空空荡荡，空无一人。方豁然踏出房门，一脚踩在走廊上，嗤叽一声，地面渗出水。方豁然一路走一路踩出脚印，龙渊收起天命追上去，一脚也在走廊上踩出水渍。
非常腥，像海水。
走廊里黑得像深渊的一只触手，蜿蜒崎岖。龙渊攥着一枝羽箭跟着方豁然，他想喊醒他，可是又不敢。方豁然睁着眼睛轻轻哼着歌，龙渊仔细一听，跟刚才窗外的笛声旋律一模一样。龙渊一只盯着方豁然，走出很久才发现，其他门呢？其他房间呢？龙渊伸出手指一按墙壁，恍然感觉墙壁微微蠕动。
味道更浓，腥得发臭，似乎就是那种雾气的味道。方豁然嘟嘟囔囔一步一步往前走，龙渊很费劲地才听清方豁然嘟囔什么：“洄游，产卵便死亡。”
走廊尽头不再是楼梯口，墙壁部成了一个椭圆形的门，门外海潮的声音一浪一浪。长长的走廊和形状诡异的门以及海水的腥臭味加一起让龙渊有了非常不好的联想，方豁然转身笑着看他：“出生地即埋骨地，出生更迭死亡，就是轮回……”
龙渊倏地汗毛倒立，一伸手揽住方豁然，方豁然脚步却没停，带着龙渊往前走。巨大的力量拽着龙渊，龙渊惊得一身汗，方豁然什么时候这么大劲儿的？
椭圆形的门外真的是海洋，海潮汹涌，水面下传来幽微的，时断时续的声音。像笛声，又像未知生物的歌声。长久在任务副本里厮杀的经验告诉龙渊绝对不能迈出这扇门，出去就永远不能回来。
澎湃的海浪像是对回家的旅人张开臂膀，回来啦。
回来吧。
海浪里有东西，密密匝匝的线条翻滚，看得龙渊头皮发麻。他唤出生死，远古巨弓显得十分愤怒，金光灼灼。方豁然想往门外跳，龙渊制住他，张弓引箭瞄向门外时却想到一个问题：
这些玩意儿，算不算开海庆典的一部分。
生死的“九止训|诫”一箭就能把整片海域打翻，如果这片海域就是开海庆典的地方呢？
龙渊的右臂骨骼又在响，他满脸冷汗但顾不上疼。生死和天命都是重火器，他没有轻武器这一点太要命了。方豁然疯了，无论如何要往门外走，念念叨叨关于生死和轮回，龙渊几乎制不住他，箍着他的腰扳着他的肩：“你给我醒醒！”
方豁然睁着眼，意识全无。挣扎之间什么东西撞到龙渊的胃部，龙渊嘴里血腥上涌，他伸手在两人之间一摸，摸到了方豁然的袖刀。
袖刀什么时候出来的？慌乱中龙渊握住袖刀一抽，袖刀离开方豁然，在龙渊手中艰难地红光明灭。龙渊把袖刀的刀柄塞进方豁然手中，再把方豁然整个手攥住。袖刀的刀身霎时喷薄出全所未有的赤色十字焰光，龙渊握住方豁然的手向下一插，十字剑插进走廊地面，龙渊听见一声长长的哀叫。
十字剑的焰光映进方豁然的眼睛，他散乱怔愣的目光费力地聚在一起，迷茫又迟钝：“咦……这哪儿……”
龙渊握着方豁然的手一转十字剑，十字剑咆哮着插在管道一样的走廊地面里一剜，一股腥热的液体喷出，龙渊瞬间推开方豁然，自己被喷一脸。他恶心够呛，伸手一抹，血？
哀嚎声更响，椭圆形的门外海浪滔天，却进不了门里。方豁然还傻着：“龙渊？你怎么了？”
龙渊帮方豁然拔出十字剑，拖着他就跑。方豁然大梦刚醒似的找不着魂，稀里糊涂踉踉跄跄跟着跑。走廊突然像腔肠一样蠕动拧搅，龙渊心里暗骂一声，两边的肉壁对着两人碾压过来。龙渊高声道：“搂着我的腰！”
方豁然马上执行，两条胳膊死死勒着龙渊的腰。龙渊抽出一枝羽箭往地上一插，再抽出另一枝羽箭拉满弓弦往前一射，羽箭拖着纯净的金色尾焰瞬间炸碎两边拧搅的肉壁。龙渊一把抓住先前插在地面上的羽箭，方豁然搂着龙渊的腰，两个人才没被生死卷起来的气流冲出去。
在天旋地转的爆|炸中，方豁然听到了微小的咔嚓声。
骨裂的声音。
狂卷风一样的气流稍停，龙渊搂着方豁然狂奔。走廊两侧的墙壁被炸得破破烂烂，闷雷一样的声音从头顶滚滚而过。方豁然感觉到龙渊的右臂垂了下来，一动也不能动。这个认知让他瞬间回魂，手里握着十字剑火焰红得像真正的血。
神赐你百万军队。
神准你所向无敌。
十字剑的焰光磅礴碾碎弥漫的雾气，滋滋咯咯烧灼蒸腾，雾气细微尖叫着奔散。浓厚的雾气湍急地翻卷着奔出走廊尽头的椭圆形门，呼啸的声音盖住了海浪，墙上形状诡异的门倏地合拢，走廊霎时缩短，方豁然扶着龙渊一晃神，发现自己站在房间门口。
一步也没有动。
不太长的走廊近处是墙，吊顶的白炽灯吧唧摔下来，碎一地。
龙渊打开房间门的一瞬间，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自己，和……躺在床上的方豁然。他惊得一睁眼，方豁然同时叫出声——
他俩好好地在房间里呆着。方豁然躺床上，龙渊坐地上，他们哪儿也没去。
窗外，天亮了。
龙渊一脚踹开君羲房间门，房间里空无一人。方豁然下楼去餐厅找一圈，没人。前台笑眯眯地表示吃惊：“哎呀，我们的客人里没有一个叫‘君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