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依然同居4
40
新手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 茫茫然地站在生谷里。两边的峭壁夹着一线生路，不能后退，只能跟着队伍一步一步往前走。他们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想不起到这里之前, 自己是在做什么。
有点像排着队过奈何桥，只是这里不是桥, 是一条山谷。
每个人走出山谷，身上都绕着新手标志。他们甚至都不理解这个标志是做什么的，只有稀里糊涂的茫然懵懂。
每到新人出谷的日子, 都会有“热情善良”的老手欢迎新手, 让新手帮他们一个小忙, 去灭谷里找一样他们“遗失”的东西。
这一天照常一队三级的无赖在生谷外面等到一波新人，在新人里捡到一个特战军官。
这些新手里还有个非常小的小女孩, 可能刚上小学。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到这里的，吓得大哭。小孩子的嗓音哭起来极其刺耳令人烦躁, 那几个三级特别烦，拎着她的领子把她扔出队伍。后面隔着几个人的军官上前把她抱起, 他决定保护她。
那几个三级就笑了，行啊带着也行，无非多个诱饵。
龙渊当时根本不知道，他其实把这个小女孩害了。
方豁然坐在龙渊身后，理所当然地搂着龙渊的腰，脸贴在他的后肩颈上。上午训练完龙渊回家洗澡换过衣服，方豁然鼻端缭绕着洁净的气味。
酒保告诉方豁然, 生谷是新手进入这个世界的地方，灭谷是个死亡之地。在很久很久之前灭谷不叫灭谷，只是在生谷旁边一条荒凉的谷地，只不过里面曾经发生过一次惨绝人寰的大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条谷地里灭绝式的打击是一瞬间完成的，导致玩家全部蒸发，武器却都在。时间仿佛在灭谷里凝固，那些强悍的武器仍然在攻击状态，能量长久地不曾消散。
一些人就打起这些武器的主意。新手好骗，稀里糊涂，又带着新手保护，一时半会死不了，能在死之前把武器顺出来，随便一件都能在黑市上卖出天价。
“总而言之，物尽其用。人总是比系统聪明的。”酒保当时说。
方豁然想起狄岩说龙渊一身血泥出现在喝死拉倒门口。他问：“龙渊也被骗了？”
“都一样。”酒保回答。
龙渊发现眼前飘起俏皮的小花骨朵和小叶子。小小的春风小心翼翼缭绕着他，驱散他的烦躁。龙渊有些笑意：“怎么了。”
方豁然在他肩颈上蹭脸：“我觉得你心情不好。”
龙渊沉默下去。
方豁然其实是有点害怕的。龙渊看上去无坚不摧，不怕死不要命，可是终究还是会受伤。他亲眼见过龙渊那一身疤，生死一线的记号。方豁然怀疑龙渊在碰碰车场推他那一下替他挡了石箭就是本能反应，龙渊接受的一切训练目的都是一样的：拯救，保护。方豁然终于记起石箭当胸穿过时透过漫天血雨看到龙渊的表情——如释重负。
方豁然收紧手臂，嫩绿的春风温柔地笼着龙渊。龙渊声音很柔和：“我没有心情不好。不用一直释放技能。”
方豁然心里嘀咕，我是想告诉你活着挺好。
生谷与灭谷距离平民区的距离非常遥远，在地图最东南角。龙渊的代步工具是个中级马，也跑了大半天。方豁然靠着龙渊被颠得睡了一觉，迷迷瞪瞪睁眼：“咦还没到？”
龙渊回答：“前面就是。”
方豁然探出身子，看到一片荒原的前方，仿佛巨兽用爪子在一座大山上抓出的两道山谷。一道勉强有些绿色，一道看上去就是焦黄的，寸草不生。
今天是生谷启动的日子，会有新手走出来。方豁然想见见正常新手出现的方式，避免以后露怯给龙渊找麻烦。他远远观察生谷和灭谷，觉得有趣。生挨着死，一边新手走出来，另一边是远古高手死亡之地。方豁然偶尔会冒出“诡域其实是个好地方”这样诡异的想法，他每次都被自己吓一跳。
龙渊拍拍方豁然的手：“收起技能吧，不要浪费精力和体力。”
方豁然一脸扎他背上，没听他的。初春的气息缭绕着龙渊，保护他穿过荒原。
生谷早已打开，茫茫然的新手踉踉跄跄一个一个地出现。他们没有经过奈何桥，只是到了另一个世界。离开一线天生谷，他们面前是荒凉的，空荡荡的大地。
这是哪里？
回不去了。
大部分人都是懵的。有反应快的开始哭。
这时突然有人笑容满面地握住他们的手。新手们还不懂什么叫等级差异。有等级压制，相应也有等级保护，三四级对无等级的人来说是仰望都望不到的地步。强大的高等级说“我保护你”，“我领着你”，——“你帮我个小忙”。
更恐怖的等级压制海啸一样打过来，有些三四级的瞬间变了脸色：“龙渊来了！晦气！快走！”
几个新手都跟着四级的人要走了，四级的人突然丢开他们跑掉。被丢弃的惶恐演化成怨恨，一个更加强大的七级骑着马跑过来，挥舞着马鞭狂抽那些用温暖笑容迎接新手的人们。
一个很小的少年，尚在不怕死的阶段，伸手一指骑马的军官怒吼：“你欺负人你混蛋！”
那军官就愣了一下，表情一点没变。
军官身后的人探出身子，立着眉毛瞪着漂亮的眼睛特别生气跟小少年对骂：“你才混蛋。”
龙渊跳下马，用肩臂帮方豁然下马，马靴踏着满地翻卷的黄沙尘土几步上前一脚蹬飞关闭传送通道的三级无赖。几个三级被七级压得动弹不得，龙渊伸手一拉闸，生谷前面亮起温暖白净的传送光带。
新手们被高大的军官吓得缩在一起，龙渊带着白手套拿着马鞭一指传送带：“一个一个过来。系统分配你们去平民区。马上！”
那小少年叉着腰：“你是最终反派么？”
方豁然简直被他逗乐了：“你才反派，他在救你们。快点，不想被骗去灭谷送死就赶紧的让系统给你们分配！”
新手们被龙渊给吓惨了，不知所措。方豁然一挽袖子伸手拎鸡崽子一样拎起小少年，把他放到光带上：“快去。”
光带启动，温暖纯净的力量安抚了新手。方豁然自己倒是惊了，这白光……他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温柔漂亮的年轻人比那个凶狠的军官看上去亲切，小少年被送走没看出什么痛苦，白光在这快要入夜的荒原中也令人向往，就像是等他们回家的温暖灯火。
龙渊没管那几个三级的，一看太阳快要落进，突然焦躁：“快点！各回各区！”
方豁然都被他吓一跳，眨巴着眼睛看他。龙渊从不失控，但是他现在有点控制不住。方豁然散出春风花叶，纯净的气味绕着龙渊飞舞一圈，再飞向惊恐迷茫痛哭的新手，安抚他们的悲伤。
春风花叶打着旋路过传送光带，染上那种白光，花骨朵登时盛开，新叶生长伸展。方豁然惊奇，怎么回事？
龙渊挥鞭子在空气中一抽：“往前走！”
新手们一边被龙渊恐吓一边被方豁然安抚，稀里糊涂往传送光带里走。穿进平民区不一定就会有好结果，但是不赶紧进平民区一定没好下场。夕阳越来越沉，荒原上的夕阳格外苍凉，龙渊也越来越焦虑。方豁然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他现在已经开始打转了。
龙渊在害怕。他在害怕夜晚降临。
盛开的花朵和伸展的树叶温柔地绕着龙渊，龙渊一只手捂着脸，站在传送带的闸前面一声不吭。
“快走快走。”方豁然催促往前蠕动的人群，“去平民区你们就明白了，入夜在荒原上很危险……”
“哟，龙渊啊。”
方豁然的话被突兀打断，从夕阳坠落的西方背光而来几个人，骑着马，一个人用手帕捂着口鼻，对着龙渊似笑非笑。
“这次拿小姑娘换什么？”
方豁然看不清龙渊的表情，但是那一瞬间他确定，龙渊眼睛红了。
用白手帕那人看方豁然，还是那个死样：“你是他什么人？”
方豁然不理他，他也不需要方豁然回答，就是看龙渊：“你又来这里多管闲事。你自己用着从灭谷里拿出来的武器，又不让别人进去拿？”
方豁然瞬间感觉到新手们的目光扫向龙渊，龙渊盯着那人，眼神凶狠：“你来干什么。”
那人拍拍手：“想找几个帮手，像你一样带一件好玩意儿出来。真扫兴。”他一耸肩，对方豁然道：“龙渊是不是有两把重型武器？是不是觉得很罕见？其实不稀奇，其中一把根本不是他的。是他从灭谷里偷的。”
方豁然学着酒保老板那个看上去特别“死不死啊”的阴阳怪气笑容：“哦。”
那人讨个没趣，对龙渊翻个白眼儿：“龙渊你见好就收，别天天没事儿跑这里溜达，知道你得罪多少人了吗？你自己有，就不准别人想办法了是不是？”
龙渊拎着鞭子的手微微发抖，方豁然驱赶新手进传送光带，那人好像不愿意在生谷之前跟龙渊发生冲突，带人走了。
夜色完全降临，龙渊站在石崖边上，荒原的野光笼着他，让他看上去像是等待风化无可奈何的雕塑。
新手一个接一个消失。
龙渊闭上眼睛。
这一次生谷里出现的新手多，全部进入传送光带已经入夜。方豁然擦把汗，龙渊无力垂下头：“多谢。”
方豁然笑一笑。
龙渊骑着马带着方豁然离开生谷往九区走。荒原是真的大，寸草不生，空得恐怖。方豁然心想幸好是跟龙渊同行，一个人在夜里走会发疯的。
龙渊声音很轻：“我从灭谷里带出来的武器就是生死。那把弓。”
方豁然贴着龙渊的后心口：“嗯。”
龙渊走出生谷，抱着陌生的孩子，他自己也懵懵懂懂。他以为是在保护她，直到这些新手全部被驱赶进了灭谷。
龙渊看着小女孩摔下悬崖，小小的身体杠在横生的枯树上，新手保护消失，她还没有死，睁大眼睛看着龙渊，直直摔下去，整个人拍在岩石上。
龙渊才明白他们要新手进灭谷干什么。
那几个三级守在谷口，那个特战军官踉跄着出来。他身上有重伤，新手保护消失，但只有他活着走出灭谷。果然是他好用，他们期待他带出来什么，结果……那个军官手里只有个弹弓。
“你怎么……”领头的刚想发火，他看到那个军官抬起头，眼睛血红。
没有等级的新手，干掉了四个三级。
他那时候不知道传送光带被人为关掉，他一个人在黑夜里徒步跋涉，独自穿过无边无际的荒原，出现在九区唯一有光的地方，喝死拉倒门口。
一身血污。
方豁然知道了全部。生死曾经是个小弹弓，被龙渊养成了巨弓。那是远古的武器，尚未被龙渊完全驯化，所以反噬作用力异常恐怖，龙渊觉得这是报应。方豁然在龙渊身后，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清新的花骨朵与新叶在死寂的原野上不屈不挠亮起生命的光。温柔春光脉脉地绕着龙渊，保护他，穿过荒原。
这一次，他不再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