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清平乐35
年少时不懂得遮掩的时候,顾青云和别人切磋都像是要取人项上人头。被打趴下了,他也会爬起来继续来。哪怕骨头断掉了,他也像是没有痛觉一样不管不顾。
连指导顾青云的师傅都看不下拦他,跟他说切磋并非是你死我活。
顾青云习惯了握剑,以此来保护自己,夺取权利。
可握得住沉重剑刃的手,却无法握住一支笔杆,他不会丹青。
多少次他在酒楼里听到那些人谈论起戚晚安的才女之名都会嗤笑出声,谁不愿意极负才名?
只是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跟戚晚安是一类人,有时候又觉得顾玉融才是和戚晚安一类人。
他踮着脚都够不着的东西,顾玉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手,而戚晚安也抢到了。
“你会的,我小时候教过你的,再画一遍,我教你。”戚晚安摇摇头,说道。
戚晚安确实教过他,他练完剑以后沉默地站在戚晚安旁边盯着看的时候,戚晚安握住他的手和画笔,一笔一划地画下他们年少时一起看过的远山重叠水逶迤。
而现在,戚晚安握着他的手,再一次画下了他们拥有过的盛夏。
那个夏天重现了,哪怕再也回不去了。
他已经拥有过盛夏了,哪怕他被钉死在那该死的冬天。
顾青云看着重现的过去,伸出手轻轻触碰,却摸到了未干的水墨。
“你会想念那个夏天吗?”戚晚安问。
顾青云想了想,“与其说是想念,倒不说是遗憾。但是现在我已经不遗憾了,怜怜,因为注定会遗憾。”
戚晚安笑了起来,“那我们让缺憾圆满,让夏天重现吧?”
顾青云没有回答,他不敢回答,他所做的终归是背叛过往的事情。事到如今,他还要怎么回头?
“戚晚安,你少来哄骗我。一别数年,你知道我有多思念你吗?”顾青云望着戚晚安的脸庞,问。
戚晚安下意识摸到了腰间的的匕首,可顾青云却一个跨步上前,俯身伸手掠过戚晚安的腰,摁住了戚晚安要去拿匕首的手。
“你还当真是无情得很。”顾青云咬着牙说道。
戚晚安转手抽出发间的钗子,抵在顾青云的胸口,“我向你保证,如果你在这里杀死我,你的尸骨将无人问津。”
“杀你?”顾青云却冷冷地嗤笑出声,握住戚晚安抓着匕首的手腕,将刀尖抵住胸口,一寸寸按 下去,“我哪里舍得?”
他的胸口渗出血,滴滴答答地淌着血,尖锐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如至冰窟,却自始至终凝视着戚晚安的面庞,目光灼灼。
戚晚安松开了手,避开目光。
钗子哐当一声坠落在地上,顾青云也难以支撑般一只手按在身后的桌子上,剧烈咳嗽起来。
但他却畅快地大笑了起来:“好啊,真好啊。”
顾青云说道,“这次我放过你,但下次见面,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戚晚安的视线扫过他淌血的胸口,蹙眉 道:“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我会让你回来的,怜怜。”顾青云深深地望了一眼戚晚安,转身快步离开,好像是逃向了他们的过去,又好像是跑向了自己全新的堡垒和后盾。
直到顾青云离开,顾琳儿神色复杂地走了进来,“我刚刚撞到了六弟。”
戚晚安躺在贵妃椅上,神情倦怠,垂着眸子,“是吗?”
“我曾以为他是真心放下了,真的低了头。”顾琳儿叹息。
戚晚安弯了弯唇角,“不要怀疑低头的狼崽子是否臣服,他只是在思考什么时候咬断你的喉咙。”
“信送出去了,只是往返也是徒劳,起码七日,六弟怕是也等不及七日。”顾琳儿说。
“这样啊。”戚晚安笑了笑。
沉默中,戚晚安突然说:“琳儿,我突然有点想念哥哥。”
顾琳儿哑然,戚晚安继续说:“我想念哥哥,想念玉融,想念你,甚至是想念青云。”
在起兵前,戚晚安开了一场赏花宴,为夫君和父兄送行。
“喜欢那支花吗?我去给你折过来?”坐在上座看戚晚安笑吟吟地看花,顾玉融还凑过去在她耳畔柔声问道。
即使是夫妻十几载,他待她依旧如同新婚燕尔的时候。
虽然臣子们连连上奏,但是帝后同心的美谈却从来都没有断过,京中的夫人小姐也都是艳羡天子柔情,情深似海。
只是她病得太厉害了,撑不到太久,才没多久就倒了。
顾玉融将披风脱下来裹住戚晚安,抱着戚晚安快步离开。
但是戚晚安突然说她想要回家,于是顾玉融沉默着把戚晚安送到了焦灼地跟在一旁的戚望亭手里。
戚望亭亲自抱着戚晚安送回了清河王府,他不像小时 候那样吃力,穿梭过一个花园就气喘吁吁,如今的他能够稳稳当当地抱着妹妹回家。
清河王和清河王妃迎上来,戚婉宁连忙去叫医师,一群人围着戚晚安许久,才算是安静下来。
戚望亭坐在床边,握住戚晚安的手开始说一下琐碎的事情:“等到夏日长空万里无云,我们就骑马去看花,漫山遍野的花。”
“等我们回家,就有梨花酥吃。怜怜最喜欢吃这个了,长姐却一真觉得太甜。再把树底下那一坛酒给挖出来,馋死他们。”
“我们去练剑的时候,怜怜还可以在旁边看。那些武官恐怕也没几个是婉宁的对手了,到时候肯定会说自己比不上女儿家。”
戚望亭说完以后,沉默了好久。然后他用一种哽咽的语气,艰难地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戚晚安用期望而哀伤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做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困倦中的戚晚安睁不开眼睛,黑暗里她看不见戚望亭的脸,却听到了这个 一直以来都沉稳从容的哥哥轻声的啜泣。
她伸出手,摸索着抓住了哥哥的手,“哥哥。”
所以戚晚安想念他们每一个人,或许是明白了自己的大限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