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天下无席不散去
焦海鹏为了祈求师傅携自己通往北境,便跪在地上磕头如小鸡啄米。
众人见状,生出恻隐之心,却说不得话。
焦海鹏边磕头边说:“师父在上,弟子决意前往,永不后悔,你老人家若是不同意,我便永远不起来了,一直给你磕头,磕死我吧。”
咚咚咚···
把地面磕得乱响。
额头上也快破了。
长明道垂着头,板着脸,竖着眉,一手捋顺着胡须。
嗟叹连连。
焦海鹏的决心感染着每一个人。
小石头几次要拉焦海鹏起来。
可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黄青浦背着手,立在一边很长时间,眼看局面焦灼,大家的心情都不好,暗想:“这么下去总不是个办法,焦海鹏皮糙肉厚,磕几个头,倒是无碍,耽搁了喝酒的事情,可是大过。”
于是,他找个机会,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师兄,你的意思我算是听明白了。这完全是莫须有的,你一厢情愿。你把柳长歌托付给我这还不算,还要把你这个傻徒弟交给我教导,那可不成了,照顾个小孩子足以使我手忙脚乱,哪有时间教导你徒弟习武,我看他傻里傻气的,不太聪明,若是我教他,岂不把我气个好歹。我看还是自己的徒弟自己交,师弟我是分身乏术,爱莫能助,你带着他一起前往北方长城吧!别留在这给我添堵。”
师伯的话是不大客气,甚至是难听至极。
可焦海鹏毫不在意。
他猜出了黄青浦心口不一,明着帮自己说话。
一时脸上泛起笑意,心里真高兴,连连说道:“对,小长歌需要是不照顾,我是个粗野的汉子,不懂照顾人,学又学不好,别烦到了师伯”。
只要能跟长明道一起赴边关,他死也甘心。
长明道犹豫不决,在心中盘桓许久,他想:“海鹏年纪轻轻,人品正直,很有武功根底,若有名师稍加调教,将来大有一番作为。若是跟我一道去了北方,战事一起,九死一生,我嫣有时间对他教导,岂不是误人子弟么?可是他似乎意志坚决,这可如何当处?”
想了半晌。
长明道终于捋直了柔肠百结,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海鹏,你自己的路,别人不能逼着你选。我便遂了你的心愿。将来等你后悔了,还可回来。”
黄青浦呵呵笑道:“师兄。这话你可说错了。常言说得好‘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边境虽苦,但却最能历练人的本事。别看我说他傻里傻气的,但有一身忠勇,这一点在很多江湖人的身长可不常见了!未来大有期许。总归他也是我天山门徒,我自不会把他推上绝路。”说完,向焦海鹏挤眉弄眼。
焦海鹏冲师伯一笑。
长明道点点头,说道:“自古成就大事者,皆从困苦中来。海鹏,你需要知道,战场不是江湖,任你随意逍遥,军令如山,约束你的一切,两军交锋,不是剑客和剑客过招,会手下留情。残酷远非你能想象。”
焦海鹏忙道:“师傅所言极是。”
“到了边境,一切行动,必须得遵照为师的安排。”
焦海鹏高兴道:“到了北方,师傅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保证不违背师傅的意愿。”
“得啦!”黄青浦努嘴道:“将来的事情还远着呢!你们要干什么事,怎么闹,等到了北方再自行商量,山高路远的那我可管不着。可今日这场酒,我足足等了好长时间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王兄,你有打猎的本事。东边的野味较多,下酒菜的事就有劳了,酒的事包在我身上!”
王彪应喏,背起弓弩,转身而去。
黄青浦迈着大步也相继出去了。
移步院外。
黄昏的风景多了一些萧索其凄凉。
满山的金黄和一片片的幽绿交互融合。
寒山与古树有了另一种味道。
暮鸦归巢。
荒野岑寂。
飞蛾在噼里啪啦的篝火附近翩翩起舞。
火堆上架着一只野兔。
灰色的炊烟冉冉升起。
滋滋的烤肉声和众人的说话声混为一体。
几个人围炉而坐。
一边扎着酒一边聊了江湖里的快意恩仇。
乐哉,爽哉!
酒入愁肠愁非更愁!
原本沉积在腹腔内的热血被烈酒点燃了。
每个人的脸上全都红红的。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专属的小秘密。
三巡酒,杯不停。
七分笑,三分愁。
张琛满面红光,兴致盎然,忽又引吭高歌。
唱的是:
前路难,难于上青天。
上得天,揽明月。
月下花前。
兴衰成败一酒间。
东十年,西十年。
乌云银发破蓑衣。
谁记横刀立马。
当年俏少年?
黄青浦则舞剑助兴。
携剑上场,剑光闪闪。
静如处子动如兔。
立若枯松卧若钟。
三分醉意,十分豪气。
自古多少英雄事无法记录在册。
江湖皆在付之谈笑间。
伴清风明月。
无数的豪杰像一泡尿去无踪影。
转眼之间,斗转星移,月山中天。
冥冥山野只有一处红点。
每个人都带着几分酥醉。
枕梦而眠,和衣而卧。
一夜无话。
露水洒叶子,光晕照脸颊。
翌日又是个万物勃发的晨曦。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合上一百年,一千年,少不得有分开的日子。
长明道师徒、急先锋张琛三人立于小门之外,路径之上。
黄青浦对着他们拱拱手,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送到这里了!此去北方,行程三千里,山高路远,愿各位逢凶化吉,到了那再联系!”
长明还是一身破道袍,神采奕奕。
焦海鹏的黑脸上洒着阳光。
张琛则是一副淡薄的表情。
猎豹子王彪依着门扉,静观其变,默不作声。
三人回礼异口同声道:“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黄青浦笑道:“说是有期就是遥遥无期了。”
焦海鹏向茅屋地看了一眼。
小石头走上前来,提了提裤子,咧开大嘴,笑嘻嘻地说道:“焦大哥!等我跟师傅学好了本事,也上北方去找你。咱们一起打蛮子,保家卫国!”
焦海鹏摸了摸他的头,哈哈大笑,说道:“等你学好了本事,要十年之后了,蛮子说不定已经给我杀光啦!”
温和的天气,微风不燥,湿度怡然,令人感觉到浑身舒服,最适合赶路。
长明道一挥拂尘,对师弟说道:“青浦,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动身了。长歌留在这里,我了无牵挂。但我交代你的事,还望你一一照办。”
黄青浦挥挥手道:“这又不是我们在小时候在天山上了,凡事用不到拉着我耳朵叮嘱,我知道怎么办。”
长明道颔首一笑,又对王彪说道:“王兄珍重。”
王彪点点头,说道:“江湖的酒虽然多,但是能喝酒的人没有几个,道长你们先行一步,若我想找喝酒的人了,说不定就去北方找你。”
长明道笑道:“恭迎大驾!保重了!”言讫,转身而去。
焦海鹏又向及茅屋看了一眼,心想:“数十年弹指一挥间,下一次见面,那个小家伙就该长大了吧,能长成什么模样呢?”缓缓跟上师傅。
张琛向黄青浦和王彪行个礼,亦大步而去。
初阳远山,画眉啼鸣。
三人沿着竹林小路渐渐消失。
为什么说小石头突然对焦海鹏说黄青浦是他的师傅呢?
又为什么心灰意懒得张琛也跟着长明道一并启程了呢?
原来黄青浦一见到小石头真个欢喜。
这小子聪明伶俐,精气神很旺,还有一身好骨头,是块练武的好料子!
特别是小石头这次受冯天涯胁迫,不畏强权,心存正义,救下了柳长歌。
让天山门人刮目相看。
黄青浦并非薄情寡性之人。
隐居的许多年来,终日和山林为伴,鸟兽为友,喝酒为遣,难免寂寞。
这次又看师兄长明收了焦海鹏为徒弟,他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却暗忖:“自己已近中年,练就了一身武艺,也该找个传承,在山中与自己做伴才是。”
小石头这边,更想找一个良师学习武艺。
拜师收徒,自然一拍即合,水到渠成。
再言张琛远离战场多年兴味索然。
他原本打算在洪泽湖享受晚景,颐养天年,终了一生。
不想碰到了长明道等一班忧国忧民的豪士,陷落于此。
藏匿于内心之中从未抹去的壮志豪情点燃了他内心中的熊熊烈火。
他昨夜醉酒,便生出无数的怙惙,想的是:“我虽然在洪泽湖偏安一隅,朝堂之事又何曾把我抛弃?童忠不除,薛元帅死不瞑目。北蛮不灭,汉州百姓何以安居乐业?倘若江湖壮士皆如我这般消极,冤莫得雪,敌莫得抗,妄来人间一遭!我不该如此如此···,辜负了多年以来薛元帅对我的苦心栽培。”
因此张琛打定了主意。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他要用这一副暮年的残躯,在干一些轰轰烈烈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