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略尴尬
沈瑞一夜几乎没合眼, 愁得乱抓头发。
先是听说沈稚的蛊毒难解,接着她就晕过去了!若不是那凶夷阿蛮及时赶回来,他就要急得掀房顶了。
即便有了药人, 他也不敢完全放心。阿蛮急急往屋里冲, 他也在后面跟着,被红袖一把扯了出来,“别添乱!”
沈瑞伸手指着, “凭什么他行?”
“凭他是药人。”
红袖也算看着沈瑞长大,众目睽睽之下,竟直接拎着耳朵将侯爷带走了。
婢女们远远还能看见侯爷跳脚的背影,“那我也得看着点儿啊!…哎姑姑你轻些……”
也不知红袖怎么劝的,沈瑞硬是忍到清晨才来敲门。
砰!砰!砰!
谁也不敢拦。
橘绿轻声道, “禀侯爷,郡主还没起身呢。”
沈瑞瞪着眼, “那个谁……他、他还在里面?”
咬牙切齿。
橘绿面色为难,轻声回话, “阿蛮清晨去给小姐请的脉,如今还没有动静。”
“开、门。”沈瑞脸都绿了。
就在此时,金铃的脆声响起。
橘绿松了口气,“郡主醒了,婢子们服侍郡主梳洗。侯爷请稍待。”
婢女们捧了铜盆、巾帕等物什鱼贯而入。
沈瑞瞪圆了眼睛,跟在后面。
屋内并未如沈瑞预想那样, 出现些让他怒发冲冠的场面。
两人一坐一站。沈稚显然起身多时了, 头发也已经梳好, 松松挽了个垂髫分霄髻。此时正笑盈盈对着侍立身后的凶夷人说话,“可还有什么不适处?”
凶夷人面色平静,“回小姐, 并无。”
沈瑞傻了眼。
沈稚也惊讶,“哥哥是有何要事么?竟这个时辰来寻我。”
“唔……我、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沈瑞挠挠头,“你昨夜蛊毒忽然发作那么吓人,谁知今早就全好了。”
凶夷人剑眉微皱。
沈瑞说罢也自知失言,“哎呀,我的意思是……醒过来便好,醒过来便好!稚儿今早气色瞧着红润不少,比起昨日的惨白冰寒,那可好太多了!阿蛮当真有几分本事啊,怎么医你的?还是他给你用了什么好东西?让我也瞧瞧呗……”
这下连沈稚面色一滞,随即又温和笑了,“哥哥不必好奇。若是真的喜欢,改日红袖姑姑再去南边,不妨也给你求一只蛊回来,到时候便什么都知晓了。”
沈瑞连连摇头,“还…还是算了罢。”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小丫鬟们已隔起一架屏风,服侍着沈稚入内净面梳洗。
橘绿比照着衣裙重新给她换发簪,对着镜中沈稚悄悄笑,“小姐今日这发髻挽得似乎松了些。”
不像是小姐亲自梳的,倒像是……
她悄悄回头,望了望屏风外。
俏皮眨了眨眼睛,“大概是怕手重了,扯疼头发吧。”
沈稚闭着眼睛假做没听见。
橘绿抿着嘴角偷笑,一双巧手很快将她发髻调整好,再配上双蔓白玉荷花簪,顾盼间明眸若水,愈发衬得冰肌玉骨,姝色无双。
橘绿对着镜中娇颜也不由得微微恍神,随即捂了嘴偷乐,“不过啊…这黛眉描得是真好。”
沈稚终于撑不住,面颊微微红了。
都说了不必他画……
哼。
一架屏风之隔的沈瑞和阿蛮,此时并未留意主仆对话。
沈瑞看着这位凶夷兄弟,也不知是羡是恨,总之笑不出来。一双眼睛四处乱看。
若说旁的本事,沈瑞兴许没有。但这察痕辨迹的功夫确有几分斤两,阿蛮横跨一步挡了他目光,“侯爷,不知府上可有什么凶夷人找来?”
沈瑞一愣,“没听过啊。东山?”
东山行了个礼,“回侯爷,今早天蒙蒙亮时,东角门处确有两个凶夷人来,说要找阿蛮护卫。”
沈瑞随手拍他头顶,“笨!这话怎么不早说?”
东山苦笑,阿蛮一直在两位主子跟前当差,哪有与他说私事的时候啊。“是,是,小的忙糊涂了。”
说着,递上去一枚铁令。沈瑞定睛一瞧,这令之前阿蛮也曾给过他一个,“是真的,快快把人请进来,别是漠北出事了!”
阿蛮镇定,“不会。应是我的人将束云道长带来了。”
正巧沈稚梳洗完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就是那位解过双生蛊的束云道长?”
“正是。”
沈瑞急了,“有这么个宝贝,你昨晚怎么不拿出来啊。”
他只是随口一问,不料阿蛮登时有些无措,望着沈稚神色微慌,“并非阿蛮有意隐瞒,定要、要…亲自为小姐解蛊。实在是,这位束云道长诡诈又嘴硬,不愿开口啊。”
沈稚知他意思,神色淡淡点头。“连你也问不出来?”
凶夷人笑容勉强,“是。”
随即又解释一句,“若拷问些旁的,我自有把握让她知无不言。可此事…毕竟干系到小姐安危,她若随口敷衍一句,或存了害人之心,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也不好太过用强。”
“既如此,你将人带来,我亲自问一问。”
几人说着话,一齐去了小书阁。
路上阿蛮对沈稚嘱咐,“小姐问问她便是了,不要离此人太近。束云道长擅易容和蛊道,脾气又古怪,莫伤了你。”
沈稚笑着点头。“好。”
“脾气古怪?有多古怪?”沈瑞好奇,“依你的性子,威逼利诱各种手段肯定都试过了!你们漠北那么多宝贝,她全都不动心?”
阿蛮随口敷衍,“一会儿看她的易容你便知道了。此人油盐不进,不好相与。”
很快,束云道长便在两位凶夷壮汉的看守下,昂首进了小书阁。
目中无人,她寻了个椅子,径自坐下。
沈瑞鼻子都气歪了,“欺人太甚!”
原因无他,这束云道长竟易容成红袖姑姑的模样。不止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还大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沈稚并不恼,反而微微笑了,“听闻束云道长易容之术神鬼莫测,从来不以本来面目示人。今日一见,不过尔尔。”
那女道士眼眸微抬,“郡主娘娘何出此言?”
沈稚笑容淡淡,“我府中随便一个小丫头,易容术都比你精巧几分。若我说,你这易容一眼便见破绽,况且……也不怎么像就是了。”
束云道长目光诧异。
沈稚吩咐,“叫雪珠过来。”
蕊雪如今服侍着穆海瑶,但早在汀荷院时,她便收了个学易容的小徒弟,便是雪珠了。如今不过十二三岁,已经学得像模像样,很拿得出手了。
不一会儿,雪珠便捧着个易容用的木匣子过来。
“奴婢叩见郡主,叩见侯爷。”
“起吧。”沈稚淡笑着吩咐,“你来给这位女道长的易容调整一下。我瞧着,她的易容似乎差了些火候呢。有些细微处并不大像。”
“是。”雪珠捧了匣子上前。
阿蛮凝神做足准备,防她忽然出手伤人。
岂料束云道长坐得极稳。目光淡漠,唇角微勾起,似有几分看破一切的讥诮。
只过了一会儿,雪珠上略略上手动过几下后,就呆呆地停下所有动作。傻傻站着,似乎很是不知所措。
橘绿笑着说,“雪珠不必留手,只管调整便是。我瞧着,她这鼻梁就不大像呢。”
雪珠并不理会这句暗示提醒,仍愣怔怔的。
半晌哭丧着脸跪地,“郡主娘娘恕奴婢驽钝,这位女道长……她、她并未易容啊。奴婢看不出破绽,因而无从下手。”
所有人都愣住了。
看来这位苍云道长确实不凡。
只怕她是故意留着这不大相似之处,故意寻衅罢了。
只有沈稚始终留心着她细微的神色变化。比如此刻,她就有一丝淡淡的诧异不解,但又很快藏起。继续摆出高深莫测的样子……
沈稚若有所思。
“阿蛮,你从何处找到这位束云道长?”
阿蛮上前一步,“回小姐,是漠北的冬圣祭。苍云道长年年都会前去,虽每回都易容,却是年年不落。”
束云道长当即对他怒目而视,恨得咬牙切齿。
沈稚却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哦,原来如此。既然女道长易容成红袖姑姑模样,想来与她也是旧相识。橘绿,你去请姑姑过来。”
使了个淡淡眼色。
很快,红袖前来。橘绿得了暗示,并未和她交代一字半句。故而红袖也不知还有旁人同在。人未至,声先到,“小姐身子可大好了?”
一进门,看见束云道长的瞬间她便怔住了。
束云道长看见她,却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红袖姑姑怔怔不能言,满面不可思议。她慢慢走上前去,竟忽然抬手,去摸束云道长的耳朵。
束云道长身法利落,当即躲开。神色惊疑不定,这才去细看红袖的易容……
沈稚眸光发亮。慢悠悠端起了盖碗,轻轻拨着浮茶,饶有兴味看着。
束云道长越是躲避,红袖姑姑就更加锲而不舍,一定要去拨她耳朵。
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束云道长与她过了几招后,竟也傻住了。一动不动,就站在原处任她去瞧。
红袖姑姑轻轻拨开她的耳朵,目光凝在耳后一道细疤上,竟讷讷许久。终于,眸光渐渐晶莹水润,她颤声说了一句南楚话。
束云道长惊呆了。
她抖着手摸了摸红袖姑姑的脸,然后一把将她死死抱住,再不撒手。
两人相拥哽咽。
半晌一室寂静,书阁内只能听见两位中年姑姑的小声啜泣。
她们的目光中除了彼此再容不下旁人,轻声说起了南楚话。
沈稚看得心满意足,撂下茶碗喟叹一声。笑着对阿蛮说道,“你可知道,红袖姑姑原本是南楚人,为逃灭门之灾躲到了漠北去。后来边境起了兵事,战火中她和亲人失散了……后来辗转被我祖父所救,这才到了侯府。”
沈瑞大喇喇接口,“这事儿我早就知道啊,只是不曾听姑姑细说过。她那时候也并不大吧?能有七八岁么…”
忽然,他猛地一拍大腿,“怪不得束云道长年年都去漠北,还专挑着圣祭那么热闹的时候去!敢情、敢情她是去寻亲去了啊……稚儿,我是不是猜对了?”
话音未落,红袖意拉着束云道长过来,神情中激动难掩,“小姐,这位正是家姐!失散多年,红袖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她声音哽咽,“万万没想到,小姐竟肯费这样大的功夫专为我寻到了她!我、我…如此大恩,红袖和家姐都感激涕零,铭感五内!不知该如何报答啊……”
说着话就要下拜,却被束云道长拉住了。
书阁中,诸人面面相觑。
这种时候,谁能去给她解释一下,这位失散多年的姐姐……并非沈稚专门为她去寻的啊!
而且,从神情上看——这位‘家姐’似乎也没有啥‘感激涕零’的样子……反倒似乎和阿蛮结了仇,看样子分明梁子不浅。
想来也是,她毕竟是被他抓来,千里迢迢从漠北深处带回燕云。一路上,“威逼利诱”恐怕都算是比较客气的说法了。
——没看后面那两位凶夷壮汉,此刻还对她虎视眈眈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