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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心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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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汀荷院, 沈稚却有些睡不着,“橘绿,阿蛮可出府了?”

    橘绿笑着摇头, “小姐, 阿蛮护卫的身牌被收了,依例已不能留在府中过夜。只是……晚宴后,侯爷将他叫走了。如今在何处, 奴婢就不清楚了。”

    “兄长?”沈稚蹙眉一想,可不是么——家宴上她一直让阿蛮同席而坐,沈瑞就算再瞎,也会发现不对了。

    两人可别打起来。

    “掌灯,去沈瑞院子。”

    汀荷院里沈稚如何焦急, 沈瑞并不知道,此刻他正愁眉不展。

    “阿蛮兄弟, 从前你我交情怎样……咱们今日且不提。单论方才接风宴上的情境,你今日必得给我个明白交代!”

    这话乍一听上去还算硬气, 可配上他略紧张又兴奋的神情,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奇怪。

    凶夷人面色平静,“侯爷可是要兴师问罪?”

    “对!”沈瑞高声,拍了拍大腿,“本侯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你快说说,怎么就…怎么就堂而皇之坐到我妹妹旁边去了?”

    “小姐有命, 某自当遵从。”

    沈瑞不安的搓搓手, “你少扯这个!你知道……哎呀算了算了!”

    “我不和你说官样文章, 你也甭跟我打马虎眼!”他低声咕哝一句,“你也就在我这儿威风威风罢了,真到了我妹子面前……哼!还不是要多怂包, 就有多怂包。”

    凶夷人并不反驳,只静静坐着。

    倒是沈瑞嗫嚅半晌,明明有话要说,却憋得面色胀红也张不开嘴。

    最后竟站起身,来回踱步。

    “侯爷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那我可就真说了啊!”沈瑞为难地偏过头,终于豁出脸面问了出来,“从前你我兄弟不过半斤八两,都是憨的。可你小子…最近怎么就忽然开了窍?你到底做对了什么事情,能让我家稚儿忽然另眼相待?就……能不能,也教教我呗。”

    这急转直下的话意,饶是凶夷人也没料想到。“你向我……讨教?”

    沈瑞也不装了,“是!你教教我。究竟怎么…才能讨得姑娘家喜欢?”

    一样是到旁人桌子上蹭吃蹭喝,凭什么他就得厚着脸皮赖过去,还要遭表姐的白眼嫌弃……那厮却能哄得妹妹温柔浅笑着拉他坐下?

    别以为他没看见!北境军统帅一双眼睛可不是长着好玩的!

    阿蛮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到了。

    忽然有点儿心疼自家小姐。

    嫡亲的兄长,看见旁人亲近自己的妹妹,居然不是兴师问罪,而是上前请教?

    凶夷人一时无语。

    沈瑞也忍不住脸红。默默在心底将亲妹和表姐翻来倒去地衡量——到底还是表姐更重些。

    稚儿自小古灵精怪的,她不欺负阿蛮就不错了,哪里轮得到他来操心。

    沈稚急匆匆去了沈瑞的吉祥院,竟扑了个空。婢女小厮纷纷说侯爷家宴后就没回来。

    这倒纳了闷儿……

    大雪天的,这两个人还能去哪儿呢?

    坏了,不会去小演武场了吧!

    沈稚倒吸凉气。哥哥脾性急躁些,一时气急了打起来也并非不可能……

    毕竟兄长那么疼她。

    沈瑞谄媚地给凶夷人倒了一杯酒,“好兄弟,你展开来细说说,这‘唯一’……它究竟是怎么个唯法?”

    凶夷人避开了那酒,不自在道,“如功在悟,侯爷还是自己体会吧。”

    “别呀!”沈瑞急了,“这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了?拜托了,你就教教我,大不了……”

    他一咬牙,“你之前所说借兵之事,我应了!”

    反正稚儿都看上了这小子,他总不能是个坏的吧。若能助他早点在漠北打开局势,他也能早点回来与妹妹团聚不是?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阿蛮手里那岩骨部才有几个人?

    就是滚雪球一般飞快涨起来,最初也得多给人家两捧雪吧。

    “先说好,我借你兵可以,冬圣祭之后最多三月,你得把我北境军士好生生还回来,可不许给我打没了!最多…最多也不能超过半年去,不然军心就该乱了……你先点头,我才能应你。”

    阿蛮神色淡淡,“侯爷若之前说借兵,无论以什么条件交换,某感激不尽。可此时却不行。我与小姐相处之道,万万不会拿来交易。”

    沈瑞一怔,重重拍了一下他肩膀。“嗐!你别多心。我不过嘴快瞎说而已,你教不教我那件事……这兵我都借了。不为别的,咱们如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都是我未来妹夫了,还讲那些虚的做甚?”

    凶夷人一怔,那声‘妹夫’莫名让他有些扛不住。

    明知做不得数,仍忍不得心跳砰砰加快。

    “好啦,从稚儿那边论,你也该叫我一声兄长。兄友弟恭懂不懂?快说说,这‘唯一’究竟是怎么个唯法?”

    阿蛮鬼使神差的,竟端了那酒杯轻抿一口,“大抵便是……凡能给旁人之物,都不算稀罕。旁人尽不可得之物,才能称之珍贵。你将自己所有的珍贵都只给她一人,大概或能打动人心吧。”

    见沈瑞似懂非懂,凶夷人无奈解释,“比如,我虽为奴,可生平只跪过一人。”

    “我妹妹?”

    凶夷人点头。“是。”

    沈瑞“哦”了一声。随后仔细一咂摸,隐隐品出几分惊心动魄,愈发觉得难以置信。“这、这怎么可能呢?你莫唬我!”

    阿蛮无奈,“我骗你这做什么?你给心仪之人的东西,若人人皆可从你处得到,如何教人知你心诚?”

    “我不是说这个!”沈瑞瞪着眼睛,“我是说,你真的生平只跪过稚儿一个人?这怎么可能呢!我堂堂侯府世子,在都城横着走路,可除了南朝小皇帝,我还跪过我爹、娘、上峰、师父……你明明兽奴出身啊,你怎么可能……”沈瑞越说下去眼睛瞪得越圆,他仔细回忆,竟真的想不出何时曾见阿蛮对人行礼……

    就连郭将军当年,也只是收了束脩、留下拜师帖子而已。

    ——毕竟阿蛮兽奴身份在那儿摆着,若供香案、祭祖师,正式行大礼收他入了门墙……让郭将军其他弟子如何作想。

    “你除了当值守卫,其余时候竟将所有主子都避过去了?”沈瑞龇牙咧嘴,“这也太有心机了吧……稚儿知道吗?”

    凶夷人笑笑,“大概是知道的。”

    “嘶…”沈瑞捂着腮帮,“酸得牙疼。”

    除了这个,阿蛮其实还有许多‘唯一’给他的小姐——只为她下厨,只佩她给的香囊符箓,只让她看过赤着的上身……

    烙她的名字,当她的药人……

    太多太多了。

    想起小姐,阿蛮冷峻深邃的五官渐渐柔和。

    沈瑞眼中放光,“看来我真是问对人了!但你这个‘唯一’太绝了,我哪有那么多不曾给过旁人的东西啊。那个…你还有啥别的秘籍绝招不?指教指教我呗。相聚的时候本就不长,还天天被表姐嫌弃,我真太难了……”

    那句相聚时候不长莫名有些戳人肺腑,阿蛮心中微微黯然。“你既爱慕一人,自然希望她时时都顺心。仔细着些,她偏爱怎样,尽力去做便是了。”

    “我怎么知道她偏爱什么?”

    大概是阿蛮面上的嫌弃之色太过明显,沈瑞不自觉挠起了脑袋,“要么我去问问?”

    凶夷人闭了闭眼,无奈从案下摸出一张舆图来,“打这儿,用兵力几何?”

    “三千骑兵足矣。”

    “这里呢?”

    “轻骑兵五百,其余步兵,多多益善。”

    阿蛮奇怪,“这也不傻啊。你除了看地形、天时,最重要便是……”

    “刺探敌情!”沈瑞咧嘴而笑,“知己知彼嘛。我懂得,刺探敌情不能用嘴问的,要查,要看!要用心。嘶……我想想。”

    两位少年将军谁也不曾想过将云珠郡主比作“敌情”是否有些欠妥当……仍在互相探讨着。

    “……所以,侯爷不妨多反思、归纳。她何时会欢欣、何时会恼怒……有无细微规律可循。便如山形水势之变幻,无外乎道法自然。你若知规律,便懂变通了。”

    沈瑞如获至宝,“我懂了!最关窍在何处?”

    “在于转折。前一刻厌恨、后一刻心软……昨天欢快、今日不悦……等等,必有内因可循。这内因,便是极关窍处。喜好的多多益善,厌恨的远远避忌,久而久之……”

    “表姐就会喜欢我了!”沈瑞大喜。

    凶夷人神色淡淡,“会不会喜欢我不确定,但你必是个好的下人了。”

    噗…沈瑞半口茶喷出来。气得差点吐血。

    “我脑子坏掉了才会问你这狡诈的家伙!”气哼哼地扭头就走,倏然反应过来,回头一看,那凶夷人果然在淡笑。

    他脚下转个弯,又绕了回来。“我偏就不走了!你给我说说呗,我妹妹喜欢你些什么?”

    阿蛮低眸,“无可奉告。”

    小姐喜欢他些什么……

    阿蛮如此用心,又岂会一无所知。

    小姐最喜欢他乖顺忠诚,偏爱他的异族容貌,心坏时爱瞧他软弱可欺、腼腆羞涩,心软时怜惜他不会反抗、便会格外体恤……

    阿羌爱慕了小姐足足两辈子。

    他心机用尽了,也不敢说一句小姐会真心喜爱他这个人。便只能投其所好,尽量装作出她喜爱的样子来罢了。

    小姐其实是更喜欢欺负他的。

    年少时阿蛮顽皮,每次挨了戒尺责罚,小姐都会格外怜顾他半日,偶尔还会有些赏赐安慰。他那时起就懂得偶尔犯些不痛不痒的小错,最好惹她亲手教训。小姐揍了他,再看他就会格外心软……常常能得些旁人没有的恩宠。

    但这招不能常用,长大后就更不行了。

    不过多年的恩威底子毕竟在那,偶尔小姐会觉得他是“可以随意揉搓”的,对他有种习惯性的“拥有权”。有时不自觉就会忘记避忌。

    他千依百顺,果然小姐格外喜欢,待他与旁人再不相同。

    若他不是拓跋临羌……若他只是阿蛮!或许有朝一日,他会得到小姐的真心喜爱也说不定。

    但可惜,一切都变了。

    从前种种如同过往烟云……

    可他想讨她欢心的本能已经刻入骨血,再改不掉了。

    小姐喜欢他驯顺忠诚,他在石芜院熬得多惨烈都不会逃。小姐会因他受伤而心软,他在崖底就狠得下心将自己腹部捅穿。小姐心底藏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恶劣爱欺负人的脾性,他就求她狠狠笞责他……将自己内心的痛楚和绝望,原原本本剥开来给她看。

    他在她面前从来不求什么体面,他只想让她喜爱他。

    哪怕那份“喜欢”与男女爱慕之情无关。

    红袖姑姑带回来的蛊丸简直是上苍看他可怜,降下的一种恩赐,让他有机会证明自己有多么炽诚忠心,多么甘心情愿,多么软弱好欺……

    简直就是装盘子里,端上桌去——

    阿蛮很好用的,请小姐不要客气的使用吧,取我的内息,化为你的解药。

    那蛊毒入体两日,他就弄清了关窍和小姐的隐忧。不过主蛊之争而已。

    他暗暗苦笑,非常坦然。

    一退到底。

    身家性命随你取用,小姐总该相信阿羌的心意了吧?

    终于,她相信了。

    所以才有今日家宴上对他的厚赐和补偿。

    阿蛮觉得已经够了。

    哪怕日后双蛊融合消失后,她又反悔了——依然会因前世的仇恨而厌弃他,有了今日并肩同席的经历……

    阿蛮觉得值得了。

    沈稚踏着雪来到侍卫所阿蛮的小院,无语地发觉两人正对桌坐着发呆。

    中间那是……

    一张舆图?

    “你们在做什么?”

    沈瑞慌张盖住舆图,“没、没什么。”

    心虚的神色哪里遮盖得住。沈稚将信将疑,“阿蛮你说。”

    凶夷人见她前来也很慌,急忙生火烧炭,填了个小手炉奉给她,“小姐怎么来这边了?我这没烧炭炉,屋里太冷了些。”

    解下薄氅刚要给她披,似乎又觉出冒犯不妥,迟疑举着。

    沈瑞后知后觉,也脱下裘衣作势要给她披。沈稚嫌弃地侧开半步,向阿蛮点了点头。凶夷人金棕眸光微亮,小心翼翼将那件仍带着温热之意的薄氅披在她身上——不料下沿太长,竟垂到地上两寸。

    沈稚愕然垂眸,微微生出些懊恼。

    薄薄的红晕染上面颊。

    她轻咳一声望向舆图,“你们是在商议军情吗?”

    “是啊!”沈瑞高声道,“就是商议些军情而已!”

    “方才侯爷说,可借些兵力予我。不知小姐觉得…是否方便?”凶夷人嗓音低沉温柔,金棕的眸光也分外柔和。

    半点不似之前冷硬。

    沈稚一怔,狐疑看向沈瑞,自家兄长连连点头,“我说不必和你说了,他非要再问一遍……稚儿你发句话罢,不然阿蛮兄弟也不安心。”

    沈稚微蹙眉,忧心问,“你要做什么?”

    “他们漠北冬圣祭要到了!稚儿你知道的吧?去岁冬圣祭,阿蛮当了岩骨部首领。今年也得搞点事情啊,要不然岂不是白瞎了之前耶律方金四处替他宣扬的‘王庭遗血’好名声了?何况轮回匕……唔!嘶嘶…好疼。你干嘛呀?”

    沈稚似笑非笑望着凶夷人,他尴尬得恨不能将沈瑞扔出去。

    “小姐,月圆之前,我定会赶回来。”

    沈稚取了舆图细瞧,让阿蛮给她指了指位置,眉头微蹙,“太赶了。”

    “我一定回来。”

    沈稚摇了摇头,“我向北迎一迎你,就去……这儿吧。”

    沈瑞伸过大脑袋来,“羊城?”

    拓跋临羌心中咯噔一声。这是上辈子……

    沈稚双眸定定望着舆图上的标记的城池,忽然释然笑了。

    “对,就去这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沈稚:阿蛮,你怎么敢教沈瑞的?信不信他分分钟说漏嘴,就把你卖了?

    阿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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