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盟誓约
阿蛮僵在矮榻上, 结实的双腿因为太长而没处安置,只能别扭地伸出榻去。双手牢牢抓着镂空雕花的靠背,嗓音微哑, “小姐, 别、别这样…”
沈稚眸光危险,只淡淡一瞥,他就红着脸闭嘴, 乖乖由她动作了。
厚实的牛筋层层缠绕,将凶夷人双手绑在一处,牢牢固定在榻靠上。她仍似不放心一般,迟疑皱着眉,望向凶夷的一双长腿, “你不会踢我吧?”
阿蛮窘迫得眼尾发红,“我不敢的…小姐。求你别绑了……”太羞耻了。
沈微一思索, 点点头,“那好吧, 姑且信你。不过,一会儿你若是不乖挣扎,那就该受罚了。”
“…是。”
因为抵死不愿下水,连声推辞“太过冒犯”,沈稚只得让阿蛮褪去武袍中衣,勉强给他留了一身里衣。只是作为违令的代价, 沈稚剥夺了他自己药浴的资格。
将凶夷药人捆好之后, 她用小铜舀从汤池中慢慢舀水, 细细淋在他的身上。刹那间,一室药香弥漫。
汤池中的撒着花瓣的浴汤混了专为引动双生蛊而调配的纱布药包,有这东西引着, 不待月圆,蛊毒便会立时发作。
沈稚只是呼吸了汤阁中的几分润气,体内冰寒之意已经渐渐泛了上来,阿蛮所受考验可想而知。
沈稚丝毫不敢大意,更没有多余心神分给自身寒蛊,只一心关注着阿蛮——他被药浴直接淋在身上,温热的水流顺着白布里衣肆意流淌,很快就湿透了,勾勒出因征战和习武而锤炼出的健朗身形。
他羞耻得微微蜷着腰,然而双臂却被绑缚着,无法挡住自家小姐的目光。
药力透体而入。
凶夷人第一次被动承受双生蛊的发作,浑厚的内息每每要将它完全压制时,沈稚总能及时地补上一舀汤药。
涓涓水流伴随着药力淋在胸膛,分外熬人心神。
不仅仅是由于药力激发蛊毒愈演愈烈的缘故。更重要的是她的视线,太过分了……
阿蛮一直没有告诉他的小姐,他其实是和她同岁的,算上生辰也不过比她早了两个月而已。
哪怕生得高骏挺拔、肩骨宽阔,远远望去岳峙渊渟的很能唬人……实则他只有十六岁。
何曾有过被人如此抻开来、细细查看的经历?
实在太羞耻了。
凶夷人面红耳赤。然而蛊毒却如有灵性般趁虚而入,每每趁他分神时大肆发作。健硕的胸口起伏不定,呼吸也渐渐粗重灼热。
浑身肌肉因苦苦忍耐而绷紧,湿透的里衣将线条勾勒得分外清晰,明黄烛光下,光和影都格外漂亮。
沈稚却无心欣赏,容色焦急地问道,“如何?”
凶夷人哑声回答,“经脉好热……小姐,我、我可能要压不住蛊毒了。”气息微喘,他急声道,“你退后些。”
沈稚眸光一亮,“别压着,阿蛮。就让它发作,我有法子化解。”
他咬着薄薄的下唇,晶莹汗滴顺着额角滴落。忍耐的眸光深邃而幽黯。
却艰难地摇了摇头。
沈稚知他心中所想,似乎早有预料般轻轻叹息一声。将巾帕在汤池中浸湿,再捞出来慢慢拧干。她温柔地给他擦着面颊,“阿蛮,相信我。你忍不过去的,放松。”
凶夷人几乎绝望。
他体内的药蛊被疯狂催化着,在暴动的边缘苦苦压抑。
那灼热炙烫的如同烈火,顺着经脉一路烧灼……他隐隐嗅到小姐身上的熏衣幽香,只觉得分外幽凉、沁人心脾。他此刻已然分不清是艰难压抑下产生的幻觉,还是他真的闻到了这幽幽木香。却本能地意识到,缓解蛊毒灼烫的法子,就在她的身上。
藏在这隐秘的幽香之中。
拓跋临羌的直觉近乎野兽般精准,曾无数次帮他躲过漠北的围杀和战场上的冷箭。然而这一次,他的直觉大概是不灵了——明明他才是小姐的药,又怎么可能本末倒置?
可那份直觉太过强烈,强烈得近乎兽类本能!以至于他并不敢真的不信——倘若放任蛊毒发作,伤了她可该如何是好?
沈稚似乎毫无所觉,仍在一舀一舀给他淋着药浴温水,清甜的嗓音蛊惑心神,“阿蛮,放松,别撑着啦,让蛊毒发作出来。我要用的。”
凶夷人此刻满身是汗,牙关紧咬。冷峻的五官都绷紧,剑眉死死拧着,他简直要悔断肠!恨死了自己的自负——
为什么不让她将他捆束牢固!这该死的羞耻心才值得几斤两?倘若当真压不住蛊毒发作,真的伤了小姐半分……
就在他心神俱焦、苦苦挣扎的时候……沈稚瞧准‘药人’那一瞬失神的时机,扔了小铜舀,飞快将少商脉对准阿蛮的檀中穴。
她经脉中的冰寒内息早已压不住了,此刻骤然开释,猛地冲进阿蛮檀中要穴。
“啊…”
“呃唔……”
两人同时出声。
沈稚轻哼。冰脉冲穴的瞬间,她只觉得浑身寒冰忽然间融化,阿蛮浑厚的内息通过那一刹的交迭后,迅速与她的融合。刹那间反哺回来的内力,竟带着一股融合后的酥麻酸软——那感觉很怪,仿佛是肌肤在冰雪里冻僵后,忽然泡进温水……又不完全一样。还带着几分极陌生的惬意和愉悦感。
烫热得让她从骨缝里泛起阵阵酥麻,忍不住半眯起眼睛,轻声发出“啊”的喟叹。
这陌生的惬意和热流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沈稚迷蒙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怪不得瑶苗巫女说这双生融合的修法练到极处远远胜过敦伦之礼。
她只是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就已经如此失神难耐……糟了!沈稚倏然回神,她只是轻触一瞬而已,尚且这般,方才她可是将一大股冰寒内息狠狠冲进了阿蛮的经脉之中,双生蛊剧烈融合碰撞之后……他承受的该是何等‘惨烈’?
沈稚瞳孔猛然睁大一瞬,急急起身去看阿蛮——
凶夷人半弯着身躯,死死将压抑的闷哼声忍在胸腔之中,生生将薄唇都咬破。
双手早就挣脱了牛筋硬索,青筋隐隐,将心口处的白衣拧皱成一团——那是经脉冲突交汇之处。他浑身都在发抖,每一块遒劲有力的肌肉此刻都不受控制的发颤。赤足的十根脚趾全都缩紧了,琥珀般的瞳眸彻底失神,眼尾无意识的湿润着。
沈稚走过去时,他的身体犹在轻轻颤抖着。似乎那股庞大的热流尚未褪去,仍在不断冲刷、驯服着这具强悍的躯体。
沈稚难得生出几分尴尬和愧疚感。伸手想摸摸他的发顶,阿蛮眼眸聚焦,望见她的一瞬就怕得轻颤,瑟缩着摇摇头,嗓音哑涩可怜,“小姐,饶了我罢……”
这话音将他自己拉回神志,似乎这才明白‘药人’的用处,金棕的眼眸彻底软了,畏威似的向后轻缩一下,又补了一句,“让阿蛮缓一缓,再、再继…继续,行吗?”
沈稚刹那间心软成一片。她怜惜地摸摸凶夷人的头顶软毛,轻声说道,“不行。”
凶夷人的眸光一颤,金棕的瞳色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幼兽,和强悍的身形形成极强烈的反差,竟意外激起沈稚藏在内心深处的掌控欲。她清甜的嗓音此时也微微沙哑,“站起来,到座枷那去。”
阿蛮很乖,沈稚让他准备足以“治得住”自己的戒具,他就真去细细找了。从库房要了这个通体由玄铁打造的座枷。要说能完全制服他,未免牵强些——只要不卸了关节,任何戒具他都有把握脱逃。可她在这里,他不可能想逃。
此时例外。
沈稚将自己僵硬的药人按进座枷里,仔细将的他双手和双腿分别铐在扶手和椅角上。玄铁的寒意丝毫未能消退他的炽热,凶夷人浑身泛着浅浅的红意,随着四声锁扣的“咔哒”声而心神俱颤。沈稚不许他乞饶,于是只能眨着金棕的眼眸哀求她宽恕片刻。
沈稚伸手按在他的肩膀,轻声问,“之前我有没有说过,你若不乖挣扎,是要受罚的?”
凶夷人僵直一瞬,认命地点点头。
沈稚轻笑,指了指角落里被挣断、浸湿的厚牛筋,“罚你,服不服?”
阿蛮低声“嗯”了。双腿本能地颤动,似乎想要站起来逃掉……当然被锁扣在原处。
沈稚指尖划过他的眉心,“别蹙眉,放松。”她轻声宽慰,“方才是第一次尝试,我手下没个轻重……这回会轻些的。”
凶夷人低声咕哝一句。
沈稚没听清,“你说什么?”
阿蛮面色有几分迟疑,似乎还在因衣裳湿了而羞涩,始终微微蜷着身,不敢抬头望她。“小姐,能不能让我回去想想……我们体内的蛊毒尚不能完全融合,这样、这样……再试几次都是一样的。”
沈稚轻笑,“不一样。”
阿蛮抬眸。
她笑容清浅而残忍,“阿蛮,你知道我们的蛊毒为什么不能完全相融吗?因为你体内的蛊太强,它不愿臣服,做我的解药。所以,才要这般‘折腾’你。”
欺负得他意识模糊、筋骨酥软,再无一丝反抗之力时,她的冰蛊也好趁虚而入,或许尚有一丝收服跗蛊的机会。
虽然做法过分些,但沈稚觉得只要与自己的药人商议妥当,就不算欺负人。
凶夷人惊呆了,心脏缩紧,高挺的鼻梁都隐隐见汗,“小姐,这、这不行的……”
“可以的,相信我。”沈稚笑容温婉,“你知道吗?据说这蛊毒是否能相融,与蛊宿主之间的默契息息相关。倘若阿蛮排斥我,你的蛊毒也会。”
凶夷人被这罪名压得登时顾不上其他,焦急解释,“阿蛮怎会排斥小姐?若以此法能助小姐解毒,我…我甘之如饴。”
沈稚默念着中蛊人的相处方式会影响双生蛊……缓缓点头,“好,证明给我看。”
“呃啊——”
凶夷人的难耐的哑声闷哼荡在汤阁里,映着水声回音阵阵。
沈稚额角微微见汗,饶是她做足了准备,此时封了少商脉不使融合后的内息反流,也隐隐受了些微影响。更勿论处在风暴中心的阿蛮——
可怜的凶夷人,早被无穷无尽的噬人热潮吞没。眼前光晕阵阵,从颅顶到脚趾,通通炸开绚烂的焰火,滚烫酥麻的洪流汇聚成刻骨热潮一次次将他没顶……
就在沈稚克制不住心软,想要停下这熬人的‘折磨’时,异变陡生。
之前驯顺的凶夷人倏然间气势一沉,双眸瞬间失了焦。随着让人心寒的“咔嚓”声,竟生生挣断了镣环,从玄铁座枷上站了起来。他高峻迫人,猛然向前一步,低头逼到沈稚身前。
沈稚被这变故吓了一跳,蹙眉刚要开口就被凶夷人一把制住,猛然压到那架花梨矮榻上。沈稚惊呼半声,毫无还手之力,幸而他伸出宽大手掌护住她的颈后,只是将人轻轻放倒。沈稚惊魂甫定,焦急唤他,“阿蛮!”
凶夷人毫无反应。金棕的眼瞳仍是一片茫然。
沈稚被高大的凶夷人压在矮榻,灼人热意透过里衣扑面而来——她面颊生出微微恼红,慌忙推他胸膛,根本推不动。
迷蒙中,阿蛮将下巴抵在她柔软的肩膀,贪恋而本能般闻嗅着……呼吸灼热炽烈。
沈稚正恼怒时,忽然感觉到肩上湿润。
她惊讶抬头,愕然发觉凶夷人虽紧闭双目,可神情却痛苦而绝望,晶莹泪水不断顺着面颊掉落。
他深陷迷茫之中,一直在低喃呓语。只是那朦胧的喉音太过模糊,之前被沈稚忽略了。
此刻凝神细听,很快发觉端倪。
“对不起。”
“对不起…”
“我不敢了。”
“再不敢对小姐心生妄念。”
“再也不。求求你…不要……”
沈稚立即反应过来,一定是蛊惑幻境!可她并非有意为之,实是太过凑巧……她也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此时诱发这个东西。
沈稚摸不到头绪,完全无法以双生蛊唤醒他,只能尽力唤他的名字,“阿蛮!阿蛮醒来!”
毫无反应。
他一边像个野兽般拱在她肩头,一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再无妄念”……沈稚哭笑不得,真是半点诚意都没有啊。
她怎么唤他都无用,狠狠心,重重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阿羌!”
脱口而出后,沈稚自己都愣了。可能是这辈子的阿蛮从未如此僭越不驯过,也可能是他的样子委实和前生越来越像……
总之,叫了什么不重要,那重重的一巴掌竟真的将他从蛊惑幻境中拉了回来。
凶夷人动作一顿,茫然回神,似乎仍不知今夕何夕。看见沈稚的一瞬,金棕的眸光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他紧紧拥抱了她。
沈稚额角突突直跳,敢情是还没回神!毫不客气地反手又抽了他一巴掌。
“啪——”
凶夷人面颊微偏,这才彻底醒转过来一般,烫到似的飞速松了手。“阿羌冒犯了。”
直直跪地请罪。
沈稚神情不悦,“你说什么?”
他面色倏然惨白,“我说错了…刚才……”
沈稚走上前去,抬起他的下巴,直直望着那双金棕的眼眸,“你叫阿蛮,不叫阿羌。之前是我叫错了,你记住,再不许说错。”
他神情中的愧疚和痛楚肉眼可见,泪水瞬间模糊了琥珀眼眸,凶夷人的嗓音哑涩,“…是,阿蛮记住了。”
可是那份愧疚太过刺目,沈稚心中一疼。隐隐后悔将话说得太重了。
阿蛮心甘情愿做她的药人,又因为那个严格意义上说,根本不能算他的过失而耿耿于怀,这才会陷入那个让他自己无法接受的梦魇之中……
况且先叫错名字的人分明是她,阿蛮本名就是拓跋临羌,他学着自称一句“阿羌”再正常不过。她却又一次迁怒了。
如何对得起他的一片真心?
沈稚浅叹,没扶他起身,反而学着之前他的样子,跪坐下去拥抱阿蛮。那胸膛格外让人安心,沈稚靠着受宠若惊的凶夷人,闭上眼睛轻声道歉,“对不住阿蛮,刚刚是我不好。”
凶夷人身体一僵,“小姐,求你,不要道歉。我……”
“嘘——”沈稚轻声打断他,“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蛊名为双生,同生同死、荣辱与共。我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让旁人做我的药人。阿蛮,你不止是我的解蛊之药。我还想要你的心,你的人,你的一切。你愿不愿给?”
凶夷人回抱她的手臂发颤,“小姐,只要你还要我一日,阿蛮的一切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