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痴情蛊
崇和十年末的关州, 和当年乱军造反时的关州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不仅关州主城向南扩出许多,修建新城,而且关州附近的三个小州和临近十几个郡县已经纷纷投诚。如今“关州之地”更像是一个统称, 是燕云十三州最中央、交通最四通八达之地。
且因其西西北侧蛮荒、人烟稀少, 地缘之大甚至已超过燕阳王原有的东四州封地。
定国候沈家除了一个名分,其余权属与割据一方的燕阳王、云南王没有任何分别。郡主府的建筑规制尤为僭越超然,与藩王府邸不相伯仲——此举明晃晃将野心昭示天下, 更是给所有追随者们一枚定心丸吃。
耐人寻味的是,这座藩王等级、兼具议事殿职责的府邸,门前匾额挂的却不是“定国侯府”,而是“长平郡主府”。
起初自然有北境武将愕然,旁敲侧击地试探过沈瑞几次。而这位新上任的定国候爷混不在意, 只不耐烦挥挥手,“一块匾额而已, 挂谁的封号不一样嘞?一笔又写不出两个沈字。再说了,郡主府前殿天天要处置关州的内政, 什么钱财、粮草、吏治、商路、河工、治安、修造……你难不成想让我去管啊?”
那不是要他的命么!
武将们各个哑口无言。久而久之,这些家将臣属也就弄清了兄妹俩的地位主次——谁才是真正的封地藩主,不言而喻。
北境守军如今想要钱粮补给、更换军械,都不去找沈瑞奏报,而是直接递折子给军需官,统一往郡主府里报——和沈瑞说, 他顶多也就是让亲卫这般过手, 何必多折腾一趟……
今日, 郡主府前门大街上车马辚辚,格外热闹。
茶楼迎着风雪开门,室内炭火烧得极旺, 寒冬腊月中依旧温暖如春。两个过往行商与小二闲聊,“你刚刚所说都是真的?”
“那还有假?”小二甩着大茶巾,笑得见眉不见眼。“哪家世族若有年龄合宜的俊秀小公子,那可算有福了!千万别急着定亲。”
“就刚刚,郡主府还出来了一顺水儿的清俊小道士,各个清雅脱俗,拿着浮尘的样子……哎哟,那份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净,我一个小厮看了都心里跳得慌!你说说,这不是选侍人,还能是做什么?咱们郡主娘娘去岁就及笄了,今年选侍人,明年正好招赘婿!多好的机运呢,若被选中,就是一步登天呐。”
过路行商听得呆怔,那小二哥犹自口若悬河,“要我说啊,这什么鹿州白家、西州李家……但凡有腹有诗书、相貌英俊的小公子,这一二年肯定要先留住喽。之前定了亲的,这会儿准保傻眼!”
忽然一只苍劲瘦削的大手落在肩上。小二惊得一回头,望见一位极高大的异族人,剑眉深目,声音低沉而危险,“妄议郡主府是非,你是嫌命太长么?”
小二吓得一哆嗦,“这、这位客官,咱们关州是下过凶夷人的通行令不错……可、可您老人家若是当街杀人,那也、也是要偿命的。”
拓跋临羌低嗤一声,手下力道不减。那小二终于惨嚎一声,“客官饶命!您老人家有所不知……这、这咱们茶馆能建在这条朱雀街上,小的能在这茶馆服侍大老爷们,靠得也是有眼色、懂说话…假若方才那些小道士是从角门悄悄出来的,小的们宁愿烂了眼、缝了嘴,也不敢乱说一字半句的……”
那高大异族终于松了手,小二痛苦地连连揉着肩膀,一边吸气一边解释,“可那些俊秀道士们,都是从郡主府的正门大摇大摆出来的!侯府的北海管事恭敬带着,直奔梧桐街的锦绣坊去了……听说是要给每人都裁四季的衣裳。”
郡主府的正门威严肃穆,平日里除非主人进出或者贵客登门,其余时候只在每月逢五、属地的文武官员们正殿议事时才会开启,其它时候都是关闭的。哪怕是身有文武官职的家臣客卿,为显与主家亲近,平素单独来往都是走角门。
那些小道士是什么身份来历?竟得如此礼遇。
不止于此,郡主府里什么样的绣娘没有?非要去关州城最奢侈的锦绣坊裁衣裳?
四季衣裳!
凶夷人深邃沉静的面容终于不再淡定,金棕眼眸幽黯下去,冷峻的唇角抿紧。
小二哥还不停嘴,“客官您细细咂摸,郡主府这样做是什么意头?千金买骨!小的们若是三缄其口不敢议论,那才叫不懂事哩。”
说完话,甩着茶巾侍候别桌去了。
留下僵硬在原处的凶夷人,久久未动。
周遭一切都渐渐模糊嘈杂,远远似乎听见小二哥招呼贵客,“……怎么敢劳您亲自来,有什么事叫小的们过去便是……”
他充耳不闻。直到一双绣鞋映入眼帘。
拓跋临羌缓缓抬头,竟是竹雨亲至。她叹了口气,“小姐让我给你传句话。”
将沈稚的意思与他说了,本以为会看见凶夷侍卫懊恼的神色,岂料他只是默然,良久,静静说一句,“我要见小姐。”
拓跋临羌第一次从前殿进入郡主府,他从前都是走北门或翻墙而入。此时步过巨石为基、青砖堆砌的端靖门,迈进幽长深邃的门洞,远望着议事殿的朱墙碧瓦、丹陛祥云,心中隐隐觉得违和而生分。
“何必绕远走前殿?”他终于问道。
竹雨轻飘飘回道,“郡主吩咐的,以后你就不算汀荷院的下人了,往来均以客礼相待。再带你走北门,岂不轻怠了。”
“为什么?”拓跋临羌心口惊痛,有些沙哑。
竹雨无奈摊手,“你若不知道,我又怎么会清楚?”
见他那受伤的样子不似作伪,竹雨顿了顿,“不是我要说你。之前郡主当你是近侍、自己人,这才说话偶尔轻了重了的…又没真罚你什么,你却嫌委屈,扭头走了。如今郡主以礼相待,你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阿蛮一时语滞,“我何曾嫌过委屈……”
他最近恢复记忆以来,每每忆起从前与小姐相处都觉得心惊肉跳——无知又幸福的少年阿蛮,简直就是踩在小姐容忍线上反复横跳!他简直难以想象,当小姐得知自己骄纵多年的阿蛮就是前世仇人阿羌时,该有多么心痛愤怒!她是怎么忍住…才没杀了他的?
拓跋临羌自问,倘若易地而处,他绝不会放过仇人。
可小姐没杀他。
可能是碍于过去的情分,也可能是为了将来的用处……但迁怒和厌恶是一定的。即便小姐曾说过“原谅”,他也从不认为这句出于心善和一时不忍而说出来安慰他的话,是她内心真实的意愿。
更何况,他做了一件极卑劣的事——他死死瞒住恢复记忆的事实。
小姐能放过阿蛮,可她一定深恨拓跋临羌。
一旦知道他如今全部记起来了,后果……其实不难预料。
深藏着这样的罪孽和隐秘,他哪里还敢有半分逾越顽笑?
从前的阿蛮有多肆无忌惮,如今的他就有多规行矩步,生怕做错一点就会遭了厌弃。小姐不待见他,他连多请安都不敢……只在昨日那种非出现不可的时刻,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即便他谦卑克制到了极致,今天早上还是被厌恶了。
她让他“滚出去”。
他跪在外面等。
小姐心软依旧,没过多久就让人叫他起,传令说也给他备了朝食,邀他同去。他苦笑,自己得有多不长眼,才能真的大大咧咧再去与她同桌而食?
从前那些寻常小事,如今已经只能在回忆中重温了。
竹雨遥遥指着一处小殿,“你便在此处稍待吧。如今腊月,封地事忙得很,下旬就要封笔封印了,小姐最近忙得练功都没时候!朝食时还特意等你……唉,不提也罢。既然不许你以下人的身份进出府邸后院了,那就在前殿等吧。晚些时候郡主会抽空儿见一见那些道士,到时候我帮你问问,看郡主有没有空闲召见你。”
凶夷人本想再问些旁的,比如小姐不许他再进出汀荷院是一时生气还是真的永远对他关了门……
此时却忽然听到道士云云…心中全乱了。只答一句,“好。”
果然,沈稚忙了整整一上午。
直到申时前后才得出空闲,在议事殿东侧的小书阁歇晌。
拓跋临羌冷冷看着那些年轻道士们候在书阁外,一个个拘谨地整理着冠袍,等候郡主传话。
竹雨悄声对他说,“等会儿小姐问完了他们,我就抽空给你通报一声。”
凶夷人锐利的目光不经意划过那些人的脖颈,回神道,“我还得等他们?”
“放在从前肯定不用啊,你直接进去便是。可这会儿你不是被撤了下人身牌嘛?哪有武将直闯郡主书房的道理,你自己得罪了小姐,还好意思问我?且等等罢。”说着话还笑他,却见凶夷人并未如预料般的气恼憋屈,而是久久沉默。竹雨也愣了,“不是吧?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真和小姐置气?你说两句软话又能怎样,之前又不是没做过……”
“若是那样简单倒好了。”阿蛮笑容有几分苦涩。被喜欢的侍卫,哪怕再没规矩也是自然野趣;惹人生厌的时候,仅仅出现碍眼,就已是错了。若再去低声下气哀求,未免太过不识好歹。
今日清晨,小姐梦中本在浅笑,睁眼瞧见是他的时候,便怔住不笑了。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用最快的速度下床远离,也不能稍减她的不快。
他只好将罪责揽在己身,卑微请求责罚。而她已经连随口罚他一句都不愿,只让他滚。
明明半年前还不是这样的。拓跋临羌低眸,隐隐觉得今后待遇只会更差。
身牌……可能是真的要不回来了。
沈稚呆呆望着眼前一顺水儿的十二位药人候选,有些发懵,愕然去望红袖。
红袖摊摊手,回了个无奈眼神——小姐自己说要逐个召见,区区三人如何够看的?自然是十二个都找来,效果才足够震撼啊。
沈稚噎住,又去看竹雨。竹雨也无奈轻叹,手指向殿外指了指,悄悄摇了摇头——阿蛮仍不肯认错服软。竹雨心中也隐隐纳闷,阿蛮从前哪有这般倔的啊……
沈稚气结,暗暗咬了咬牙。面上仍是一片温柔和煦,声音轻柔,“诸位小道长不必拘谨,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呀?从前家住何方,修习的是什么功法?平素喜欢吃些什么、用些什么?在关州,可还住得习惯?”
那些小道士自幼清修、不谙世事,生平初次下山就是到这样恢弘庄严的亲王府邸,身上穿着奢侈华丽的新衣裳,手脚都没处放,纷纷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最后推出一个人来,乍着胆子答话。
沈稚耐着性子听他们说些静修之事,面容一派温和,偶尔也敷衍几句。却听得小道士们各个如沐春风,消却紧张后竟各个话痨起来,争先恐后,恨不得将祖上八代都交待出来……
沈稚心中早就不耐烦。目光频频向竹雨看去。
竹雨就守窗边,偷偷向外打量着。廊下阿蛮却始终站得如同一座石雕,纹丝不动。她只能苦着脸轻轻摇头。
沈稚面色不变,甚至还有几分笑意。竹雨却知道大事不妙了,暗暗给阿蛮点上香烛白蜡。
终于,红袖看不下去,轻咳一声,“好了,这里有我和竹雨伺候。”
还未等小道士们反应过来,侍立在两侧的婢女们便上前一步,齐齐福身,悄无声息地退下了。红袖笑着说,“小道长们且安坐,不是让你们出去。”目光示意沈稚和竹雨,接着朗声说道,“实是郡主与诸位说些私话,不好让下人们听见。”
竹雨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姜还是老的辣。急急向外望去,不料阿蛮依旧稳如山岳。
难道没听见?不能够啊,这才十几步远,以阿蛮的耳力都不必凝神……
哦,他听见了,拳头握得真紧啊。竹雨悄悄吐着舌头。
红袖姑姑淡淡瞥了小丫头一眼,继续道,“来之前,要办的差使我已与诸位说得清清楚楚,你们每人所求也都不是易事。我今日再问一遍,可有人后悔?一旦拿了身牌,身家性命都不再归于己身,必得一心侍奉主人。倘若有人顾惜己身不愿伤损,或有婚约亲事、心仪姑娘,亦或是做不到终身修道守贞的……我这里有一瓶忘忧丸,此时说后悔尚还来得及。”
砰——
话音未落,一位极高大的身影已闯了进来。来势太急,甚至将厚重木门推出了巨大声响。
“小姐恕罪,阿蛮有要事回禀。”凶夷人气势汹汹,犹如压抑着暴雨和风雷,低沉着嗓音颇为肃杀,“还请摒退闲人。”
十二位“闲人”道士何曾见过这样高峻魁伟、轮廓深邃的异族人?
他们生在温柔水乡、长在云间高山,耳闻吴侬软语,生得清俊瘦削。这辈子下山见过最高的人,也就是郡主府正门外的军士守卫了……那还只是远远一瞥。
此刻被异常高峻的拓跋临羌压迫到眼前,便如同懵然掉到野兽跟前的十二只茸毛幼崽,登时有些瑟瑟——那异族人看他们的眼神就像盯着猎物,简直可怕极了!
沈稚不悦,“你有何事禀?不要吓到我的客人。”
阿蛮倏然抬头望她,目光一开始是锐利的,仿佛藏着极深的隐痛,又渐渐软弱下去,垂眸低声道,“小姐可否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退了,听阿蛮说几句话?”
半晌没听见回音。凶夷人神情渐渐落寞,他没再恳求,默默跪地道,“万望小姐珍重身体,阿蛮下月将束云道长带回来,献给小姐。”
言罢径自起身,不敢再向四周多看,失魂落魄向外走去。
“慢着。”沈稚开口。见他僵在原地,回头时眼圈儿隐隐红了,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把阿蛮欺负得狠了,轻咳一声连忙往回兜,“我不是告诉你了?不必再寻束云道长。红袖姑姑已找到了解蛊的法子,如今药人都带回来啦。阿蛮也不必再担忧。”
凶夷人微怔,“药人?在何处?”
沈稚讶异,目光扫过那些道士,再定定望着阿蛮。
凶夷人脑中灵犀一闪,顿时有些磕巴,“药…药人?原来这些不是……”
当然不是侍人了!明白过来的阿蛮,恨不能锤死刚刚那个被小二给忽悠信了的自己——亏他在汀荷院当差这么久,竟然会和市井小厮一样胡猜小姐,脑袋一定是被石头砸了…
不对!拓跋临羌目光倏然有些狐疑,望向红袖,“姑姑刚才为何要这些人…不许娶妻生子,终生守贞?”莫不是故意挖坑埋他?倒像是红袖姑姑的行事。
红袖诧异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沈稚解围道,“好了,说到此,阿蛮你也一直在想法子帮我解蛊毒的。既然与此事相关,不妨坐下一起听听。”
阿蛮心中微跳,见小姐与自己温声说话,胸口酸胀不已,慌忙垂首点头。
自己寻了位置坐下。
红袖心中默默叹息,暗道一声不妙。却见沈稚笑盈盈的,眼底眉梢都是愉悦欢欣,红袖心中担忧更盛。
“诸位道长既然没有后悔的,那我就将话与诸位言明。”
她略过情蛊云云,只说为解郡主之奇毒,需将解毒的药蛊养在药人体内,以纯阳功法和自身血肉为祭食,每到月圆都会发作一次。
期间会有许多难以预料的折磨苦楚,甚至性命之险。一旦开始用蛊解毒,即便药人痛哭流涕、哀恳讨饶……都不会终止。最难的便是,无论多么苦楚难熬,药人切切记得不可稍有抵抗,务必恭敬柔顺、尽心侍奉。
而且解毒的蛊丸只有一枚,必须在体内养足一年共十二次月圆,方可化解此毒。药人中途不能反悔。
言毕,一室静寂。
众人此时再看白瓷盅碗里那枚小小的血色朱丸,只觉得心尖儿凉气直冒。不敢稍动。
一位白玉发冠的道士越众而出,跪在地上坚定叩首,“郡主娘娘在上,贫道是越州临县县丞黄玉芝的后人,越州恒氏专横跋扈,恒家十六爷觊觎我家祖产,竟诬告我祖父贪污受贿,将他老人家下狱拷打致死!恒氏一族在越州无人敢惹,临县百姓人人都可作证——我祖父万万没有受贿冤杀好人啊!求您为贫道做主,杀了恒十六,以告慰我黄家十二口性命在天之灵!贫道愿以一身血肉为祭,替娘娘饲养邪蛊,锥心蚀骨亦绝不反悔!”
有他开头,其余道士也纷纷想起了自己所求,虽然一个个面色惨白,但也没人出言反悔。
拓跋临羌眉心紧皱,盯着这些药人只觉得碍眼无比。
红袖姑姑微不可查地向沈稚摇了摇头——这小道士不在最终选定的三人之内。沈稚心中有数,淡淡点头,“好,诸位的心意我已清楚了。不妨先回去休息,此事我尚得与……”
“小姐。”凶夷人忽然起身,“让阿蛮来吧。”
“你说什么?”沈稚一怔。
阿蛮笑了笑,“让阿蛮为小姐养这蛊吧。”
小道士们纷纷愕然侧目,拓跋临羌仿若未见,直白道,“这些人一个个功力微弱、身骨虚软。纵然修习些纯阳内息,也微如涓流,和丁点儿没有并无多大分别。如何堪当大用?既然蛊丸只有一枚,那就交给阿蛮。必不负小姐所托。”
没说出口是,只要想到小姐所用的蛊是养在旁人身体里的,用其他男子的血肉、内息供养出来,最后被她取用……他胸口就别扭难受,好像心脏被泡在酸水里,胀胀涩涩的疼着。
“不可!”红袖语意坚决,“小姐三思,这些小道士都可一试,唯独阿蛮万万不行。”
“凭什么?”拓跋临羌杀气凛然。小道士们又情不自禁向后挪了一步。
红袖不理他,“小姐别忘了,阿蛮的功力……”
“小姐!”凶夷人急急接口,“不必担心阿蛮功力受损,伤损了可以再练回来。身体坏了也能再养,您别忘了阿蛮恢复的本事……”
“你莫捣乱!”红袖气急,阿蛮内息深厚,事涉主蛊、跗蛊之争,半步都不能退让!“你何必争这一时?来日方长。药人不好当,若在你这儿出点什么意外…”
凶夷人笑了,金棕的眸光直直望向沈稚,“小姐,倘若以阿蛮之坚韧隐忍,都撑不过这蛊毒发作……那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为小姐做到了。”
红袖知道隐情,眼见沈稚听得面色微红,红袖也有几分磕巴,“阿蛮别胡闹,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着实煎熬人……这些小道士个个心有所求,你又在这儿瞎凑什么热闹?”
“阿蛮亦有所求。”
沈稚声音温柔,轻轻道,“你说说看。”
凶夷人抬头与她对视,“能为小姐解忧,继续做个对小姐有用的人,便是阿蛮最大的所求……更勿论,还能月月见到小姐。”
沈稚心慌得漏跳了一拍,难道他知道了?强撑着细细去瞧他神情,却又不太像。
阿蛮琥珀般的金眸中,此刻隐忍着痛楚和难过,仿佛是被她丢弃了一般。沈稚暗暗想着,不会是之前说要收了他的身牌,这家伙给当真了吧?
真是的,此刻知道委屈巴巴装可怜,那之前撂脸子的时候怎么想的。
“请小姐将解蛊重任交托,阿蛮必定尽忠职守,百死不悔。”
沈稚微微呛了一下,“倒也不至于此……你真的,不会后悔?”
凶夷人误会了这话,语气低沉温柔,“能为小姐战死,是阿蛮的心愿和荣耀。”
沈稚眸光动容。
阿蛮见她神情便知小姐心中已经答允了。手臂一伸,未等红袖反应过来,一招龙吸水已将盅碗拿在手里,轻巧倒转,瞬间将那红丸吞了进去。
沈稚来不及阻止,“阿蛮——”
红袖姑姑倒吸一口凉气。
阿蛮吃了剧毒蛊丸,却露出久违的开怀笑容。
两颗小虎牙白灿依旧,依稀间,仿佛仍是汀荷院里那个肆无忌惮偷点心吃的小小少年。
沈稚有几分酸涩涩的心疼,上前轻轻握了他的手,柔声说道,“傻阿蛮,这是你自己求来的,以后……可不能怪我欺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