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双生(下)
眼见瑶苗巫女拿着小蛊盅儿要扣他, 唐川急忙解释道,“这蛊我隐约是知道的。确实出自苍云道长——就是敝人从前的师叔没有错,但是, 此蛊却不是他的首创。”
唐川娓娓道来。
瑶苗女子自古就有给情郎暗施情蛊的陋俗。有的精妙些, 有的粗浅些,本质都是防止爱郎滥情偷欢,守不住身心贞洁。
情蛊杀人弑心, 但最毒的却不是发作起来如何痛苦,而是它本质上的不平等——‘我可以背叛你、但你绝不能背叛我’,更可怕的是,它可以在不知不觉间种下,以爱之名行残害之实。渐渐为世人所惊恐畏惧、引为邪术异端。
后来更是被各蛊术流派联手下了禁绝令。
情蛊虽被引为禁术, 但炼制之法却流传下来。
“莫非我家郡主是中了情蛊?”红袖惊讶,“可情蛊不是只对男子才能施用的吗?”
“若是情蛊倒还好办了, 我就有法子可解。”唐川深深叹息。
“我这位师叔浸淫丹方术,几十年颇有所成。他有一位神秘不见真容的爱侣, 也算伉俪情深,两人都相好七八年了。这位女师叔练的乃是阴极门的功法,奈何孤阴不生,近些年她老人家遭遇瓶颈,无所寸进。”
“我那师叔为解她之困,就在情蛊炼祭的根基之上, 用我教的秘法——火萤之术将本是雌雄同体的蛊王一分为二, 生生拆开来炼成了双生蛊。两人双双中下此蛊。这样, 只要师叔修习纯阳功法,月圆夜双生蛊交汇之时,就能以纯阳功法襄助女师叔, 以突破孤阴难长之困。”
红袖不通蛊术,瑶苗巫女却听得心驰神往,“竟有这样玄奇的法子,雌雄同体又如何拆开?若非火萤术是你离火教不传秘法,我都想拜师学艺了!”
云南王世子一张俊脸瞬间黑了下去,竟生生忍住了,没吭声。
唐川却苦笑,“听着不错吧?可惜,就因为此双生蛊,两位伉俪情深却分道扬镳了。”
“这又是为何呢?”瑶苗巫女困惑。
唐川重重叹息。“我师叔何许人也?你大概也是知晓的。”岂会甘心为他人做嫁衣。
束云道长沉湎于爱侣的缠绵心意,却忽略了蛊王原本就是一体——即便被强拆成双,却有着“同体同生”的强烈夙愿。
修炼到最后,归二为一才是终极。哪怕伪装成雌雄并列,实情却仍是一主一次,主蛊可支配附蛊。且因炼制之法脱胎于情蛊的缘故,这附蛊竟还不是唯一的!死了能再炼出来。
这成什么了?爱人的柔情蜜意褪去所有伪装,竟是将她哄作修行的鼎炉!还他妈不是唯一的!
束云道长如何忍得下。
可等她发现时,已经太晚了。主蛊已双修炼成,疯狂吸食着跗蛊人体内的功力。若不是她修行大跌,恐怕还沉浸在蛊惑萌生的幻象中,难以勘破真相呢!
“这…这可如何是好?”瑶苗巫女感同身受,全然忘了最初的目的。
唐川笑着摇头,“说起来这位女师叔也是个狠人。她明明勘破真相,却假做不知。依旧装出一副沦陷于蛊惑幻象的样子,任由主蛊控制着吸食功力,留在苍云道长身边——直到她也学会了这双生蛊的炼法。”
“天下蛊术,能炼制就能破解。我也不知她如何做到的,最后只听闻是两败俱伤。后来听说她还收了燕阳王子的不少好处,投奔了北面。据说出卖了宇文氏族不少秘闻,惹得苍云道长在梁朝也很是狼狈。具体怎样,我却是不知了。”
红袖姑姑一口气说完,沈稚和竹雨仍是一头雾水。
两人静静看着那枚朱红药丸,只觉得这玩意儿邪门得很。
“那这个东西究竟有什么用?”竹雨追问。
红袖长长叹息,有几分为难地解释,“如今可以确定的是,小姐体内蛊毒确是双生蛊无疑。这蛊原本就是为了修习阴极门的功法而特殊炼制,所以发作起来才有如寒冰入脉。要想化解,就只有另择一人,也中下双生蛊,修习纯阳功法……以求双蛊之间平衡有道,不再发作。至于将来这双生蛊是化为己用,还是想法子引出来?那便是后话了。”
沈稚始终凝神细听,很快察觉出关窍所在,“如何确定这红丸中所封的双生蛊,和我身中之蛊,恰恰就是同一对儿呢?”
红袖干脆道,“肯定不是一对。我带回这枚乃是瑶苗巫女先炼的情蛊、唐川再以火萤术分出来的半只。”
“那两人初次合作,唐川也不很擅长丹术……总之,这半只蛊算是瑕疵难免吧。”
沈稚怔住,“既然不是同一对,又怎么会有用呢?”
“呃…聊胜于无?”红袖尴尬挠了挠头。
竹雨急得连连跺脚,“这不是混闹么!事关小姐性命,怎能儿戏……”说着话,眼圈儿渐渐红了。
红袖神色有几分不自然,挥挥手打发了竹雨出门。
又独自为难半晌,终于一咬牙,附在沈稚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不料一向沉稳的沈稚也勃然变色,“绝不可能!”
红袖苦笑,“小姐!我的稚儿啊……这也是实在没法子的法子了。总不能闭目待死吧?”
唐川给出的解决办法天然而粗暴——双生蛊既然脱胎于情蛊,哪怕本不是一对儿的也能后天炼成。
只要中蛊人是成双成对的……不就行了?
至于谁是主蛊,谁是跗蛊,也会因时、因势而变。
功力的强弱、月圆夜的相处方式,甚至是中蛊人之间的关系……都会对双生蛊产生影响。雌雄同体的寻常动物在自然中尚会不断转换性别,何况是最为变幻莫测的蛊王?
主蛊支配掠夺,跗蛊服从乖顺。一仰一伏,端看双生蛊主如何博弈了。
既然苍云道长的双生蛊可以一主多跗,唐川觉得自己这枚临时弄出来的惨破红丸或可配对一试。
红袖虽仍有重重疑虑,可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唯一的生机。
“小姐,姑姑知你喜洁。莫不是心中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为难?”
沈稚眼前忽然浮现出早上阿蛮飞快逃开她的样子……心中一黯,“姑姑多虑了,我只是不想这样解蛊而已。”
红袖若有所悟,却只能无奈地劝她,“小姐,蛊毒深入血脉,解毒迫在眉睫。再耽搁下去……要死人的。”
沈稚如今已是关州之主,她的性命关乎千万人的生死生计,不仅是不能死,而且也不能沦为任何人的附庸。
因此,即便为了解毒,她也必须成为双生蛊中做主导的那一个。
那就意味着……
挑选出来为她解毒的人,无论是资质、功力,最好都要弱于她。
且因沈稚先中蛊半年,毒发已久更显虚弱的缘故,那人就更不能有太强的野心和对主导地位的争夺欲。红袖心中本有一位极合适的人选,却因上述种种,不得不放弃了。
她从川渝、中原寻了几座避世道观,挑选身家清白、样貌俊秀的少年道士十几人。一路带回来,细细观察人品、心性后,淘汰了大多数,最后只剩下三位。
“小姐,这三人红袖都细细查过了。自幼上山清修,身子都是干净的,心思也纯善。若有合眼缘的,不妨收做药人,权当解毒之用。一年后,红袖自有法子让这些药人前尘尽忘。小姐只当南柯一梦……只有小姐先保住性命,才有关州之将来啊!”
红袖苦口婆心地劝,沈稚已神思倦怠,微微抬手,“姑姑别说了,此事容我再想想。”
红袖毕竟将她从小服侍到大,太熟悉了。单见这样子就知道她没听进去。正要再劝,忽听细细敲门声。
“竹雨何事?”沈稚连忙问。
竹雨为难走进来,左看看沈稚,右看看红袖,笑容愈发尴尬不自在。
“直说罢。”沈稚吩咐。
竹雨深深屈膝,“禀小姐,阿蛮护卫听闻红袖姑姑回府,去而复返,候在府外,说…想见红袖姑姑一面,有要事相商。”
沈稚气笑了,“他直言要找红袖姑姑,还刻意避开我?”
竹雨恨不得挠人去!心道这为难事为何偏偏落在她头上?面色尴尬地笑笑,“阿蛮护卫不知姑姑正向小姐禀事。他此刻候在府外,应是在等姑姑出府。”
沈稚与红袖对视一眼,红袖问道,“他可有什么话单独带给我么?”
竹雨默默递上一张字纸。
红袖接过来展开,竟是凶夷文字。
大意是说苍云道长诡计多端,恐红袖姑姑上当。倘若此行找到了蛊毒解药,切莫直接呈给小姐服用。他在漠北已有束云道长行踪线索,不日就能将她带回郡主府。
到时候两相印证,确认无误了才能放心给小姐服用解药。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红袖一五一十说给沈稚听。
竹雨眼见着自家小姐面色渐渐和缓,如同冰雪融化般,不经意间动人心魄。
。
她露出一丝浅笑,吩咐道,“竹雨,你转告拓跋临羌,就说不敢劳他多虑。红袖姑姑已寻到解蛊之法,甚合我心。就说……我此时郁气全消,叫他大可不必‘冒然出现,以免影响了郡主的好心情’。”
竹雨瞠目结舌,后一句话明明就是早上阿蛮才对小姐说过的啊!
这么快就……还回去了?
她一知半解,茫然出去传令了。
沈稚心情大好,笑盈盈地拄着下巴,“姑姑带回的几个小道士如今安置在何处?不妨召来,我逐个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