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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月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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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州近在咫尺, 沈瑞却不入城,从北境直抵益石镇相迎,这行为本身就透着几分奇怪。

    沈稚也不兜圈子, 直直问道, “可是城中出了什么棘手之事?”

    沈瑞讪讪的,搔首干笑两声,“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

    崇和九年关州平叛时, 阿蛮带兵几乎把当地趁灾搅事、屯粮并地的世族们屠了个干净,顺便大发一笔横财。当时北境军中缺钱,将士们的铠甲、兵刃早就该换了,只因铁器太贵,矿又在南面, 因而迟迟拖着。这当地世族们一倒台,可就肥了北境军, 翻过年去就补了一大批军资——这事当时也是沈稚过的手,她当然知晓。

    现在问题来了, 当地氏族无力找麻烦,百姓又在灾后得了郡主的抚恤恩惠,谁也不提。

    可是毗邻州郡的世族们却吓坏了——定国候的一子一女全是活土匪啊,之前只是“路过平叛”就绞杀了当地名门望族,劫掠一空!如今他们安家在此,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哟……竟联合起来, 弄了个燕云西五州联盟出来, 还推了个盟主——鹿州白家。

    南朝未分裂时, 燕云十三州中的西九州归朝廷统辖。东四州是燕阳王封地。

    如今七零八碎。燕阳王封地不必说,兆嘉玉已单分了一州出来自立。此时西九州又分了个不伦不类的“西五盟”出来。那挨近关州的其余零散州郡怎么办?鹿州白家嫌他们族小力弱,不带他们玩!

    说白了, 这些小州郡就是被放弃了,扔出来当饵的——大家都睁大眼睛瞧呢,想看看沈小侯爷究竟是怎么个章程。

    倘若沈瑞执意“统一”了西九州,必然会拿这几个小的先开刀。当然,若能以此喂饱了他,彼此相安无事,那自然更好。纵然不能,也拖得一时片刻。

    如此一来,那三小州就吓破了胆子,州府长官心惊胆战地派了心腹来关州,就等着给侯爷和郡主请安,试探一下沈家的态度呢。

    沈瑞心中拿不准下一步,如何敢见他们?这才避到益石镇来。

    沈稚听完,笑得风淡云轻,“我当多大事呢,还值得你避出城来……交给我处置罢。哥你只管带好兵,别的都不用管。”

    沈瑞心中顿时大大敞亮,眉开眼笑给她斟茶,“好稚儿,那就多辛苦你了。”

    两人又叙了一会闲话,沈稚忍不住好奇,“哥你真就不管不问了?”

    沈瑞大手一挥,“唉,你在都城时,关州都能打理得这么好。如今人来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稚默默片刻,“若将来……我不在了呢?你要怎么办。”

    “这是什么话?”沈瑞登时大惊失色,“你也想去云南?”

    “也?”沈稚挑眉。

    “咳咳。”沈瑞不自然揉了揉鼻子,“我没想去……哥的意思是,娘亲不是在云南么。”

    沈稚叹了口气,拿过一张舆图铺在桌案上,手指轻点,“如今西边是以白家为首的联盟,东边兆嘉玉,北面隔山隔漠水就是凶夷人。关州起初的这几年形势很不安定,哥…北境需要你,关州也需要你。你走不得啊。”

    沈瑞大窘,“你把你哥当什么人了?我岂能扔下你在这又险又破的地方不管?”

    “又险又破?”沈稚似笑非笑,“你怎么不说此处地广土沃、四通八达,将来大有可期呢?”她手指在舆图上一处一处轻点,“咱们幽州有马场,北域有铜矿,河运上有漠水、源江……只是从前印象中燕云荒僻,没人愿意来。”

    “如今则不同,中原乱成一片。况且我们来了,从前府上经营的基业也都会跟着北移过来。只要我们守住关州不乱、赋税不增,逃难逃灾的百姓和追寻繁华稳定的士人们愿意落户,不出五年,关州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沈瑞有些愣怔,慢慢抬头望她,仿佛刚刚才认识自己的妹妹一般。

    沈稚浑然不觉,思绪沉浸在未来的期许里,“关州城旧,我在南面临水要再扩出一片去,是未来繁华荣盛地。这银子就让那几个小州郡来出,权作入股。正好将他们一齐收归关州治下。如今已过了春种,再有逃灾的百姓也不必忧心,正好以工代赈。”纤白的右手悄悄在漠水上画了一道,“至于这个地方,能与漠北通船。毗邻的关州出去一百五十里,有个小城。将来我想试试和凶夷通商。”

    “你疯了?凶夷蛮人怎么能通贸易?”沈瑞试着去摸她的额头,被沈稚一把拍开。她有几分生气,“这是什么话?凶夷人就野蛮,就只能当南朝奴隶吗?如今漠北什么情况你也看见了,耶律方金势不可挡。如今国力衰微、孤悬北境的可是我们!哥你想过没有,凶夷人总是冲关劫掠,是为了什么?”

    “贪婪呗,还能是是什么。”沈瑞很是抵触。

    沈稚摇了摇头,轻声道,“凶夷不缺战士、不缺牛羊、不缺野物。可是他们缺的东西又太多了……盐、铁、茶叶、布料、瓷器、粮食,样样都是稀罕物。这些我们中原可以生产、可以大量贸易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却只能用抢的。倘若有法子互通有无,将来对关州、对凶夷,都是大好事。”

    沈瑞满面不赞同,“哥知道稚儿的心是好的。我只怕那些凶夷人尝到甜头,对我南朝更有觊觎之心。”

    沈稚笑笑,“那就用更多的牛羊、皮毛来换。凶夷人也是人,若有不拼命就能过上好日子的方法,我不信他们不动心。”

    “这都是谁教你的?”

    沈稚无奈,“哪有人教我?你只要站在凶夷人的立场去想,自然就明白了。”

    沈瑞瘪瘪嘴,“那边关百姓们能接受?从前看见的凶夷人不是兽奴就是强盗,谁敢和他们通商交易?”

    “这件事当然急不得,只能等边关先稳定下来再谈。起初嘛,必定也是让世家望族来带头做。等赚了钱,百姓们就会效仿。慢慢来,二三十年后,总有百姓们都习惯凶夷人、不再将他们看作异类的那天。旁处我不管,从明天起,关州不许再给凶夷兽奴立契,擅杀兽奴者与杀人同罪。”

    “关州哪儿还有兽奴……”沈瑞忽然怔住,恍然大悟,“绕了一大圈,敢情你都是为了他!”

    沈稚轻咳,低眸道,“别乱说。通商能减战,如今北境守军的军费要我们自筹了,光靠关州税赋哪里能够?明日我通过那几州郡属官之口,先将北境收军税的风声露出去…如今他们不对朝廷纳贡,想要安定就得出军资。以后和燕阳王、兆嘉玉他们也有得谈。哥,时候不早……”

    “你别扯那些!”沈瑞眼睛放光,“先说说,和凶夷通商、废除旧律什么的…你是不是为了他?”

    “哎…哎……”沈瑞被嫌弃地撵出来,房门当面“砰——”地关闭,差点砸到脸上。

    沈瑞狼狈地揉了揉鼻子,跳着脚,“稚儿别那么小气啊!

    屋内一片安静,完全没人理他。

    沈瑞蔫头耷脑一回头,惊讶地发现凶夷人就守在外面。他瞪圆了眼睛,一把扯住对方疾走出去十几步,这才压低嗓音问,“你怎么在这儿?”

    拓跋临羌面色沉静,“守卫。”

    沈瑞狠狠锤他一拳,“我把你当兄弟,你……我妹妹?啊?像话吗?”

    中间两个字含混过去。偏偏凶夷人也听得懂他说什么,面色无奈,“我待小姐之心赤诚无伪,日月可鉴。何来……之说?”

    沈瑞登时脸都气胀红了,“你承认了!你诱拐我妹妹,可怜我稚儿一片诚心对你,她为了你过得好,连与凶夷通商的昏招儿都想出来了……你知道关州多忙么?她还这么想着你!你呢?去岁漠北冬圣祭上,你做了岩骨部首领的事,告诉过她不曾?”

    拓跋临羌终于变了脸色,“噤声。”

    沈瑞咬着牙,“我就知道你没说!稚儿若知道你迟早要走,何苦烦忧你如何在关州生活?”

    “关州与漠北通商,是为边境长久计,绝不是一己之私。”拓跋临羌眼眸深邃,冷硬的薄唇微微上勾,“我也有此意,当初才会选定关州。至于小姐忙碌……”他似笑非笑,“还不是你太不中用了?”

    沈瑞噎住,胡乱挥挥手,“你们之前究竟因为什么闹僵的?还能不能给个痛快话了!你上回说,都城若有险情一定叫你回援,我可是守诺了!你今天非得给我个交代不可。”

    凶夷人点头,“你说得对。”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铁令递过去,“倘若耶律方金动向不对,以这令去关州城外三十里的迎客亭,交予贩茶人。”

    言罢转身回去值守。

    沈瑞瞠目结舌,连忙追过去,“你……你究竟怎么想的?”

    凶夷人笑笑,“我已向小姐请辞,明日你们进了关州城,我就回漠北去了。我怎么想的……”他低声喃喃,“我只想给小姐再守一次夜值。”

    沈瑞愣住了。“请辞?她应了?”

    拓跋临羌默默点头。不再理会他,敷衍抱了抱拳,送走了一头雾水的沈瑞。

    那夜,沈稚久违地在房中抚起了琴。

    琴声婉转动人,似诉离情又如挽留……细细听去却并不觉哀婉,只有温柔关怀。仿佛被她用温和的眼神望着,轻声叮嘱,“阿蛮,要小心啊,照顾好自己。”

    心中暖流汩汩而过,如沐春风。以至于守夜值的阿蛮产生了某种错觉,似乎小姐这琴声是专门抚给他的……

    但这错觉毕竟太过荒诞,他自嘲笑笑,压下这自不量力的妄想。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腊月。

    关州城长平郡主府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两月前云南传来消息,老夫人穆海瑶身体已大安了,忧心一双儿女,顾不得风雪路滑,一定要赶在除夕夜前到关州与郡主、侯爷相会。

    算着日子,这两天便要到了,沈瑞早早迎出去二百多里相接。

    汀荷院内却不见半丝喜气,人人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原因无他,今夜,又是月圆了。

    距离沈稚初中蛊毒,已足足过去六月。

    初始两三个月,每次发作都不算很重,不过是冰寒透骨、内息凝滞,只要有阳正功法调理,不过半个时辰便能恢复。

    沈稚不愿声张,因此只调了两名女卫守护。

    可从第四个月起,情况便愈发严重起来。习武之人修炼内功心法,一定是与自身相合才能一路进益。女卫毕竟是姑娘家,哪有修习纯阳功法的?渐渐的,便不能相帮了。

    橘绿提议找沈瑞回来,也被沈稚一口回绝。当初梁帝以此蛊相威胁,还未等谈及条件,使臣便被沈稚杀了——她坚称自己没有中蛊,以此稳定人心。

    沈瑞天生瞒不住事,若中蛊的事实被他知道,消息迟早泄露出去。

    红袖姑姑已有线索,解蛊之事大有可为,如何能够在此时乱了人心?

    “那就找孙丰吧?”竹雨急得额头见汗,“小姐,当初阿蛮既能帮小姐解蛊,孙丰随他习过武,想必也能帮得上忙啊…”

    沈稚此时肌如冰雪,惨白一片,紧紧咬着下唇,冷汗涔涔。

    她服了一枚止痛的药丸,收效甚微。

    “没用的。”她闭着眼睛说道。

    蛊毒已入四肢百骸,所有经脉内息皆如冰下泉流,冷涩凝绝。每发作一次,内息冰冻便更深重一分。发作到极致,便会成为一具活生生的冰人——不能说话,也不能活动。

    如今她经脉中一半内息已化为极寒坚冰,除非那人功力深厚到远远不绝,否则已帮不了她了。

    况且,只要想到让陌生男子的内息侵入自己经脉之中,哪怕是为了施救……沈稚心中也有种淡淡的厌恶。

    她泡在滚烫的热汤药浴中,热气蒸腾而起,雪白的肌肤却无半丝红润之意,如果摸上去,就会发现依然是凉沁沁的,甚至有些冰手。

    沈稚忍耐着,神思都有些飘忽。恍惚中竟忽然忆起第一次发作时,山洞中阿蛮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内息很阳正纯厚,暖暖的。侵入她的经脉时也暖融融……

    一点也不惹人生厌。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嘈杂之音。

    沈稚此刻已经听不到了。

    只隐隐感觉到婢女们好像将她从热水浴桶中抱了出来,大浴巾匆匆裹了好几层,她依然冷得要命。一直在打冷颤。

    片刻后,周围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耳畔传来低沉的嗓音——那声音她太熟悉了,时光又仿佛回到了那次在山洞里。

    经脉中也渐渐暖和起来。

    “小姐,小姐……你要疼死阿蛮么?”

    声音低哑,微微哽咽。

    不对,哽咽?沈稚迷迷蒙蒙的想着。

    不会又偷哭吧……

    真是拿他没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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