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密谋
兆嘉玉袭爵的梦想落空, 本已心灰意懒,起初听宇文诺说起旁的也只是随口应付而已。不料,随着灯烛摇曳, 他的眼睛也越睁越大。
宇文诺的野心甚巨, 所谋也远远不止是和未来的燕阳王结盟。
他要的竟是整个北境,燕云十三州!
换句话说,燕阳王东四州的封地他要染指, 朝廷统辖的西九州他也觊觎,甚至是一直牢牢掌握在定国侯府的北境军权,宇文丞相府也妄想着收入囊中!
兆嘉玉要做的,便是不动声色地除掉如今的燕阳王,兆慧。并且在朝廷旨意到达前取而代之。因燕阳王无嫡子, 朝廷无论是削爵还是降等,对燕阳封地的打击都是致命的。封地上的世族和属官与他利益一致, 定然不会极力反对。
只要兆嘉玉时机把握得好,一切大有可为。
宇文丞相府与漠北的岩骨部落早已经达成协定, 一旦兆嘉玉弑父夺爵成功,趁所有人没反应时,立即引凶夷人入境。
再以守土不利之罪,杀定国候。
到时候丞相府与兆嘉玉双分北境军权。
兆嘉玉骤然听得这些,骇得脸苍白,“那又分给凶夷人什么?”
“西面的三个州。”宇文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重重放下。
兆嘉玉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可如何使得?割土裂疆……”
“又想马儿跑, 又想马儿不吃草。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宇文诺目光灼灼, 望着不停向后缩身子的兆嘉玉,满不在乎地嘲讽道,“你舍不得分润好处也罢, 只管将凶夷人赶出去便是!到时候那三州给你也是无妨。”
兆嘉玉慌忙低头,抖着手捻起杯,将烈酒一口吞净,“西边…西三州荒凉,原也没什么用处。给…给便给罢。”
“这就对啦。”宇文诺哈哈大笑着,拍拍他瘦小的肩膀,“西三州本就只归朝廷统辖。又不是从你我的兜里往外掏东西……你替小皇帝心疼个什么劲儿呢?”
兆嘉玉干笑两声。也不说话,只一杯接一杯饮酒,如同壮胆一般。
半晌,他眼睛微红,目光发直,“宇文世兄,容嘉玉冒昧一问。漠北十二部中,如今以大兇部落耶律方金为首,世兄为何不找他结盟?反而寻那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岩骨部落?他们…能行吗?”
宇文诺嘴角微抽。你既知耶律方金是什么样的人,又怎会傻到以为区区三个荒凉州郡,就能收买得了他?
与虎谋皮,只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候凶夷人大军压境,直接把燕云十三州吞吃干净都极有可能。
宇文诺极力压下心中的不屑。亲热地搂着兆嘉玉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小世子有所不知——这耶律方金有一个最大的弱点。也是他平生最痛恨之夙敌!偏偏此子的声望又是他一手促成、亲自堆砌起来的……你可知道内情啊?”
兆嘉玉果然发懵。
宇文诺轻嗤一声,解释起来。
近几十年,漠北十二部中属大兇部落最为强大,部族日益雄壮,首领耶律方金更是生出了统一漠北、重建凶夷王庭的野心。他正值壮年,南征北战吞并了许多小部落,却始终因暴戾跋扈的性格很难得到凶夷人的真心归附。
所吞并的部落皆是首领战死,青壮杀绝,老弱族人们才不得不归顺的。
连年南征北战,收获的却都是些残族败将,而且人心不顺。耶律方金为此愤怒不已!凶夷人重视传承和天命,他迫切地需要给漠北所有人一个归顺他的理由。
他想到了王之遗血。
三百年前,凶夷王庭衰落,却留下一支拓跋氏的血脉,就在苍月部落。相传,王庭中那柄代表着至高权力的轮回匕首,也只在苍月部落出现过。
兆嘉玉听得入了神,“如此说来,凶夷人的这把匕首就相当于我们的‘传国玉玺’,落到谁的手里,便意味着天命所归?”
“不错。”宇文诺缓缓点头,“这匕首就是凶夷人的圣器。遗憾的是,耶律方金屠尽了苍月部落几乎所有姓拓跋的后人,也没有寻出圣器的下落。”
“几乎?”兆嘉玉蹙眉。
宇文诺含着淡淡笑意,“是。几乎。如今的凶夷人都在传,苍月部落首领与一位女奴有染,生下个私孩子。此子出生时便有神光照耀,红日入怀之异象。耶律洪朔当时便感慨此子天命不凡,怕是上苍遣下,只为重建凶夷王庭而来。因此才没将轮回匕首传给自己的长子,而是亲手交给了他。”
兆嘉玉皱着眉头,“真的假的?”
宇文诺嗤笑一声,“你说呢?”
“不过耶律方金是真的蠢!或者说他是太过自负。”宇文诺摇摇折扇,“从吞并苍月部落到如今,已经足足六年过去。他始终大张旗鼓地寻找,恨不能将漠北掘地三尺!不知错杀了多少人……却偏偏寻不到这样一个半大的孤儿。”
“你说奇不奇怪?”
“托耶律方金的鸿福,生生将这孩子塑造成天命所归,上苍庇佑的天选之子!呵呵。”宇文诺冷笑,“近些年耶律方金上了年岁,愈发的暴虐,动辄杀人灭族。漠北多少凶夷人敢怒不敢言,便真有许多信了这传言的人,竟暗暗期待着这个孩子尽早长成,好回去带领他们找大兇部落复仇呢。”
“啊这…”兆嘉玉瞠目结舌,灵光一闪,“那这岩骨部落?”
宇文诺一笑,“大多是苍月部落当年逃散的族人。六年休养生息下来,漠北部落一向分分合合的,如今也有不小的规模了。他们中还有人曾见过这个孤儿呢!只要利用得好,或许将来大有可为。”
兆嘉玉大受震撼,“宇文世兄深谋远虑,嘉玉远远不及。”
宇文诺笑而不语。
“只是……世兄相信这孤儿还活着吗?”
“活个屁。”宇文诺摇着折扇,“都六年过去了,耶律方金布下天罗地网,哪怕是只蚊子都能逮到了吧!他一个无父无母、也无族人庇护的孤儿,如何能活?至今还没下落,只怕是尸骨都被野兽啃净了。”
兆嘉玉笑道,“我猜也是。不过这样更好。凶夷人不是要个孤儿么?我们就给他们寻个孤儿!到时候扶作傀儡……”
宇文诺拍拍他肩膀,“孺子可教。”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现如今,莫不如商讨一下如何办成北境那件大事……”
宇文诺早有准备,从桌下摸出一张燕云十三州的舆图来。其中北境与凶夷交界处格外清晰!上面还隐隐标注着如何引凶夷人入境的路线……
沈稚握紧拳,眸光冰冷注视着下方。
从他们谋划如何引凶夷人入境,再嫁祸定国侯府时,她望他们的视线便如同看着两个死人了。
耳中听着他们计划如何裂土分疆,更是煎熬无比。
可是紧接着,他们竟又说到了那个人。
她的仇人。
拓跋临羌。
沈稚用手捂着口,隐隐颤抖。她觉得眼眶发热,心口却凉得厉害。那种被背叛、被刺伤的隐痛仍不合时宜地不停往上浮……
周身都泛起冷意。
阿蛮立即发现了她的异常。
只是他眼睛被遮住,什么也看不见。更不能开口询问说话,急切地拉过沈稚的手,只觉得那双柔软的小手凉得彻骨,指尖都在微微发着抖。
凶夷护卫心疼极了。将内力温和地通过两人交握的手,源源不断传给她。
过了片刻,沈稚才慢慢觉出有温暖的热流正沿着手掌、小臂直直送入经脉,流进四肢百骸。她缓缓回神,偏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护卫神色焦急。她心中一暖,冲淡了那股悲凉之意。
她拍拍他的手,示意自己无事。
感觉到她的好转,阿蛮这才松了口气。拉过她的手掌,缓缓在掌心写下几个字,“别急,有我在。”
沈稚唇角微微上翘。
阿蛮又写,“宇文诺言不由衷,不能尽信。为防北境生变,阿蛮愿替小姐去漠北走一趟。”
沈稚迟疑,又一次附在阿蛮耳畔,轻声问道,“你去做什么?”
凶夷人猝不及防,耳心一阵酥痒酸麻,心脏瞬间砰砰乱跳。他目不能视,也不知小姐会不会发觉……
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离她远了半寸。又担忧沈稚还要吩咐他,慢慢的、慢慢的将耳朵凑过来。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都陷进掌心里去。
沈稚眼见自己的护卫耳尖红透,又小心翼翼不敢呼吸的样子,只觉他分外可爱。明明怕痒的吧?却那么乖。心情都不由好了几分。
这两人的密谋既然被她听见,也算明暗局势倒转。有了防备,她岂能再让他们得逞?
只是,爹那关极不好办。
说与不说,都各有烦难。
想到此处,沈稚心中郁乱。抬眼就见阿蛮红红的耳廓,忍不住生出两分捉弄取乐的心思。轻轻凑过去,对着他的耳尖吹了口气。
果然,阿蛮极怕痒。
瞬间打个激灵。难耐一般咬出了嘴唇,似乎生生吞回去一声惊呼。
整个人都红透了。
奇了怪!他明明被遮住了眼睛,沈稚却仿佛能感觉他似乎委屈到了极处。控诉一般看着她。
沈稚连忙安抚地摸摸凶夷护卫湿漉漉的头毛。
他竟躲开了。
那姿势恨不能贴在石壁上。
沈稚也知道自己过分,拉过他的手心写道,“好阿蛮,我不作弄你了。别生气。”
凶夷人的掌心温暖极了,手掌修长、骨节有力。只是不知为何,似乎有些微颤,还本能地往回抽了两下——当然没抽回去,沈稚一直牢牢捏着呢。
她继续写道,“你想去漠北做什么?带着北境兵卒可方便么?”
然后将自己的手轻轻放进他的手心里。示意阿蛮也写。
阿蛮小心翼翼扶着那只柔软的手掌,轻轻写道,“随机应变。有机会,给耶律方金找点麻烦。即便带兵也不能多,最好有沈瑞同去北境。”
沈稚稍一思索便明白了。阿蛮和她想法一致,此事先不通过定国候。
爹行事刻板,恐怕不会同意他们主动出兵漠北,恐有擅起边衅之嫌。
可有些事,不去漠北难以真正知晓。
只是,阿蛮这一走,恐怕又要失去音信了。
想起之前这两人同去燕云平叛,中间有足足有十五日没有军报消息!她当时急成什么样?这次秘密前去,从头至尾都不方便传信。
沈稚心中涩涩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阿蛮见她久久不言,又轻轻拿过她的手,红着脸,一笔一划格外认真地写道,“小姐信我。阿蛮必不负所托。”
沈稚无声地叹息。定了定心,写道,“我信你。”
“只是,阿蛮最好能在秋日前回来。”
凶夷护卫郑重点头。
小姐有命自当遵从。况且,定国侯每年秋季都去北境巡视军营。不回来岂不露馅了?
沈稚也微微松了口气。
今年秋天,是那个人被卖到都城的日子。
她等待了许久的、报仇雪恨的时候终于要到了!
可不知为何,在面对这个前世曾狠狠欺骗、背叛她的凶夷仇人时……她格外希望阿蛮可以陪在她的身边。
然后,她要亲手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