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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从未停过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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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个山东人,初中毕业就跟同乡去了北京,那时候懵懵懂懂的,也没什么技术,只能在酒店里端盘子,因为会弹点吉他,偶尔也会去酒吧兼职唱歌,挣点零用钱。

    那天,酒吧里来了一位姑娘,她穿着一件蓝底的碎花裙,扎着两个粗又长的辫子,我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她,她和那首《南方姑娘》里唱的一样,柔弱的眼神,还有似水的面容。

    那时候《南方姑娘》还是小众歌曲,也不知为何我就唱起了这首歌,她就静坐着听,我望着出了神,没接上歌,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们四目相对,互相羞红了脸。

    那次我们便相识了,她来自我国南方的某处小镇,她说她的家乡有一望无际的大山,是怎么走也走不到头的绵延山路,是青翠挺拔的野竹,还有静静流淌的山泉和瀑布,这和我梦里的诗和远方如出一辙,我向往的想了又想。

    独在异乡,两颗倔强又寂寞的灵魂碰撞到了一起,我们恋爱了,没什么鲜花大餐和深情告白,只是简单的一句我们在一起吧,她说好。直到如今,我仍觉得那时遇见她,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和她在一起,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那些年是真的穷,穷到吃不起下顿饭,穷到喝公厕的自来水,穷到交不起房租被连带着行李扔到大街上。她没说什么,卷着行李大包小包的拉着我,最后选了一处稍干净的天桥角落上过了一夜。她好像永远是积极向上的,生活的穷追猛打磨不去她的坚决,每每说起这些辛酸的事,她都笑着哄我说是她愿意。

    旭日阳刚的爆火,点燃了我难捱燥热的歌手梦,我辞了现有的工作,去火车站的角落里卖起了唱,那时自媒体还没现在这么火,像西单女孩、旭日阳刚这些能一夜爆红的人,我都认为是祖坟上冒起了青烟。

    卖唱的收入实在微薄的可怜,连我们两个的正常生活都保障不了,她养了我一整年,我也颓废了一整年。后来她和我好好的谈了一次,她劝我在唱歌之余,再多做些有意义的事。我听她的,批发了一些小碟片和首饰玩具来卖,一边唱一边卖,她下班早,便来帮我张罗着一起卖。那段日子苦啊,想想都苦,无数次的崩溃。现在回想起来,却又觉得是甜的,仿佛,那是我后来人生里唯有的彩色光景。

    后来日子便好些了,虽也没多少积蓄,但不至于吃不上饭和没地方住了。那段时间我常与她去附近的夜市上瞎逛,她总爱挑一些小首饰,比在自己身上问我好不好看,我都略做夸张的告诉她:“你比天上的神仙还好看。”

    人都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平庸的,我亦如此。那天老家的朋友来北京看我,我们随地找了个苍蝇酒馆喝酒,酒过三巡,聊起往后如何打算,还有想做生意的事。他说目前国内文玩的行市非常可观,一件十几块的东西就是能卖到几百几千甚至大几万,我听的出了神。回家后我跟她讲,想把积蓄全部用来投资,她不肯,她说那是我们结婚的钱,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和发脾气。我没理她,自己偷偷拿积蓄租了店铺,又借了很大一笔钱,全部购置了货品。

    货一直卖的挺不错的,她虽然嘴上反对,但架不住心疼我,辞了工作来店里帮忙,日子虽然忙碌,但每天也都有收入进账。正一切正在缓慢变好的时候,一场天灾又搅了我还未睡熟的美梦。

    大雨,连绵不绝的大雨,那场雨下了半个月,北京城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狂风吹着暴雨没日没夜的下,我的货囤放在我租的一个地下室,雨水倒灌,全泡了水。

    我蹲坐在的水里,看着一箱箱泡水货,手里潮了的烟怎么点也点不着。我就那么空洞洞的望着货沉默,一会儿又跳起来又哭又喊的捶打水面,我像是疯了。这是我们买房的钱,这是我们结婚的钱,我全投在了里面。

    我手机泡水关了机,她打不通我的电话,便拿了把伞来找我,路上的积水淹没了她的膝盖,她就趟着浑水一步步的挪。见到她时我愣住了,头发凌乱的塌在她的脸上,身上糊满了淤泥和擦伤。她一见我便开始笑,傻乎乎的笑,她说人没事就好。此时此刻的我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情绪,在脏水里抱着她大哭,我已完全说不出话,她比我坚强,拍着我的后背告诉我:“没事的,没事的,人都还在的。”

    她不是个会在我面前邀功的人,后来在我的再三逼问下她才说起,那天来找我的路上,她被大水冲走了好几次,在水中来回翻滚,眼看着就爬不起来了,一次次又摸着路边的基石站起来,伞也被狂风吹散了架。我望着这个瘦瘦弱弱的姑娘,不禁又湿了眼眶。

    我和她好好的聊了一段,其实也没什么,大多是她安慰我的。后来我为了还债去了西北做民工,她回了家乡。

    匆匆三载,我还清了大部分债务,还挣了一些钱,期间也和她把婚事定了下来。她来西北找过我几次,虽然异地,但感情更比以前好。

    婚礼的前一周,我订了回程的车票,那年正赶上灾年,又是连绵的暴雨,比那年北京的暴雨更甚。雨水把信号塔冲垮了,我和她失联了,两周里我们没有半点联系。

    再听到有关她的消息,是她离世。她担心我,自己一个人从老家跑到西北找我,大路因为暴雨被封锁,她就走了山里的小路,被滚落的石流冲到山沟里摔死了。

    至此,我做了十年的大梦,戛然而止了。

    她死在了我们婚礼的前一周,一个未曾向生活妥协过的鲜活生命,就没有声息的消失了,我再不敢唱起那首《南方姑娘》,似水的面容,瘦弱的肩膀,似水的面容,瘦弱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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