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修竹（六）
修竹（六）
云安笑了笑：“脸色别那么阴沉嘛，我又没说你什么，人小鬼大。”
“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明昶不想再装下去，他很确定云安已经知道了。
“干嘛带这么大的恶意嘛，我们不是都输了吗？”云安说道
云安来了之后，完全没有像大家想的一样，备受侯爷重用，只是被任命去管理商铺。
管理商铺？就算是天下最大的商铺隆昌广，也只不过是个掌柜，隐谷的人，出来当掌柜的？
云安似乎也乐得干这个，商铺的生意是蒸蒸日上，有人说侯爷有心打压后辈气焰，有人说商铺实际上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也有人说是云安自请去管理商铺……总之，说法不一，据说连王上的宠妃吴妃某日宴会出席，带了件衔珠钗，漂亮的紧，听闻是隆昌广的东西，竟然也顺口问了好几句这个云安的事。
来了侯府四年了，他也多多少少知道些传闻中的事，比如侯爷府中并无夫人，在咸阳时，晚上宿在侯府的时间少，一开始，明昶以为是眠花宿柳去了，但侯爷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人，也没有什么风流韵事传出来，后来他才知道，王宫里为侯爷开了别府。
在王宫里有别府，这是什么地位。
明昶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当今雍王不比先王暴虐，性子温和，不然也不会被一个外姓侯爵骑到头上去，民间编排王上的本子，只要不过分，王上也只是一笑而过，写的文笔出众的，甚至有机会因此而得见王上。
民间最畅销的本子就是男欢女爱，而如今王上嫔妃少，翻来覆去就没意思了，难免就有人出格些，编排些永安侯与王上龙阳断袖云云……结合王上不怎么回后宫，永安侯不回侯府，这一来二去，竟然也有鼻子有眼的。
怪的是，王上不追究，永安侯竟然也懒得理，以至这本子永安侯府中也有几本，明昶也看过，本是为了了解下为何王上如此重用这位商人发家的知己，以至于忤逆太后，又惹先王不快，谁知那书中十有八九是描写二人如何在床笫间缠绵悱恻，永安侯又是如何外冷内热……描绘细致，配有插图，内容不堪入目。
明昶觉得，这书没被列为禁书的原因，一定是永安侯和王上都没看过。
“看什么呢？”云安忽然凑上来，明昶迅速将书一卷塞进衣袖，随口胡诌：“《庄子》”
云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逍遥游》，《至乐》还是《养生主》？”
明昶觉得自己再也没法直视庄子了，解释到：“我原是想知道侯爷与王上的关联，却不想写的都是这些……胡诌东西。”
“还真未必是空穴来风呢。”云安像是随口说一句，“这次去卫国，见到你弟弟了？”
明昶没说话。
自打那次后，跟卫国有关的任务，他总是托人多留心，却是毫无音讯，又怕露出马脚，不敢明目张胆的查。
“想来……找不到的，但总归得给自己留个念想不是。”
云安看着他情绪有些低，也没再说下去，一转话题：“你听说了吗，这次侯爷打荆国带回来个公主。”
“荆国？太后的母家？”明昶提起点兴趣。
“是了，听说那公主是太后的侄女，想来也是有太后的意思在的。”
“这位公主会成为侯府夫人，王上的妃子，还是未来的太子妃，二王子妃？”明昶继续手里的工作。
云安毫不在意似的：“谁知道呢，娇娇贵贵的小公主，说不定半路就死了。”
十
过了几天，云安被委派到冀国，那位叫楚若的荆国公主不久也到了，本来是该住在太后身边，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后说这两日头疼要静养，楚若又不方便直接放在后宫哪位娘娘那儿，故而就住在侯爷家。
明昶收到这个消息，心中嗤笑了一声“瞎扯”
太后头疼到连宫里有人都受不了了，在王宫怕不方便难不成放侯府就方便？说到底王宫里的王上和二王子只怕都不是太后和侯爷中意的夫婿，那这个人不是侯爷，就是还在冀国做质子的太子了。
近些日子，侯爷身体每况愈下，也在慢慢地把手里的暗卫移交给他，他的事务也渐渐多起来，他是知道侯爷的手下是有暗卫的，但这支暗卫的数量究竟多少，他依旧不知道。
甚至，如果不是云安告诉他，隆昌广每年他所知道的开支漏洞有多大，他可能会以为自己已经摸清整支暗卫了。
十一
当然，最近他烦恼的事，还有另一件。
说起楚若来，他真的有点头疼。
这位荆国的公主，一来就开始发脾气，嫌侯府的房间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侯爷本来是派管家安排这个事情，管家当然不好直接得罪楚若，但管家在侯府这么多年，深受侯爷宠信，又怎么会依着楚若的公主脾气，乔管家都没亲自动手，下面的人就开始花式给楚若“润物细无声”的添堵。
楚若自然是不痛快，不知道哪次找茬找到侯爷身边的冬，冬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直接连人带行李全都给丢出院子，楚若哭了半天见没人理她，开始到处要找侯爷，结果气的冬额上的青筋跳了两下，打算连人带行李扔出府门。
侯爷此时不在雍国，在王上的授意下，进军卫国。
当然，这次用兵朝中的反对声很高，且不说卫国与雍国根本不相邻，越国以鄙远，难上加难，更何况这次联合冀国出兵，有以大欺小之嫌不说，冀国这些年出尔反尔的事情没少做，朝中人人担心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连一向不表明态度的吴老将军都表示应当再议，不想永安侯一句“王上可还信得过臣？”雍王就直接答应了，命永安侯挂帅出征。
其实明昶没有护着她的意思，只是想着楚若不是侯府夫人就是未来的太子妃，何况又不可能住多久，而且侯爷也不会明面上对她怎么样，又何必闹成这样，就伸手拦了冬一下。
冬本来也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本来也不想怎么样，呵斥了两句也就走了。
不想楚若仿佛找到了一个新的救星一样，天天没事就来粘着他，整个侯府都传出他和楚若的事情，他真没这个意思啊。
奈何楚若好像看不懂人眼色似的，依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甚至楚若主动要求搬到离他更近的地方，乔管家竟然也答应了。
他想着这场战争也许会很久，就隐晦地和侯爷提了一下，希望侯爷好好安排一下这位荆国公主，侯爷也没回答。
侯爷凯旋，卫国称臣，却也奇怪，雍冀的联军势不可挡的冲进卫国，竟然只要求纳贡称臣？就算冀国那边放松，侯爷何时又是手软的人了？但命令已经下了，谁也不敢说什么。
侯爷未归，他收到冀国云安寄来的信，说找到念久的下落了，明昶拿着那封信，反反复复地看，他肯定，如果云安看见他这个样子，一定会笑他。
可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强烈的情绪了，云安只是说有下落，他却想直接冲到冀国去。
当然，最后他还是冷静了下来，找了妥帖的借口报告给侯爷，才动身前往冀国。
十二
他想过很多遍，再见到念久，他会是什么样子的？
在敲开那扇邯郸的一个小巷子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民居的门时，他甚至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会不会念久根本就不记得他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似乎有点费力似的，探出一个头来，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子，明昶却能够通过依稀有点熟悉的眉目中认出他来。
念久似乎楞了一下，眼睛里闪出一丝迷茫和诧异，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中的迷茫尽散去，留下兴奋的光“呀，啊，昶。”念久挤开挡在面前的门，伸手来抓他。
明昶愣了一下，一时没听懂他在叫什么。
“昶，昶。”念久拉着他，想把他拉进去。
“念久，怎么了？”院子里的人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一个高大的中年人出来把那扇因为失了支撑正在缓慢关上的门推开，明昶看了一眼那个人，果然是那次在卫国瞥见的人。
明昶迅速回过神来，一笑“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君临’。”
那人没说话，看了明昶一眼，示意他进来。
念久说到底比寻常孩子矮小些，明昶被拉着不得不弯着腰，有些别扭，想要把念久抱起来，却发现念久的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甚至用指甲抠着他的皮肤，向前拉他。
杨渊注意到这边，皱眉叫了一句“念久。”念久却依旧不肯放手。
明昶也有点无奈，“久久。”用力的扯了一下袖子，念久忽然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扑倒在他身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天明昶没去侯爷给他安排的住处，住在了那个民居里，指导指导久久的琴艺，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哭的浑身颤抖的念久安慰着，直到念久哭累了睡过去。
杨渊告诉他，他父亲不慎，被雍王的人暗杀后，姑姑病情加重，不久也走了，姑父悲愤之下复仇……
“颜卿的事情发生前不久，我收到了一封信，让我去卫国的一处宅子，带走他的儿子，当我到达时，那座宅子已经处于火海中了，我原是以为那孩子已经死了，火灭后，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没想到真的从水缸里找到了念久。”杨渊告诉他，“我刚看见他时，他一动不动的坐在水缸里，抱着一本乐谱，没哭没闹，就像死了一样。”
明昶躺在榻上，没办法想象念久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当然知道，父亲的死是个谜团，颜卿又为什么会让杨渊来带走念久……可是他看着呼吸渐渐平稳的念久，忽然什么都不想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