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章 月坠(四)

    月坠(四)

    竹青听出这事背后有些不寻常，连忙称是，又道：“就算没有鬼神一说，殿下这总睡不好，安神香什么的无用，总不是个长久之计，要不让小厨房送些莲子猪肝粥来？殿下吃不吃？”

    纪子灵想了半天，想不出猪肝和莲子一起煮是什么味道。

    竹青见纪子灵犹豫，想起猪肉在贵族之间尚且算不上流行，怕纪子灵忌讳这个，连忙道：“太医们不是都讲究什么良药苦口吗，奴婢家里的小弟，小时候也总被魇住，整夜整夜的哭，家里人都睡不好，也请了人来算了符灰水也喝了，都不见好，不知从哪儿得的这个方子，喝了几次就好了。”

    “你家里有个弟弟。”纪子灵慢吞吞地说。

    竹青意识到自己怕是说错了话，哪有把纪子灵和自己弟弟做比的道理，连忙道：“奴婢只是说，这个方子说不定有用……”

    纪子灵摇摇头：“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听起来你家里人很好。”

    竹青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都是这样，难道还有谁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相处久了纪子灵即便没有刻意了解，大概也会有意无意的听说一下这些小丫头的家里事，一般来说走到这个位子的丫头们，能偶尔在王上年前露脸，多半家里出身不会太坏，甚至有些是贵族家的女儿，想着送进宫在王上面前当个红人，指不定随后成了娘娘呢。

    但竹青的家里就是一户普通人家，进宫也没什么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念头，——也没钱打点太监，叫分去个好去处，进宫当个宫女补贴补贴家用，随后到年纪了出宫去，找个人嫁了就是了。

    结果因着在跟前伺候的一天到晚乱七八糟的心思太多，文徵烦不胜烦，几次换人换的都不满意，就差骂内务府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天天吃空饷，内务府这会纵然收了银子，也不敢在文徵气头上点火，一来二去把竹青挑上去了。

    竹青不算聪明，心思不多，在宫中人缘却极好，没什么野心自然也不结仇，比起别人自然也愿意看着她好。

    结果御前伺候的职位没多久，竹青这“竹青姑姑”的还没叫几天，纪子灵要到咸阳，文徵自然要慎重的选侍候的人，那时候文徵在宫中诸事不熟悉，竹青主动提出要过来。

    别人自然说她傻，放着御前伺候的地方不待，竹青的想法也很简单，她不是多聪明的人，做不来御前伺候那动不动要看眼色的活计，继续做下去说不定那天就掉了脑袋，早就听说纪子灵是大才子，怎么听也比伺候王上简单一点。

    于是就带着竹幽她们几个当时还没混出头的，跑来西苑了。文徵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特意嘱咐内务府月俸、年节的赏银不要亏待，怕竹青等人有怨气，届时纪子灵那边不周全。

    虽然就这么一句话，但王上亲自嘱咐的，份量也够了。

    自从王后身边的贴身侍女挨了打，倒是来竹青这儿求药，纪子灵就稍微留了下心，王后身边的贴身侍女必然是荆国来的，倒是同她关系不错，后来常常能发觉各宫的宫女太监，有时在西苑门口抻着脖子等人。纪子灵平时走动不多，只当没看见。

    从浣衣局那些连件没补丁的衣裳都没有的粗使婢女，到伺候了三代雍王的树公公和徒弟们，从王后和公西妤身边那些从各国带来的侍从，到吴太妃和安和公主身边那些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上的侍女，竹青都能搭上话。

    想起之前宫里的下人提到明昶，也大部分都是交口称赞，不会说什么不好。纪子灵不得不感慨，这也算一种本事——起码他这种连屋门都懒得出，恨不得听不见一点人声的人，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如今听来，竹青这种性格，多半和她的家里有关吧。

    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纪子灵却忽然被这话刺痛了一下。

    他的亲生父亲，是他亲自上言斩草除根的，虽然大概率没有死，但秦非淮可能只是拿他做一副借尸还魂的身体罢了。

    甚至到最后，都是纪子灵自己推断出自己的身世，秦非淮都没有半点和他相认的意思。

    那那位唐王呢？纪子灵也实在没法觉得亲近，没有亲近，没有长辈的关怀，只有疑心和戒备。

    如今想想很可能唐王早就对他的身世有疑，所以才异常冷漠，连母后的体面都不肯给。

    母后每天面对踩在自己头上的妃嫔，她本柔弱，又不得唐王喜爱，自然只有纪子灵这一根浮木可以依靠，于是将满心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也将自己多年煎熬的怨气，偶尔发泄给他听——纪子灵不能说不，这是他有所亏欠。

    如今呢？母后和秦非淮可能在进行某一项计划，可能涉及纪子灵的性命。

    秦非淮大概是不关心他的生死的。

    那……母后呢？

    她会在意自己是谁吗？她会觉得解脱还是痛苦？

    她……答应了吗？

    纪子灵不敢想。

    因为这么多年，多少次生死关头，靠的便是“我尚且有亏欠之人，若是走了她的日子不会好过”，来逼着自己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