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云升(五)
云升(五)
将手中纪子灵的记录大概扫了一遍,云安道:“你有什么想法?”
纪子灵想了一下:“虽然这两年战事频繁,但秦非淮一走留下的东西,国库也还算充裕,以我之见,不如免了那边两道三年的税收,先让南边恢复恢复,再整肃整肃南边的官场,化解各个城池和寨子之间的矛盾。”
“三年?”云安摸了摸下巴,“要三年才能解决这些?”
纪子灵道:“依我看来,三年也未必足够。”
“现在是哪一年?”云安道。
纪子灵愣了半晌:“你糊涂了?戊申年。”
云安估摸了一下:“那最多也就请三年了。”
纪子灵知道云安对于有些事情有些神神秘秘的东西,与其说是算无遗策,纪子灵倒觉得简直像是提前预言,无奈道:“三年后雍国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云安愣了一下,想了想:“我想着三年后,雍国赢了输了的,估计也都打完了,届时政令必然有所变动。”
纪子灵挑了挑眉,显然不怎么信,但云安也没多解释,道:“我试试,但是求得下来求不下来,还得看我那位师兄怎么给王上吹风,故而实在不行也不必强求,倒让你和王上的关系僵了那我可担待不起。”
纪子灵好歹也是歇息了几日,文徵估计他也歇的差不多了,云安的东西也呈上去了,是时候亲自去给文徵解释解释其中的一些缘故。
于是这日纪子灵本要去蕲年宫,算算时间估计朝臣们还没召见完,于是一路慢慢走动走动,没想到经过某处时听见一阵哭声和明昶无奈的声音:“乖,回去再给你买一个。”
“不要不要,我就要那个!”
“那个已经送给殿下了,哪有让殿下还回来的道理?”
“我没送,我没送。”那孩子哭着抓住明昶的衣摆,“爹爹要回来。”
“这是怎么了,哭成这个样子?”纪子灵慢悠悠地走进来,
明昶无奈,替孩子擦擦眼睛:“叫纪大人。”
纪子灵伏下身子道:“小孩子哪有什么大人大人的,叫纪伯伯。”
那孩子看了看纪子灵,又看了看明昶,似乎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连哭都忘了,往纪子灵这边走了走,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回去。
明昶解释道:“王上前些日子提起来,说瑛殿下也大了,宫里的孩子还小,给殿下寻个伴读,想着璟儿和瑛殿下差不多大,就召进来了。还小不懂事,因着瑛殿下见了他的木马说喜欢,我拿给瑛殿下,于是这下子和我闹起来了。
纪子灵见他委委屈屈的又要掉眼泪,遂从口袋里摸出那一个护身符:“送你的。”
那孩子不敢看那枚花花绿绿的护身符,反而抬头看明昶,明昶道:“璟儿,还不谢谢纪伯伯。”
明璟破涕为笑,连忙接过那个护身符,把下面黄铜的铃铛甩的哗啦啦的响。
纪子灵道:“太傅可不好做,你这身兼数职,倒也实在辛苦。”
“给王室做事,只要心思单纯,其余的也就是尽心竭力,也就罢了,哪有什么好做不好做之说。”明昶道,“迟尚书还挂了个少傅的名头呢。”
叫这些世家重新在自己身边担任职务,虽然只是个王子少傅,但迟家离丞相就差一步了,哪里还在乎这个是虚的实得,虽说也没有进内朝,但起码说明在长安侯和秦非淮相继倒台后,王上并没有继续向世家施压的打算,当然也有可能,是冀国的战事起来之后,秦非淮倒台一大批人不能继续重用,王上在朝中也不得不依靠这些人。
还没等纪子灵继续想,忽然听见远处小跑的脚步声,似乎一直抓着明昶往他身后藏的这孩子听见这声音想跑,明昶一把抓住,微微提高了声调:“跑什么,刚刚叫你谢谢纪伯伯,你谢了吗?”
明璟小声嘟囔了一句:“谢过了。”
“跑什么,难道还一辈子不见瑛殿下了?”
明璟想了想,一时似乎挺纠结的。
文瑛似乎是跳进上书房的,四周看了一圈,准确的找到了藏在明昶身后不愿意见他的明璟:“阿璟——”
明璟拉着衣摆挡住自己:“我没东西给你了。”
文瑛把拉出来,把手中一个小木马塞给他:“母后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我错了好不好,我不要你的东西了。”
“我也不要。”明璟闷闷的说。
似乎文瑛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抱着木马愣在了原地,却听见外面女子的声音:“瑛儿,东西还给弟弟了吗?”
楚若婷婷袅袅的走进来,似乎没想到纪子灵和明昶也在此处,还是纪子灵开口道:“王后娘娘。”
楚若略一点点头:“东西还了嘛。”
文瑛如梦初醒般的把木马塞了回去,也不管他要不要,连忙说:“还了。”
结果明璟接的匆忙,袖子里的护身符掉在地上,叮叮当当的响了半天,文瑛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呀?”
明璟生怕他抢走似的:“这个是我的。”
纪子灵道:“殿下也有,从南边带来的小玩意,那边的小孩倒是人人挂着一个。”
文瑛接了,忽然问:“二弟弟和三弟弟都有吗?”
纪子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问这个,又想了半天三弟弟是谁,还是明昶看出来纪子灵没反应过来,低声道:“是说公西娘娘生的王子和定侯世子,定侯夫人天天抱着孩子来宫里找公西娘娘,故而殿下就按着排行叫了”。
“要是弟弟们没有,母后肯定叫我把这个送给他们。”文瑛不情不愿地说,“要还得送出去,那我就不要了,大家都没有。”
纪子灵笑,从袖笼里又掏出两个:“殿下放心,这两个殿下帮忙,一个分给二弟弟,一个分给三弟弟,好不好。”
文瑛连忙点头,显然很满意这个分配。
这么送了一圈纪子灵才发现,本来带了一堆回来如今居然只剩下一个了,又想起蕲年宫那边估计差不多了,自己也不便多待,于是道:“王上召见,不便多留。”
楚若连忙叫了文瑛,一起离开,明昶点点头:“我这边再处理些事情,也回府了。”
纪子灵到了蕲年宫,文徵略有不满:“怎么这么晚,我等了好久。”
纪子灵道:“这不是怕你没召见完。”说着将最后一枚护身符递给他,“送你了。”
“就是没召见完,你又有什么听不得的。”文徵接过来,“这什么东西?”
“南诏那边小孩子带的东西,和长命锁差不多,宫里的小孩都送了,讨个吉利。”纪子灵道。
“小孩子都送了?”文徵撇撇嘴,“那送我做什么,我哪里是小孩子?”
纪子灵本来就想着最后一枚留个纪念,又见文徵似乎不喜欢别人拿他当小孩子,于是伸手勾了回来,“好吧,你不是小孩子了,不送了。”
文徵似乎更不高兴了。
纪子灵笑道:“好了,不逗你了。”
文徵想了想:“是不是云安和你说了他师兄的事情,你”
你吃醋了。这话文徵难得意识到不太好,说出来纪子灵那个说个“早”都要解读个十八重弯弯绕绕的性子,这话说出来指不定直接就走了,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纪子灵笑了笑,在文徵对面坐了下来:“想什么呢?”
文徵舒了一口气,轻松了许多,道:“这次往南边跑一趟,你辛苦了。”
纪子灵道:“没什么,只是跑了一趟罢了,又没领兵去打。”
“当时你和荆王达成的盟约,传到咸阳去就连迟尚书他们都没法说个不好。”文徵道,“不过云升提起来,说三年是不是有些长,倒不是说雍国缺少那三年的赋税,只是长时间的偏袒那边,难免让雍国原来的百姓有怨言。”
其实对此事纪子灵有许多的解释,结果忽然就想起来云安那句高深莫测的“那最多也就三年了”,忽然这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纪子灵当时并没有细想,只以为云安对未来又有了些高明的看法,但想起云安忽然问今年是哪一年,纪子灵忽然有了个荒谬的想法。
也不能说忽然,应该说很早之前意识到,只是一直没有细想。
纪子灵忽然道:“云升听闻每代隐谷的两人虽是同门,却往往不死不休,云安难道没有反驳?”
“啊?”文徵想了半天,仔仔细细的思考了一下两人平时的相处方式:“好像没有什么不好的云升根本没求外朝正式的职务,只求在内朝做官,云安性情潇洒,不拘小节,好像荣辱都不太放在眼里,云升很会察言观色,很如寡人的意,也无意去和师弟争外朝的权利,书里玄德公有卧龙凤雏,怎么我还不能同时拥有一对隐谷的师兄弟了?”
纪子灵皱了皱眉,云安确实不会刻意追求什么,但他觉得并不是不在乎,而是似乎已经知道结果的那种胜券在握。
如果说当年一眼选中文徵,是因为抱了奇货可居的心思,能对文徵的胃口,也是刻意去了解了,众多事情也往往能料人之先,尚且可以称得上算无遗策的话,但有些事情根本不是能用算无遗策解释的。
云安不在意时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果纪子灵细细回想起来,很多事情实在是细思极恐。
比如当年云安在极力邀请他们去一趟甜水巷,交好一下长风的“朋友”,而他和文徵第一次去了之后,只见到了邵峥,虽然这个人在后来范昀的计划中起了作用,但对于文徵和纪子灵,实在没有什么一定要交好的理由,而今邵峥已经是一抔黄土,纪子灵不觉得自己和文徵会疯狂到拿死人做文章。
所以纪子灵一直觉得要他们交好的人其实是那个叫庆卿和颜念久的两个孩子。这才能解释第一次见完邵峥后,再去找云安,云安得知那里只有邵峥后脱口而出的一句“可能我记错时间了”
云安肯定庆卿和颜念久不久后会住进甜水巷的那个院子,若是连这个都推测的出来,为什么反而对时间不确定。
而最让纪子灵觉得事后想起来脊背发凉的,是云安第一次见他。
他根本没同云安见过面,但云安似乎一早就认识他,并且很了解他。
如果纪子灵没听错,他一开口喊的是伯羽。
虽然现在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当时听起来也没意识到不对。是因为当时纪子灵还没有自己的字,“伯羽”这个字完全是后来自己想的,云安再算无遗策,不可能知道几年之后纪子灵会给自己取什么字。
当然,是纪子灵听错了也未可知
结果还没等他继续想,忽然额头被文徵轻轻敲了敲:“人家云安都不害怕自己的师兄抢了他的位子,反倒是你替他担心成这个样子?”
纪子灵一时间有些呆滞的看着他。
文徵无奈道:“你跑南边一趟去,被热傻了?云安纵然在手段上与你有些看法相左,但大事上基本没有站错的时候,他说了不的事情,你见哪件事情能做成了?这种半仙儿似的人,我怎么可能因为忽然有了个师兄——就算和衍之长的很像吧,但我好歹在这个位子上坐了有些年头了,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就轻易废黜重臣啊。”
纪子灵忽然道:“说来奇怪,云升几乎和衍之一模一样,但我无论如何没法把他当成衍之看待。”
文徵似乎挺激动的:“是吧,朝臣都说我会重用云升是因为感念旧情,怎么解释都不信,我看见他虽然愧疚,但完全不会觉得他是衍之,就——”
“感觉不一样。”文徵说,“哪怕他们做一样的事情,感觉都不一样。”
纪子灵道:“他太年轻了,就是衍之当年走时候的样子。”纪子灵轻轻叹了一口气,“衍之一直像兄长,时隔多年,他依然以当年的样子回来,我们却已经老了算算已经七年了?”
纪子灵忽然皱了皱眉:“他是定之的师兄啊。”
“是啊。”文徵道。
“定之比我年长,若云升是定之的师兄,如今也该和衍之活着差不多大,至少也是过了而立之年,怎么会看起来反而更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