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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泊秦淮(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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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多久,王上单独召见了秦非淮,在蕲年宫,说王后近些日子总是哭诉太子不尊王后,该如何处理。

    秦非淮略一琢磨,王上最近只怕正在意着自己家里人,前儿因为文徽抓周就大加封赏,断没有此时想要处置自己的发妻或是太子的意思。

    那只怕要倒霉的就是别人了。

    “臣以为……太子生性纯良,教养有失。”秦非淮道。

    王上似乎挺满意这个回答:“那丞相以为,该如何处置?”

    看吧,多简单,就能绝了一个人的路。

    秋,宫懿以戕害朝臣,教唆太子为由左迁至蜀地,宫懿是什么样的人,秦非淮也清楚,如今到这个地步了,没有不斩草除根的道理,宫懿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而左迁途中多少事故,那也不是人能控制的了的不是。何况,宫懿当年帮助王上改制,得罪了多少人,便是秦非淮不出手,想踩一脚的人还少吗?

    疏影来问他的指令时,秦非淮想了想:“舟车劳顿,病倒途中,随你们吧,记得等他走远些。”

    影子刚要离开,秦非淮补充了一句:“记得通知太子一声。”

    秦非淮说这话的时候也没避着文怀梁,待影子走后,文怀梁随口道:“倘若你也有一天被流放蜀中,可有给自己选好一个死法?”

    秦非淮想了想:“都不太好,不如说畏罪自杀。”

    文怀梁似乎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东西,用手臂撑起半个身子:“你?畏罪自杀,也有人信?”

    “信的人自然信。”秦非淮道,“不信的人便罢了。”

    文怀梁忽然道:“倘若我有一天死了,你的金蚕蛊没了母蛊,你可会像你的父辈一样?”

    “死生亦大矣,没有谁能影响我的生死。”秦非淮放下手中的笔,“我尽时,必然是我应尽之时。”

    文怀梁道:“那也好,省的我临走时觉得自己背了人命,届时无常路上也不安宁。”

    宫懿一走,太子终日饮酒,无心课业——即使有也没用,文怀英被宫懿这些年保护的太好了,当年他享受着宫懿带给他的好处,如今也一样要替宫懿承下朝中之人未尽的恶意。朝中之人真就那么看不惯太子吗?未必,只是宫懿倒的太突然,攒了十几年的恩怨,总要有个人受着的,而宫懿走后萎靡不振的太子,恰好成了这个人。

    文怀英剥去太子那一层壳子,到底是个比文怀梁还小的孩子,又是极重感情的,倘若让他出来表态,自己同宫懿并无瓜葛,也绝对不可能。

    秋日,王宫内天干物燥,太子在东宫饮酒,不慎碰翻了火烛,导致东宫烧毁了大半,王后再次恳请王上废太子。

    据传,废太子之日,席间对峙时,雍王问文怀英,东宫起火一案,可有隐情?

    文怀英笑:“父王处置宫太傅的时候,为何不问隐情。”

    “证据确凿,不必多此一举。”

    文怀英笑:“并无隐情,不必多此一举。”

    王上大怒,当即下旨废太子,随后以文怀英屡次为罪人开脱,不知悔改之名废为庶人,任由珍妃那边哭的昏天暗地也不为所动。

    离开王宫前,文怀英来找过文怀梁,不提二人间的争斗,只说:“并非丞相赢了太傅,是你赢了我。”

    “这话我听不明白了。”文怀梁眨眨眼。

    文怀英笑:“祝太子殿下前程似锦。”随即又顿了顿,“长命百岁。”

    祝一个尚弱冠的人长命百岁,怎么都听着诡异。

    说罢,文怀英朝着西南的方向三叩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王宫。

    文怀梁“如愿以偿”的坐上了太子的位子。

    其实文怀梁也很怀疑,雍王就不怕有一天自己真的继承了他的位子,到时候雍国的大权旁落?

    不过文怀梁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想得有些早,毕竟如今雍王的身体看起来比文怀梁还要好上许多,他这个太子却不一定能活到登基。

    隔年吴雪在宫中又给文怀梁生了个女儿,而受到了提拔的吴皓也很是争气,连拔南方九城,大胜而归。而此次大胜过后两年,丝路重开,国库充足,国内安定,秦非淮由于扳倒了宫懿的缘故,与朝中旧人相处的也颇为和谐。

    至于他们是和丞相这个人相处的和谐,还是和丞相的钱财相处的和谐,那就是两回事了。

    朝中稳定后,雍王也开始了自己筹谋多年的计划,东进冀国,直指夏国。似乎有些着急了,但秦非淮也完全理解为什么雍王要打这一仗。且不说如今同西洋人的贸易几乎没有不赚的,况且秦非淮曾经和雍王算过,如果雍国有了可以出海的地方,而不仅仅是拘泥于路上,从海路进攻南方诸国的可能性,且先不说这些南方国家的富庶,可以以战养战,就算攻不下来南方的越国,荆国,届时的雍国,会主动许多。

    而且,雍王已经被军费绊住太多年了,如今国库终于富足了点,自然是心痒难耐。

    “你支持父王打这一仗?”

    “若以商人来看,自然是打出去的好,打出去,哪怕不达东海,起码有了可以发展漕运的河,对于雍国的商人而言,大有裨益。”

    “不以商人来看呢?”

    “以丞相来看自然也是打出去的好,雍国如今养兵千日,国库充足,内政稳定,正值中原蝗灾严重,机不可失。”

    “横竖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呗。”文怀梁笑道,“那不是太赚了?”

    “倒也不一定,此次平西侯带兵东进,国内势必防守空虚,如果北边的柔然人趁机南下,只怕雍国国内会损失惨重。”秦非淮道,“而且,雍国没事,不代表其他人没事。”

    文怀梁略一思索:“领兵的是平西侯昌爻,你是说他会出事?”

    秦非淮淡淡道:“若只是他,倒也没什么。”

    《商山春秋雍王本纪》有载:三十二年,雍攻冀夏,夏定远侯死,大败,平西侯杀降四十余万,血流漂橹,天下皆惊,得安邑、平阳,侯马,定阳,九原,设上党郡,九原郡。

    冀夏连夜递来求和书,只怕晚一日,平西侯就要东进几十里,又哪里敢拖沓。

    奈何他们着急雍王却半点不急,只晾着他们。任谁都看得出,这事情拖一天,便对雍国更有利些。

    本来这算是雍国大胜的一仗,结果大概是天不遂人意,今年入冬早,柔然那边收成不好,又赶上同柔然相接的四个国家三个在打架,这个时候不下来劫掠一波简直对不起自己。

    于是东线捷报频传之时,边关急报柔然人打过赤水河,南下而来。

    (二十五)

    具体谈的细节,自然有专人商讨,秦非淮也懒得费那个心思去猜他们究竟谈成什么样子。

    柔然之事,对于雍国来说也很是紧急,本以为,若是想让三国能同盟共同对抗柔然,想必是要出些血才成,不想最后的结果,两国并没有要求把平西侯打下来的土地归还回来,就连军费上也没有什么拉拉扯扯的,两边答应的都很痛快。一时朝中人都说此次谈判之人有大功。

    秦非淮得的却是另一个消息了。

    除去平西侯。

    秦非淮得了消息也没避着谁,姚重道:“王上还真舍得用平西侯来换结盟?”

    “王上只怕本身也并不想打下去了。”秦非淮道,“何况平西侯反骨重,不顾王上劝阻,杀降四十余万,天下人对雍国怨声载道,总归要有个说法的。”

    “那也不该是让丞相出手,届时传出将相失和的……”姚重略一皱眉,“王上有意的?”

    “是啊,平西侯到底是个大人物,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的。”秦非淮道,“将相失和,我动用手中的疏影暗杀了平西侯,对外称是平西侯杀孽过重,被民间刺客暗杀了,多好的解释。”

    秦非淮倒不是意外有这么一天,平西侯昌爻,也绝对没有长命百岁的命,但王上直接下密旨让他来杀,倒像是想要同时废掉他和昌爻两个人的意思。

    这旨意他是接了也不讨好,不接更是抗旨不遵。

    若不是宫懿已经死了,这样的困局,倒像是那位宫大司马的手笔了。

    思及此,秦非淮脸色难得冷了一下,宫懿真的没有料想到这一天吗?

    平西侯归来时,奉旨在城外七十里驻扎,等他的不是加官进爵的封赏,而是王上的一道密旨和疏影的一抹刀光。

    秦非淮走了许多年,手上自然也不是干净的,但不知怎么就想起当年和文怀梁随口而言,说宫懿,平西侯,和他都不会有善终。

    如今三个里面应验了两个,另一个呢?

    第二年开春,同柔然的战事还未完,按理说柔然人一般都是在秋冬干粮紧缺的时候才会南下,而到了开春,倘若赤水解冻还不回去,只怕到时候想全身而退就难得多了。

    而今年已经开春了,柔然人却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想必是要在这边打下去了,许多年没和柔然打硬仗,中途的磕磕绊绊自然又不可言说,如今柔然一动,看似三国的联盟还得要一阵子。这消息不知道让多少冀国和夏国的将士咬碎了牙。

    随后就发生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雍王被刺杀了。

    当时说是冀王为了保持结盟派人送来礼物,雍王本以为是那几座城池的文书,不想送礼的使者突然暴起刺杀了雍王,更神奇的是,这位刺杀完雍王的人还跑了。

    当时雍王到底答应了冀夏什么条件,秦非淮是不知道的,但想来怎么也不包括这一条。

    雍王被刺杀的消息传到文怀梁那儿,树公公急传文怀梁。

    文怀梁也总明白此时只怕是最后一面,自己这位父王要交代后事了。这时候文怀梁要么悲痛欲绝,要么慌乱又不失沉稳,总之,听到这个消息时不应该第一个问的是:“丞相大人呢?”

    “太子殿下,已经这个时候了,还找什么丞相大人啊,您快点赶过去吧。”树公公都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

    “我……本宫……”

    忽而文怀梁身边的侍从匆匆跑进东宫中来:“殿下相府传来话儿了,丞相说殿下且去听王上训话,也好让丞相大人筹备。”

    秦非淮既没有在这个时候出现,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甚至,秦非淮没有告诉他,他父王的情况如何,他是不是会成为下一任雍王,此时他应该怎么办,而如今的局面,他真的成为雍王,又该怎么做,文怀梁很确定自己没有任何承担责任的准备。

    但文怀梁忽然就安心了很多,秦非淮说了,那不是什么遗嘱,不是什么天大的任务,就只是父王的训话。

    听了就是了,后面的自有秦非淮筹备。

    待文怀梁从蕲年宫走出来,听见外面高呼王上的声音与悲恸的哭声一起响起时,文怀梁依然没有什么感觉。

    没有什么熬出头的轻松,也没有多么悲伤。

    文怀梁只觉得,好像从他认识那个男人起,就对这一天早早有了预感。

    朝臣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王可有什么遗旨?”

    文怀梁看着跪在朝臣之首,扫了一眼他的秦非淮。

    “先柔然,后刺客。”文怀梁道。

    而后他真的没有什么事情,除了穿上那身玄金的衣袍,他再没有什么变动。

    登基典礼,处理那个逃跑的刺客,处理如今同冀国和夏国的关系,同柔然的战事……

    他的丞相大人,把这些事情处理的很好很好。

    (二十六)

    秦非淮还是会来问他的意见的。

    比如关于王后的人选。

    “有什么要注意的吗?”文怀梁道。

    “以郑姬娘娘和吴娘娘为宜,自然还是依王上的意思。”秦非淮道。

    “那就让封郑秀为王后吧,然后顺带把文徵封为太子。”文怀梁道。

    “王上初登基即册封太子,恐怕不合时宜。”

    “反正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在了,没什么合不合的,要是实在困难就算了。”文怀梁道,“这个不要紧,你喜欢什么封号?”

    文怀梁以丞相在先王去后立功为名,加封侯爵,封号还没定。朝中反对的声音自然也有,但顾忌新王登基,只怕正要立威,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自然由王上决定。”秦非淮道。

    “还有,王兄也要封侯吧,给他定个什么封号好?定侯?”文怀梁很是苦恼,“要是他也被贬为庶人了多好。”

    “王上慎言。”

    “你说如果寡人现在死了,谁继位的可能性大。”文怀梁忽然问。

    “自然是定侯。”

    “可是,你不晓得,自从寡人近些天慌得很,天天做些不切实际的噩梦,醒了又想,未必不切实际,寡人不想让大哥继了这个位子,这个位子,寡人走后,只想让我们的孩子来坐。”文怀梁歪了歪头,“太子既然认了你做仲父,自然也算是我们的孩子吧。”文怀梁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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