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明月(二)
明月(二)
纪子灵本想责备他一两句,赏东西就罢了,也该换个好点的由头。结果文徵身上那种阴郁的气息还没散去,纪子灵觉得今天的文徵似乎格外颓废。
倒也不是因为酒气,文徵很少有借酒消愁的时候,在邯郸那么多年,真正借酒消愁反而只有听秦非淮提起先王旧伤复发的时候,今天却隐约有那么点意思,但显然不比那次到了自己都回不去,醉倒在凉亭中的时候。
纪子灵换了个话头:“还要酒吗?”
文徵摇摇头,躺在软榻上,半晌问道:“今日你怎么来了?”
“定侯说只怕安和冲撞了你,他又嘴笨,不会收场,这才叫我来了。”
文徵低低地笑了一声,没说话,皱皱眉,用手按了按太阳,显然是饮酒多了头痛,纪子灵无奈地拿了一边的瓷枕来:“抬头。”
文徵拉着他坐下,随后不客气地枕在他膝上:“瓷枕太硬。”
纪子灵无奈地叹气。
文徵闭着眼睛:“我就说,应该大宴群臣的,起码不至于闹成这样。”
“不应该说连宴都不办,各自回家赏月去。”
文徵睁开眼睛,有点迷茫地看着他:“那我去哪儿呢?”
“王后那儿,太后那儿,难道还没有去的地方?”
文徵笑了笑:“去年中秋,我也这么想。”
纪子灵只拍拍他没说话。
“想着去王后那儿吧,结果扑了个空,宫人说她在楚太后那儿,也好,去了,见楚太后和王后聊的正欢,王后正在自己姑母的怀里撒娇,见我来了连忙局促地站起来应付我,留我晚上赏月。”
“你拒绝了?”
“她一点都不想让我留下来,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催我快走。”
纪子灵知道文徵同自己的生母之间,安昌伯府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哪儿去,又道:“仲成想必不会不欢迎你,这次护着安和也不过是不太会说话罢了。”
文徵摇头:“他中秋自然要来宫中,和母妃妹妹团聚,我拜过就走了。”
“然后想着,母后的宫中也好,去时却见郑旭和他的两个弟弟,正在母后宫中,长安侯那时候艾姜还不是,好像说了什么笑话,母后被逗得很开心。”
话说到这儿,纪子灵也明白,只怕安昌伯爵府和太后的那点隐私文徵心知肚明,又想起艾姜那张颇为俊美的脸,和太后之间那似有似无的氛围,只怕两人之间也并不清白。
文徵忽然笑道:“那时候我想着,实在没地方去我跑到宁侯那儿去也不错,他好歹也是我名义上的仲父,又无妻无子的,说不定也和我一样”
纪子灵刚想拦住他,却被文徵说出来了
“天地之大,无所依傍。”
纪子灵明白那种感觉,到处都很热闹,可是和自己无关,孤独仿佛有了某种形状,成了某种看不见但却能深刻的感觉到的,透骨的冰冷。
文徵伸手抚上他的脸:“我不该和你说这个的。”
纪子灵笑笑:“没什么,早就习惯了。”
离开唐国如今也快十年了,纪子灵太明白文徵的孤独。
不仅仅是孤独,还有恐慌,不仅仅是恐慌我不再长思故人,而是发觉兴许故人早就忘了自己。
月华如水,把酒问天的时候,围炉宴饮,冬雪连绵的时候,东篱采菊,登高望远的时候,流年锦绣,灯火万千的时候,千里之外的月色下,会有人想到自己吗?
自己在他们之间似乎太多余了些,以至于走了之后忘掉的正好。
纪子灵也无数次问过自己,还思念唐国吗?
他想了想,还是思念了,毕竟母后在那儿,父王在那儿。
若是问,若有机会,他还愿意回去吗?
似乎也是肯定的,但到底比上个问题多了一丝犹疑。
文徽好歹是对文徵敬重的,吴太妃也没表现出什么对文徵的王位的心思。文徵面对的最多是冷漠,谈不上恶意。
但蓟京之中,夏姬娘娘和纪子扬几乎是明目张胆的恶意了。文徵尚且能安慰自己,先王是中意他的,只是走的太早了,纪子灵却没法安慰自己,父王是喜欢他的,肯定他的。
为人子一生,最高的荣誉不也就是父母拍着他的后背夸奖他一两句吗?
一时间纪子灵竟然想不出,文徵究竟是比他更幸运些,还是更不幸些,只能低头握住他的手:“被你这么一说我们两个好可怜似的。”
“一个人自然可怜,两个人就没什么可怜的了。”
二日定侯来西苑,也是同纪子灵道谢。
“昨日之事多谢了,微微素来执拗,她这边我好歹安慰住,大哥那边却不知怎么办才好,想到你兴许在宫中,请你来肯定能说服大哥。”
纪子灵道:“且别说说服,我最多是安慰,此事说到底是安和公主说了不该说的话,改日王上若是真的火气上来,只怕我去也只是多一个人挨骂罢了。”
“母妃已经训了微微了,她从小被父王宠坏了罢了。”文徽道,“本来是想请母后过来,又想着母后来了说不定对大哥火上浇油呢。”
纪子灵想了想:“安和公主到底年纪还小,古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安和公主养在太妃娘娘身边,难免会听到些有的没的,若是你真为公主好,不如请太妃娘娘将公主的教养交给上书房那边。”
文徽点点头:“改日我禀报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