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人间（三）
人间（三）
纪子灵想着刚到咸阳，想必众人都会观望，只怕自己会被晾一边一阵子，也确然做好了这个准备，临到咸阳，叫侍女给自己打个辫子，松松的扎起来。
侍女自然有些不解，人家做质子都是生怕自己太显眼，巴不得低调再低调，怎么他还特意要告诉旁人他是唐国人呢。
结果车夫刚停了车，就听得外面有人高声道：“丞相大人在鸿胪寺设宴，请殿下务必赏光——”
纪子灵道，这车都到鸿胪寺了，难道他扭头就走吗，既然是在鸿胪寺，就是宴请外国使臣，不算错，只是这前面开口不提雍王而报丞相大人的名号，纪子灵不得不多想些。
纪子灵也很无奈，一路舟车劳顿也没有歇息的时候，就直接被拉过来赴宴，理了理衣服下了车，道：“雍王、宁侯费心了。”
为首的中年人穿着官服，上前几步：“在下鸿胪寺典客姚重，奉丞相之命为殿下引路，殿下这边请。”
对于这个三番四次拐着弯表示自己是宁侯的人，纪子灵只当没受到暗示，笑眯眯道：“姚大人请。”
纪子灵一路想着如何与宁侯和一众官员虚以委蛇，想的头疼，结果姚重提醒他到了的时候，竟然不是宴厅，而是一处水榭。水榭中坐了一人，纪子灵扭头看姚重。
姚重向那人深深一拜：“丞相，唐太子带到了。”
那人回过头来，摆摆手示意姚重一众人等下去，纪子灵这才发现，那人手中拿着一个鱼盒，里面是些碎屑，显然刚刚在喂鱼。
这就显然不太对了。
纪子灵也不是第一次见秦非淮了，之前在江海居，纪子扬来闹那一次，也是秦非淮出面，相互见过礼，秦非淮示意他过来。
不是主人和宾客的“请”，而是长辈对晚辈的那种唤。
尽管纪子灵知道，年纪上说，宁侯是自己的长辈分毫不过分，但是宁侯顶着一张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脸，纪子灵实在没法把这个长辈认下去，加之自己同宁侯不算熟，忍不住心里还是不舒服了一下的。
但这次见秦非淮，纪子灵觉得这位宁侯似乎又不一样了些，不是相貌不一样，相貌几乎没有变化，反而是，气质不太一样。
怎么说呢，以前他身上，那种处变不惊的冷静固然有，但是更有一丝模模糊糊的烟火气，起码觉得这个人是个人。
但现在纪子灵觉得，似乎秦非淮身上原来那一丝模模糊糊的烟火气没有了，尽管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纪子灵依然觉得，秦非淮有点像庙里的一尊神像。
纪子灵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又觉得说一个满身铜臭说不定还满手鲜血的人像神像，实在是对神的亵渎，心里连忙告罪几句，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秦非淮将手里的鱼食都扔了出去，侍女过来只上了一个食盒，打开里面是份面，加上水榭中本就有的一点果子，再没别的了。
纪子灵同那碗面大眼瞪小眼，脑子转的快飞了，想着这碗面究竟有什么寓意。结果听得一声轻笑：“蓟京没有接风要吃面的传统？”
纪子灵愣了半晌：“啊，有——”
“给你接风，吃吧。”秦非淮寻了他的对座道，“你一路舟车劳顿，这时候难道扯着你应付那些鸿胪寺的官员们？只是外头样子要做，你若有什么想吃的休息好了再说，不差这一会儿。”
敢情秦非淮真的单纯为他想着了？
秦非淮吩咐旁边的侍女：“等下殿下用膳结束，休息就引到鸿胪寺的客房睡一会儿，之后的什么等王上来的再做吩咐。”
侍女连忙称是。
秦非淮要离开水榭，又对自己身边那个侍卫吩咐道：“冬，去叫姚重一会儿去侯府一趟，我有事同他商议。”
纪子灵见秦非淮一点不避着他的吩咐事情，也不怎么敢动手里的饭，直到秦非淮走了，才放心将面吃完了。
味道确实好。
侍女像块木头似的立着，一点多余的话没有，纪子灵拿茶漱了口：“引路吧。”
纪子灵难得睡了个安稳觉，不过没睡多久就觉得周围有人，他睡眠又浅，一睁眼就看见床头趴了个人盯着他看。
纪子灵吓了一跳，从榻上滚起来，半晌才认出来是文徵，文徵穿着常服，样子没变多少，从额头到眉尾却留了一道明显的深色，大约是战场留下的伤。
“有人追着你啦，吓成这个样子。”文徵懒洋洋地起身，颇为委屈地说，“你一来我就想来找你来着，结果你不晓得，秦非淮逼着我把折子看完才能过来。”
纪子灵已经清醒了很多：“宁侯也没说错，总要以公务为先才对。”
“你一来就向着外人。”文徵冷哼的一声，显然很不高兴。
见纪子灵没说话，文徵继续找话说：“等你收拾一下，我把王宫的西苑给你住，那边都收拾好了，到时候”
“住在宫中？”
“没关系，西苑本来就是父王当年为秦非淮修的，如今他不住了，正好你进去嘛。”
纪子灵无奈：“难道没人反对？此时只怕并不合适”
“我理他们做什么，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你住进去就是了。”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只涉及合理不合理，你自然无所畏惧，但我岂不是要面对”
“好了,哪儿来这么多话，叫你住进去就住进去。”文徵打断他。
纪子灵神色微冷：“是了，王上什么时候听过别人的话呢。”
“什么意思？”文徵也察觉到纪子灵的语气不太对，道，“干嘛第一天来就和我置气，是不是一路上有人给你委屈受了？”
“并没有，多谢王上关心。”纪子灵道，“鸿胪寺总不好留太久，王上回吧，我收拾一下便去。”
文徵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