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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风(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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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风(十)

    “娘,晴儿好像被父王处死了。”

    娘的声音总是冷冷淡淡的,“你哭了?”

    “她陪我画过画来着……”

    “那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纪子灵道。

    “人死了,总会有人难受。”娘擦拭着手里的琵琶,“这很平常,你要学着习惯。”

    如今院子里一片慌乱,这时候他去做点什么,总归比跪在在文徵身边好。

    长宁带着人小心翼翼的送到房间里去了,总不能一直让他躺在外面。

    纪子灵松开手的一瞬间,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他依然不习惯。

    胡鄂定写了方子,秋月立刻去太医院要了药,想必也是说了情况,一向拖拖拉拉的太医院没半点耽搁,回来熬了,胡鄂定只嘱咐能多快就多快,片刻耽搁不得。胡鄂定也敛了一贯的轻松开始施针,一旁杜蘅依胡鄂定的吩咐递针,屋内再无声音。

    等药一成,胡鄂定命人给他喂了,片刻看文徵喝了药后,惊醒过来随后趴在榻边吐浑天暗地,胡鄂定停了手,一旁的杜蘅即使把铜盆递过去,松了口气,满意的点点头,“应该死不了了。”

    “应该?”纪子灵皱皱眉。

    “青烟桐。”胡鄂定自顾自道,随后似乎闻到一阵酒味儿,“他喝酒了?”

    “对,从安昌伯府带回来的。”纪子灵道。

    “我说下毒的人人应该没那么蠢。”胡鄂定起身道。

    “什么意思?”纪子灵道,“这青烟桐有什么特别的吗?”

    胡鄂定没理他,随口开始说方子,一旁那个叫杜蘅的小药童连忙拿了纸笔写下来,不是常用的毛笔,倒像是根羽毛。

    “要是又毒发了,给他吃一副。”胡鄂定道。

    “这是解毒的方子?”纪子灵问道。

    “催吐的,看着吓人罢了,没那么严重。”胡鄂定道,“没问题了,他有内功,毒不死,把他弄醒了,让他自己催内功,把毒逼出来。”

    纪子灵看着满地的血迹,又记得胡鄂定好歹也为他和文徵跑过那么多次,强压下急恼道:“如今让他自己催内功解毒,到底苛刻了些吧?”

    “他若不想内功废掉,就只能自己解。”胡鄂定道。

    纪子灵愣了一下:“这下毒之人,也真是心狠。”

    “不用试探,老夫就是个来看病的,你要想知道什么自己查。”胡鄂定站起身离开。

    长风道:“青烟桐在茶杯上。”

    “胡鄂定说下毒的人没有那么蠢?”纪子灵道,“什么意思?”

    “青烟桐毒性弱。”长风道,“要日积月累。”

    “除非遇到酒?”纪子灵道。

    长风道点点头。

    那下毒之人还真是了解文徵。纪子灵想着。

    不,也可能不是了解文徵。

    是了解他。

    那边儿文徵抓过秋月放在水里的帕子,胡乱的抹了把脸,躺在榻上,虚弱地看着纪子灵。

    “哪儿不舒服?”纪子灵道。

    “哪儿都不舒服,感觉把昨儿吃的都吐空了,我想吃面。”文徵虚弱的说。

    “这么晚了,你都这样了,还……好好,我去给你煮,你别起来。”纪子灵道。

    “还要再有一个蛋。”文徵得寸进尺道。

    纪子灵认命的出去。

    纪子灵走后,长风扶着他坐起来:“可以?”

    文徵“嗯”了一声,似乎已经没力气说别的话了,又过了好久,才道:“青烟桐下了多久。”

    “不过七天。”

    “往后的东西,用前多查查。”文徵哑着嗓子说。

    “他会疑心。”长风道。

    文徵再没说话,长风守在门口,过了一会儿,见文徵脱力般的倒在床榻上。

    纪子灵端了碗进来的时候,见文徵额上都是汗,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躺在塌上。

    纪子灵慌忙放下碗走进去,唤了一句:“文徵?”

    半响没有反应。

    文徵忽地睁开眼睛,用狡黠的凤眸看着他:“吓到了?”

    纪子灵没回应。

    “不是吧,这你也生气。”

    “没有。”纪子灵淡淡回道,“刚刚我在想,倘若你就这么死了,今年清明,我也有要祭拜的人了。”

    文徵眯了眯眼睛:“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纪子灵拿了一旁泡在水里的手帕,替他揩掉脸上没擦干净的血,“是我疏忽了。”

    “手上也有。”

    “自己擦。”纪子灵把帕子递回去。

    “疼,动不了。”文徵道,半点看不出疼的样子。

    就算知道他是装的,纪子灵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狠下心来不管他。

    “我要尝尝那碗面。”文徵道。

    “你吃得下去,不用再吃副药?”纪子灵道,拿起那碗面。

    “那药是救人的吗?那药吃完了,我去了半条命。”文徵道,“你喂我。”

    “你要自己动不了,我叫秋月进来帮你。”

    “不要。”文徵委屈道,“今儿我过生辰,不仅被奸人下了毒,连碗生辰面都吃不到,我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

    纪子灵坐在床榻边儿,挑了一筷子:“行了,张嘴。”

    文徵起了一点身,有点艰难地咽了,道:“我以为你会把它煮烂了呢,你学过?”

    “煮个面而已,没学过不也一样。”纪子灵挑面条的手顿了一下,道,“先前给我父王煮过一次。”

    然后被责骂一句有失体统,无心向学,那碗面也最终被他自己吃了。

    明明那一天已经吃了无数碗煮坏的面了。

    “本来衍之给你煮了送来了,赶上你没回来,我就给吃了,果然在别人的生日,吃别人的生日面不吉利。”纪子灵道。

    “我这不是没事嘛。”文徵又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

    “干嘛?”纪子灵把碗怕面汤洒了,结果腰上被人一带,倒在床榻上。

    “别动,就一会儿,等我把毒逼出来就好。”文徵道,“有点儿冷。”

    说着冷,文徵的身上却是烫的,纪子灵不太舒服但也没敢动。

    文徵道:“下手也忒狠了点儿,我要查出来是谁,绝对不饶,”

    纪子灵停了停道,“你怎知青烟桐是给你下的?”

    “给你下?你得罪人了?”文徵抬了抬眼睛,又闭上。

    “这事情没这么简单,”纪子灵道,“你且休息,后面交给我。”

    青烟桐不是给文徵的,只是文徵急匆匆的回来,用茶杯盛了酒,才能发现茶杯里有青烟桐。不然,自己不爱饮酒,青烟桐又要日积月累才能发觉,到时自己才是死的不明不白的那一个。

    能在王宫里,给质子下毒,还是这么隐蔽的手段,纪子灵自问没得罪小人,那就是位高权重之人了,范煜倒是有些过节,但与文徵的过节远比他大得多,总不至于怪罪到他身上吧。

    虽然位高权重之人纪子灵也不知道怎么会和他们攀扯上。

    早知道应该让胡鄂定查查,青烟桐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而自己又中了没有,也好知道到底因为什么。

    纪子灵正胡思乱想呢,忽然觉得文徵的身上越来越烫,弄的他很不舒服了。刚动了一下,文徵一皱眉,纪子灵又不敢动了,直至感觉身上都被汗浸透了,文徵才放了手。

    “按你饮茶的频率,到现在还没症状,这毒没下多久。”文徵道,说着又闭上眼睛,似乎很疲惫,“不必担心,我帮你催出来就好了。”

    纪子灵觉得一身汗不舒服,而且衣服上还尽是血迹,对于他来说忍了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了:“我出去换身衣服。”

    文徵轻轻地“嗯”了一声,再没动静。

    待关门的声音一响,文徵飞快地拿了帕子,到底是没接住那一口血。

    纪子灵一出去,叫了长宁进去伺候文徵,又把人召集起来道:“文公子吃多了酒醉了,今儿院子里什么事都没有。”

    众人皆称是。

    “各自回自己那儿去,今儿没叫人,谁也不用去文公子房间。”纪子灵把酒坛和茶杯,拿回自己那儿去。

    纪子灵又单独把长风叫了:“这杯子没法儿用了,在宫里毁,恐怕有嘴碎的人说出去。”

    长风立刻明白了:“我处理,留证据吗?”

    纪子灵道:“是证据是把柄还两说呢,即使有证据,下毒的人死不认账,我还能追究吗?记得把酒坛打碎,和茶杯混在一起丢了。”

    长风沉默了一下:“吃亏。”

    “不会的。”纪子灵道,“文徵不会白遭这一次。”纪子灵停了半晌,“我保证。”

    桌上的酒一并处理了,又差秋水秋月把血迹处理了,院儿里外人文徵一出事纪子灵就给遣出去了,但他不觉得消息就能锁住,起码太医院那边儿,既然秋月那么快拿了药,只怕他们也能猜出来。

    若直接不许外人进来洒扫,只怕反而是打草惊蛇。

    纪子灵有点疲惫地坐到外间,忽而觉得脚下踩了什么,原是一张药方儿,想来是胡鄂定身边那个丢三落四的小药童落下的,上书一张药方。

    纪子灵懂的那些医理,纯粹是久病成医罢了,随便拿一张方子给他看,他是看不懂的,但这几样他还真的知道,因为这方子在后宫太常见了——安胎用的。

    纪子灵道胡鄂定果然原来是宫里的太医。随手把方子塞袖子里了,现在要担心的人是怎么说都比这东西重要多了。

    纪子灵只希望真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挡了谁的路,总归比是唐国出了事好。

    文徵说过北边儿战事败了,柔然一出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唐国,那杀他一个质子有什么用?

    若不是得罪了人,就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青烟桐没下多久,他自己都不知道最近自己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了。

    窗外,院中白雪早就被扫成了堆,露出这座宫殿本来的面目。

    纪子灵见过后宫,也上过大殿,自小在宫里长起来,他什么都见过,却从来没觉得,这是个多可怕的地方,只觉得是辉煌,却从没觉出个“威严”与“可怖”二词来。

    他看着院子门口,那儿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他也叮嘱长风不许任何人进来,却还是不放心,纪子灵只觉得,院外似乎如今有一堆人,拿着刀枪剑戟指着院子。

    他就像是当年守着娘的宫门,挡住那些来王后宫前撒泼的后妃一样,枕戈待旦,守着那个难得弱势的少年。

    二日一早,严双照常来了,见文徵的面色依然苍白,也没强求。

    “怎的非要拉上我?”纪子灵道。

    “总不能让严伯白来一趟。”文徵道。

    “习武是打小开始的,我现在练有什么用?”纪子灵道。

    但纪子灵要真能拗过文徵,他也就不是他了,加之一向少言寡语的长风也帮腔,尽管只是冷冷的一句“有用”

    纪子灵本是想着文徵是病人,索性也就让着了,想着严伯也不会刻意为难人。

    而且,昨日一事过后,纪子灵大概能明白文徵执意让他习武的原因。

    结果就是严伯“不为难”的早课,纪子灵也觉得浑身都快散架了。

    更难受的是文徵动不动还拿一根木剑过来纠正他的姿势。文徵的剑一敲到腿上,纪子灵直接腿一软跪在地上。

    “不是吧,我没用力啊?”文徵看了看手里的木剑。

    纪子灵咬着牙没说话,又不想练了一半退了,自己好歹站起来继续。

    “内虚。”严双临走,留下中肯的一句话。

    纪子灵坐在椅子上都嫌腿疼,要不怕实在有失体统,他早躺床上去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习武啊。”文徵似乎想了想,“三四岁吧,那时候我父王还没离开邯郸。”

    “你父王的意思?”

    “嗯。”文徵道。

    说是这么说,按文徵的性子,倘若真是被人逼迫的,他也坚持不了这么多年。纪子灵没见过文徵真和人打起来,范煜那次不算,那不是武功,跟泼妇掐架似的,但想到花朝宫宴上用一根天蚕丝带接下刺客的剑的那一下,只怕也不是一日之功。

    秋水走过来替纪子灵捶着酸痛的腿,半晌范昀过来,见纪子灵难得靠在椅子上,坐的失了端正,文徵依旧在一旁笑他太虚弱,二人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是我就说,这不都没事儿嘛。”范昀道,“先前宫里有人传质子府这边儿出了事。”

    “倘若有人投毒算事儿的话,那传言也不算错。”文徵道。

    “给纪子灵下毒,不可能吧?他得罪谁了?”范昀皱眉道,“在王宫投毒,好大的胆子”

    文徵道,“给我的。”

    范昀看着瘫坐在椅子上,披着斗篷抱着手炉的纪子灵,和一旁似乎没什么事儿文徵,怎么也说不出来。

    “胡老先生医术高超。”纪子灵道。

    范昀道:“什么人也不怕得罪安昌伯爵府?”

    “太子呗,想必还记得我跟他打那一架呢。”文徵道,“不然还有谁有这个胆子?”

    “证据不足,休得胡说。”纪子灵道。

    “王兄……想必不会如此冲动。”

    文徵白了他一眼:“你这话自己说的都没底气。”

    范昀似乎很无奈:“王兄真是……北边儿战事紧成那样,还要在联军内部争斗不成?”

    “北边儿败了?那打到哪儿了?”

    范昀道:“听说居庸关丢了,听说联军正在往南撤。”

    “撤到哪儿去?再往南就是蓟京了。”纪子灵猛地想站起来,腿一软又重新坐下,“唐国怎么肯?”

    “那又能如何。”范昀道,“幸好你提前来了邯郸,不然如今蓟京不比邯郸安全。”

    纪子灵低头道:“二王子慎言。”

    文徵插嘴道:“那联军也不肯能再退了,再退就没有天险了,冬季还没过,柔然直接度过赤水,届时邯郸也没安全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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