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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50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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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扇是生生撞上的,哐当好大一声闷响。

    她脚下步子一顿,回头瞧了眼闭紧的门扇,复又推门折返。再入屋,目光绕过屏风,便见那抹清瘦的身影呆坐于榻上。

    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甚。

    呆滞着。

    他多少有些可怜。

    往细里想,或多或少是她有些过分。

    她觉得他可怜。虽如此说,可更多时却从不会立在他角度思考。

    况且,今日还是他生辰……

    思及此,寻桃才长长舒了口气,抬脚越过屏风。直至闻见细碎的脚步声入耳,那宫监才稍稍抬眼来瞄她,亦不过是一眼,便又别过脸去,冷哼道:“不是懒得管我吗?你回来做甚。”

    “看看你死了没。”

    他说话不入耳,自然,她嘴上也没好听的话。

    “哼!”他斜过眼来睨她,而后自喉间漫出冷哼一缕,“死也不死你眼皮底下。”

    寻桃懒得跟他拌,心有愧色为其一,其二则是,方才光捣鼓那些瓶罐了,本也没替他涂完药。思及此,她取来瓷灯置于几上。

    想到这太监一贯矫情,她便把伤药倒在掌心搓热替其伤处抹上伤药。

    末了,又问他:“还有哪疼?”

    他垂着眼不答,只轻轻晃了晃脑袋。当望进那双浓墨翻涌的眼的一霎,见他眸光微闪,转而抬手捋起半截衣袖,将胳膊伸了过来。

    “你怎弄伤的胳膊?”

    按理说,也不应当。

    他不说话,寻桃也懒得讲他。从那堆瓶罐中寻出罐跌打药,眸光落至那半截瓷白上,沉沉叹了口气:“你怎总是有伤?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哼。”然,依是只得一声冷哼。

    不觉间,天就黑下来了。

    月光自窗牖而入,揉着支摘窗外摇曳的树,映入屋里便洒落一地碎散的树影。

    “你头发乱了。”

    该是遭蜜蜂驱赶时奔走过于狼狈所致,不光头发,连同衣衫都凌乱十分。

    “那你帮我梳梳吧。”

    留心她眉头微蹙,连着面色都略沉了下来,他努努嘴,‘不经意’地在她眼前晃了晃胳膊,话语中带着几分“我胳膊可疼。”

    晃神间,他已然在妆奁之前拂衣坐好,摘下了脑上的乌帽,等着她来替他梳头。

    罢了。

    从前她没少替贵妃梳妆,梳头与她而言倒也不是甚难事。

    收回思绪绕过画屏,在他身后驻足。先打散他原先经已凌乱的髻。如瀑的乌发散落铺满肩畔后背,便将这张本就生得白的脸衬得愈发的白。

    乍一眼瞧,甚至要比她一个姑娘都要来的白。

    是以,她不禁讷讷道:“你好白啊。”

    话语中难免染上几分酸意在里头。垂头瞧瞧个儿猪蹄子一样的手,又瞅瞅镜里宫监的脸,“我死三天都没你这白。”

    “不要乱讲话,一点儿也不吉利。”

    寻桃沉默了片刻:“你也没少咒我不得好死。”

    “……”一时间,颜玉书也没寻着言语。

    稍作思忖,方才启口,说道:“那不作数的。”

    不作数。

    而后她却不说话了。

    一绺乌发落在她指缝间便似条灵活的蛇儿,很快就将一部分的发编起。她说:“从前我总替小姐梳妆。”

    “后来有旁人伺候了,也用不着我了。”

    “嗯。”他应得极淡,后亦无旁的话语,独余周遭一片寂寥。

    “你今日怎那么闲?”

    她也是没话找话,话音尚还未落,他又应了声“嗯”。

    “……”她真有被自己的话蠢到。

    据她所知,颜玉书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圣人身边伺候的,圣人在长康宫里陪小姐,他们二人一贯喜欢单独相处,也不喜周遭有旁的多余的人。

    而且今日是他生辰……他能这般悠闲断然也是圣人恩准的。

    可他似有些心不在焉。

    垂着眼不知思索着些甚。良久,才听他幽幽吐出一口雾气,声音轻细:“你都忘了你说过甚了吗?”

    而后来,也没个下文。

    “先前,给你酸梅汤的时候。”他语调轻轻,话语中亦尽是怨色。

    寻桃听得皱起了眉头。

    纵是她然已极力思寻回想,还是没能忆起一星半点相关的事与画面,她怎能记得住那么长远细节的事情?她不解:“我说甚了?”

    “你说……”

    忽然他又说不出口了。

    “我说什么?”

    可当她怀揣着几分气期待求知等着他答话,话起却头又戛然而止,他瘪瘪嘴再不予作答。

    他不说寻桃也懒得追问,便将心思收起继续把玩手中绺绺乌发。

    “你……有什么打算吗?以后?”良久,他细声启口。

    带了些试探的意味,抬眼望向少女铜镜中映照的脸。惶惶抬眼窥觑她的神色,却见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道。”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也是实诚。

    思索了一阵才缓缓道:“或许会一直待在宫中陪伴小姐吧。”

    “那你也没有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吗?”

    她晃晃脑袋:“没有。”

    也是。

    她满心只有小姐,旁的估摸也是容不下的。

    好似,在这一瞬心都凉去了半截。

    “那,那……你,为甚……”说了一半的话,剩余的只于她那句看似无心的话,硬生生扼杀于肚腹之中。

    可他还是好奇。

    又或者说,是想听见心里期待的回答。

    “那你为甚要对我好?”到底他还是问了出口。抬眼却见她神色无异,只于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便不想再多问旁的了。

    他神色蔫蔫,似乎有些微倦了。寻桃当他是疲倦,只抬眸,瞟了映于铜镜中那张清隽的脸一眼,“我之前说过啊,弥补你。”

    瞧,答他的话不记得,自己说过甚却记得清清楚楚。

    “没了?”

    他见着镜里的人点头,似乎并无说下去的意思。他便又问:“为甚?”

    “你记得我突然帮你的那日吗?”

    自然是记得的。

    到唇边的话却怎都说不出口,哽着噎着,想听她讲,此刻却又想将耳朵堵塞起来,对此充耳不闻。他不想听见那些让他不高兴的东西。

    “就是那日,我做了个梦。”

    那时候他也想不明白。

    她一贯跋扈得很,怎会突然转性那般,说着“弥补”二字,无缘无故待个非亲非故的人好。

    “梦见你有一日当上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然后报复我,把我关起来要杀掉我,我怕死。”

    “那你为甚……”不直接了结性命呢?

    相比,弄死一个下等奴才,不是更轻而易举么?只要她愿意,去求贵妃,甚至倚仗着圣人对她的纵容,也不是不能轻飘飘揭过去。

    心底痛意泛滥,重重思绪搅扰,于心间雀跃翻滚。

    眼眶一阵湿热。

    又该是错觉,只感眼尾一阵酸痛。或是酸涩,亦或是旁的,但这都不重要了。

    倏忽之间,恍若陷进无穷的怆然之中。分不清那丝丝缕缕自心底翻腾的物什究竟是酸辛或还是哽塞。只觉着一瞬,连呼吸都百般的困难。

    本来就不该问的。

    “起初我确实讨厌你,因为你嘴巴臭,后来……”她还在说。

    她瞧不出来他不爱听。

    后来如何他亦不想听不愿知道了。是以,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启口打断:“别说了,我不想听。”

    “是你要我说的啊……”

    少女言语似乎带了几分怨艾的意味,而后缄口,便落入冗长的静默。

    可他始终不明白。

    恍惚之间,只觉着整颗心都浸在冰湖中。

    是,她说的实话。但他想听的并非是这些。

    这时,她搁下手中的梳子落于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便听她说:“瞧来你也没什大碍,天色不晚了,我得回长康宫了。”

    说罢她就掉头要走,也是这会儿颜玉书才反应过来。

    估摸是刚才打断她语气太过生硬,她看起来已经不高兴了,又忙忙伸手去拦她。

    “桃桃。”

    他的双手攀上她的手腕,隔着袖口略有些轻薄的衣料,触及到他莹白近乎透明略微发凉的指尖。还有伴着火烛声入耳的恳求:“等会儿再回好不好?”

    垂眸,入目是那双瓷白骨节分明的手。

    “我还有话想同你说。”手指细微的颤动,又将她的腕子攥得更紧。

    她不高兴。

    掰开桎梏腕上的手,她颇是不奈地皱眉,话里皆是泠泠的冷意:“有甚是不能明天说的?”

    “你就非要这般急躁,连陪我说说话都不情愿么?”他又把话抛回来,反问起她。

    “我明天又不是不在了。”况且,他方才都那样了,她还有甚好说?

    末了,便见他敛了神色。双臂无力地垂下耷拉在腰身的脸侧,蔫蔫道:“我今日想说的话,明日便没必要说了。”

    瞧吧。

    她冷哼:“我和你没什好说的,三句不来就吵架。”好端端的,突然就发病。她也不过说句实话,是他问的,她还没说完又不让她说。

    “如此这般,那你走吧,往后你我各不相干。”话说完她就掉头要走,忽然后头悠悠飘来句冷不丁的话。

    “???”他是不是想吵架??

    寻桃一听就炸了。她生气了!才迈出去得左腿闻声火速收了回来,捋着衣袖势必要与他好好掰扯:“这又是做甚?你是想吵架么?”

    那宫监面上神色不改,更无要与她争吵的意思,愣是半个字都没说。

    她心里淬着火,反倒笑了:“好啊,竟然你都开了口,那我也没理由死皮赖着,往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就此散伙,我也乐得自在。”

    “嗯。”他应得极淡。甚至,未多留她半分眼色,折身过去甚朝着半敞的门呼唤值守的宫人:“十二,送客。”

    哪里是送客?他分明就是赶人的!

    那唤作十二的小太监弓着腰身立在门前。

    他额上甚至都冒出了虚汗,一时间请也不是,不请也不是。蹙着眉头想说些甚,却久久不知如何开口。

    “谢谢颜厂臣的好意,送客就不必了。”寻桃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那股热气直冲天灵盖,周身登时气得发抖不止。大门都越过去了愈走一步愈是气闷,她复又折返,冲着屋内清瘦的人影冷啐:“以后你求我来我都不来!”

    “呸!”没良心的东西。没走两步,又再度折返,从怀中掏出一方叠得规整的帕子,用力朝那人影丢去。末了,才掉过身速速离去。

    自下坪出来天都昏了,远处凄鸦啼叫,寒风凛凛。

    才拐角,就被一堵人墙撞得几个趔趄跌坐在地,周身筋骨都摔麻了。

    “你怎么回事啊?没长眼睛吗?”来人是谁尚未瞧清,囤积在心底的怒意就先迸了出来。

    “姑娘消消气!只是谢某走得着急,没留心……”

    一道熟悉的男声入耳。抬眼,便对上双乌沉沉略带歉意的眼。

    是谢执。

    是他。

    又是他……怎么又是他?!怎会有人出现得每次这般不合时宜?

    或是察觉到些甚,谢执又朝她轻轻地笑:“冬天天黑的快,姑娘怎么也不打灯?”

    “我打不打灯与你何干?”

    她这是吃火药了。

    话里淬着火,略过他探来的手兀自扶着地面挣扎着站起,弯腰拂去裙上的泥污。“不必了,我家娘娘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罢便越过他就走。

    贪图便捷,她选择抄近道,可错便错在这一时脑热。林中没有宫灯,夜间无灯亦只能凭借着洒落的月光引路。

    上冬凛凛的风刮上脸颊哧哧的痛。

    只觉耳边都是风,连同掠过耳畔都觉着冷得刺疼。稍不留心就一脚踩进了泥坑里头。

    垂头借着月光只瞧见没过半截小腿的泥泞。

    她试图抽回腿脚却也难扯动分毫。她心头躁意正盛,尤是此时那点点躁意更是抵达顶点。是以,她眉头一横牙一咬脚上一使劲,顷刻间脚踝一歪,整个人都直直往旁侧歪倒。

    而于将要跌倒之时却倏遭人扶住了手肘,昏暗中,只听那人道:“是我,谢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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