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撂倒那个狗太监 > 第28章 三合一

第28章 三合一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28

    “……”

    寻桃是想不明白。

    这宫监为甚要弓着身立她身后?见其额角汩汩冒出一层细密汗珠,脸颊都染上一层绯红,她了然,“哦,我晓得了。”

    颜玉书也想不明白。

    顷刻间连着呼吸都随之一滞,尤是面颊愈发灼热,登时宛若火烧。

    他只是!因为她探头探脑,两人个头亦有些微悬殊,是以才稍稍弯下腰,学着她的姿势同她说话……谁曾想,她会忽然转头?!

    眼前人眉头倒竖,乌圆的眼眸轱辘转了圈,随即左手往腰间一卡,食指猛地戳上他眉心来,“你是不满我所为,意图谋害我!”

    遭她这般推搡了下,他脚下一个未站稳往后踉跄几步,便跌坐在地。

    “想也别要想!”

    只瞧她抬臂挥拳,威胁道。

    转眼光景,桂月便已要来了。

    庭院间落叶纷纷,匆过一夜青砖地上就铺厚厚一层金黄。颜玉书来到长康宫时,有三两婢子于院落中清扫,间中夹杂几句调笑,细细声的便没在了乍起的凉风里。

    现下寻桃那小院一团糟,几个宫婢围在院落榕树脚,你一言我一语,叽里咕噜的。连着那雁灰盘领衫的宫监步入小院都无人察觉。

    甚至,他背着手立在旁边围观都不曾留意。

    颜玉书在旁侧瞧了好一会儿,瞧见桌面堆成小山的布料和竹筐子里针线,还有些完成一半的小物什。是以他没忍住开口:“这是作甚?”

    “过两日是七姐诞啊。”有人头也不回地答。

    终于,是寻桃先反应过来这议讨中乍然混入的一道男声。回头的一霎那双乌圆的杏眸一瞪,声音都放大了数倍:“你怎会在这?你何时来的!”

    “入秋了。”他答,而后默了半瞬,才缓声道,“而且是你叫我来的。”

    “是吗?”

    寻桃闻言一愣,便自心底细想一番。

    好似,确有此事?

    因着翠丫前些天酿了一坛糯米甜酒,是以,前一天晚上,她便着人传话去,想叫他来尝尝看。尚未等她回话,那宫监又道:“你们还过这种日子?”

    闻言,她斜着眼睛睨他一眼,悠悠道:“我们涧都姑娘都过乞巧节。”

    “六岁时姐姐们带我去过一回,有花街拜七姐,街上可时好生热闹。”

    “咱们这边过的似乎和你们不一样啊!”

    ……

    些几个宫婢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后头愣是叫人半句都没听真切。寻桃嫌她们吵,便下了逐客令将人通通赶了回去。

    转头抱着针线筐和那些布料回屋。

    方走两步,脚下一顿稍稍回过头瞥他,“你随我来。”

    房中静悄悄的,翠色陶瓷香炉中燃着凝人心神的甘松香。间中和着胭脂水粉的香气,随着自支摘窗跻身而入的凉风扑面而来,周身都尽是清雅的香气。

    少女方才搁下手中的物什,忽抬手一拍脑袋惊呼出声:“我忽想起昨儿跟姐妹约好了,你先坐会儿!等我回来再跟你说事儿!”

    言罢,亦未等他回话,她便提着裙匆匆往外去了。

    只听见门扇开合发出的一声脆响,而后房中再度归于阒静。颜玉书立在原地,愣是半天没回过神,她寻他来,倒又把他扔在此处自己跑了?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今儿他也没甚事做。

    等候一阵亦不是甚难事?

    “哎?桃姐姐呢?”

    这时翠丫端着檀木盘进屋来,见只有颜玉书,不禁有几分惊诧。在她印象里的桃姐姐,似乎贯来都很厌恶男子进她房间。

    就是太监也不行的程度。

    眼前人悠悠转眸瞥她一眼,眸中无半点旁的神色,只轻轻掀动薄唇吐出一句:“寻她好友去了。”

    “如此这般……”

    翠丫沉默片刻,垂眸瞧盘中冒着热气的米酒。

    她老早就在煮米酒了,可偏是这时候人跑了,且还不知何时能回,待回头怕也凉了。思及此,翠丫心底便是一阵发闷。

    是以,她将檀木托盘往圆桌上一放,“那这碗糯米酿就给你喝罢!”

    能吃就不要浪费!

    “这是什物?”

    闻言,他不禁探头去瞧。

    颜玉书没见过这种吃食。

    看着像粥,却带着阵阵酒香,但又不浓烈。一同煮的,还有几颗雪白的小圆,瞧模样应该是汤圆。只见那瓷碗盛的满满当当,上头还撒上了白芝麻。

    “糯米酿,可香了,快尝尝趁热喝了罢!”翠丫嘿嘿一笑,冲其摆摆手。

    檀木托盘上立着的白瓷碗正冒着腾腾热气,只是凑近稍稍,糯米酿的香便甜霎时沁满鼻腔,是那诱人的味道。是以,他捻起匙羹,舀起一勺往唇间送。

    寻桃一去就是一个时辰。

    回到长康宫时,手里还多了些小玩意儿,都是些巴掌大的小衣裳小绣鞋,是与春锦换的。

    从太医院出来那会儿,天已然黑了。

    檐下宫灯亮着,稍有凉风掠过便将那风铎逗得叮当作响。

    放眼去瞧,那轮皎月已然升起。直至她闻见不远处草丛传来的簌簌虫鸣,才乍然想起,她好似将颜玉书扔房里了?

    想到此处,寻桃脚下步子便不由加快些许,一路走得匆匆急急,因衣裙繁复还几经栽倒。

    步入房间那刹,她一眼就瞧见了那伏在圆桌上的人影。

    是以,她一拨裙摆大步上前。

    “喂!起来!”

    推了一下,没反应。

    这是睡着了?

    在她茫然之时。

    伏于桌案上的人终于缓缓支起躯干,而后瘫靠在竹椅的椅背上,又不再动弹了。见其双目紧闭脸颊通红,有气无力地靠着,半天没有动作。

    寻桃心底一阵发闷,于是她抬手,覆上其肩畔去用力推了两把。

    那犹如死鱼的人终于撑起眼帘,仰头瞧她:“嗯?”

    “天色不早了,快回去。”

    他久久不答,对于她的催促充耳不闻。

    终于,在她耐心将要耗尽的之时,这死太监手指动了。

    继而朝她探手,那只洁白的手缓缓攀上她手臂,继而收拢。似是耗尽浑身力气那般,他往前靠来稍稍,便半个身子都倚在她身上,朱唇开合间,漫出一句话:“我不想走~”

    寻桃:“?”

    他好似脑子有病。

    拖长的尾调绵延起伏。

    恍然间,只觉手肘倏地一紧,便遭其攥住了手臂。指节修长幽若玉竹白如寒玉,手指骨节处泛着红,冷白的皮肤透着微微凸起的筋脉。

    她意图抽回手,却叫那铁爪牢牢桎梏着。

    夏时衫薄,便有丝丝温热循着手臂沿着周遭扩散。

    “你回去!”她双手摁住其双肩狠狠推了一把,企图将他从自己身边推离,谁料想,经此一遭,这宫监的铁爪钳得更紧。

    脑袋靠着她的手臂,哼哼唧唧地说:“不要赶我走。”

    “……”这是怎了?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寻桃乍然瞟见桌上的瓷碗。如今,唯独碗底还残余些微糯米粒,与奶白的米酒汤。瞧模样,大抵是翠丫端甜酒来给他喝了。

    一时间话语凝滞,她半天没寻着言语。

    不是吧?怎会有人连喝甜酒都能喝醉?还能醉成一滩烂泥?

    到底,面临的还是一个问题。

    他还能走么?!

    经一番思索,寻桃觉着,这估计须得她亲自着人把他送走!

    而后,她试图抽身去喊人,那宫监非是不愿撒手,叫她屡屡失败。

    “……”

    寻桃沉默了,甚至都不知应当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将于心间雀跃的不耐生生压下,她耐着性子:“天黑了,你该走了。”

    不料,死太监开始变本加厉。

    便是脑袋晃了晃,眼睛半阖着,继而将双臂攀至她腰间来,开口,话都带着颤:“你可是嫌弃我?”

    “你有病啊颜玉书!”

    终于,她忍无可忍,话出口都破了音。

    “没病啊。”他细声吐出一句话来。

    而后便于心底思索,重复着,许久才扬起脸去,将话复述了遍:“我才没病。”

    “我只是……”他转眸。

    一顿,才磕磕巴巴地将后半段说完,“不想你走。”

    叫人想起牙牙学语的婴孩。

    半句话都说不利索,好想打他。

    寻桃忍耐着。

    心底生生憋着一堵气,干脆去月秋和依玉房里睡一夜,由得这宫监睡哪都好。思及此,她便道:“你不走我走。”

    想折身走人却遭他牢牢缠着,半分动弹不得。他还在晃脑袋,脑上的三山帽早遭他扔至一旁去了。

    乌发乱糟糟的,在她肚腹上胡乱的蹭。

    当真是,气煞她了!

    气煞她了!

    哼哼唧唧的,不知嘴里在嘟囔着甚。

    有一瞬她甚想大声把人喊来,可启口的一霎,万千话语登时凝在唇边,她心知,她不能让他们都晓得,这个宫监晚上在她这!岂不是毁掉她的一世英名?!

    每每如此,她便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于心底宽慰自己,另觅蹊径罢!另觅蹊径罢!

    死太监久已昏昏欲睡了。

    可那双环在腰间的手臂反倒越渐收拢几分,活像孩童向母亲撒娇,将脸埋在她身前蹭蹭,而后含含糊糊地说:“不要走不要走。”

    终了,寻桃还是自认倒霉。

    碰着这般难缠的人。

    早知如此,以前就应该多上庙里拜拜。

    许是她久不答话,那宫监又躁动不安起来。

    或是心底生出丝缕慌乱,揪着她的衣袖轻晃着,开口的话拖长了语调:“阿娘~”

    霎时间寻桃一口老血闷在心口,她何来那么大个儿子?从前,她都未想过,自己能在十六岁前的年纪当上娘。

    又听他哼哼道:“好困啊,脑袋也晕晕的。”

    寻桃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喝碗糯米甜酒,怎没把他给醉死?未等她回话,似有甚缓缓爬上她手背来,而后攥着她的手指,缓缓收拢,轻轻地摇晃,“阿娘我困了,想睡觉!”

    “那你回去睡好不好?”她压下自心底升腾的怒意,温声开口。

    怎料此言一出,这宫监眼眶蓦地红了。

    连着眼遭泛起一圈薄红,眼中似有水光闪烁,好似要哭出来那般。他哽咽着,声音都颤抖着,带上了哭腔:“阿娘是嫌弃我了?”

    寻桃:“……”

    寻桃觉着,她这辈子最大的错大抵是在于心软。

    她贯来看不得人掉眼泪。

    更别说,更别说一个男人在她眼前掉眼泪!

    旁人拭泪我见犹怜,这宫监……

    是我见想打!

    是以,她耐着性子,将其哄到了床榻上……

    想到此处,寻桃又是一愣,这话怎想怎的奇怪?

    罢了,怎也无所谓了。

    现下,她一截胳膊遭那宫监抱在怀里,多次试图抽回手都毫无成效。如今她该想的是,如何不让他发现而达到溜之大吉的目的。

    “你睡着了吗?”她发问。

    身侧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大抵是衣物和脑上乌发与竹席摩擦的缘故,他摇摇脑袋,答得乖巧:“我睡不着。”

    她都陪他在这躺了半刻钟了!

    说要睡觉,她忍,牺牲她的床给他睡。

    可刚脱鞋他又吵着要她给他梳头?那一刹,便是万般恶念皆由心底横生。她想,干脆趁房里只有他们,她掐死他算了。

    是以,寻桃怒了。她猛地将胳膊自他怀中抽回,腾地坐起,怒道:“睡不着也给我睡!”

    “你好凶啊……”

    他倒委屈上了,眼巴巴地盯着她瞧,低眉顺眼的模样看着煞是可怜。

    某一瞬间,寻桃觉着自己或许是有些微过分,可这也是无奈之举。谁家姑娘会大晚上哄喝醉酒的死太监睡觉?!

    叫旁人听了去,怕是笑掉人大牙!

    颜玉书躺在旁侧不敢动弹。

    时而稍稍偏去脑袋偷瞄,遭发现了,又迅速合眼装睡。可他实在睡不着觉,大抵是灯烛太过刺眼些了,睡不着才不能怪他!

    是以,他眼珠子咕噜一转,小声道:“可以把……”把灯烛吹熄么?

    “想也别要想!”只是他话都未说完,就遭她堵了回来,言语中的怒火都要把床帐烧着了。

    奇怪,阿娘睡觉都不熄灯的么?

    颜玉书不敢说话了,转而悄咪咪的在心里犯嘀咕。

    试着入睡,合上眼却觉天旋地转,好似虚浮在半空中一般。他又撑开眼皮,望向身侧的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阿娘可以哄我睡觉吗?”

    瞅给惯得!

    “不要!”寻桃一口回绝,不带半分思索。

    他当真以为自个儿三岁吗?!

    方才说要睡觉,到床上倒又睡不着了,他搁这逗她玩儿呢?

    甚至,她怀疑这死太监是故意的!

    不料话了,便见其面容染上满脸落寞。

    甚至,那双狭长的凤眸都氤氲起一层雾气,眼见眼中那白雾开始越积越多,寻桃一咬牙,“行!哄!阿娘哄小宝儿睡觉!”

    她草草哼唧了几句,这宫监还是睁圆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直至把她盯得心里发毛,他才拍着手掌笑嘻嘻道:“真好听!”

    寻桃气得要吐血。

    “你真好。”

    只听旁侧人幽幽开口,轻飘飘的话语,落下时便于阒静中格外明晰。

    他在说甚?又发甚神经?

    罢了,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然抽去她浑身的力气,她是半点都不想多作搭理。只恨时间过得太慢,求着他快些放过她罢!

    “你……”那宫监又幽幽开口。

    循着声朝其瞧去,便见那宫监侧卧着。

    双目圆睁着定定地盯着她瞧,微扬的眼眸周遭泛着桃色,幽暗的烛光映照下,长睫于眼下洒下淡淡的剪影。他说话断断续续,刚起个头又打了个嗝。

    似条毛毛虫,慢慢扭动着身躯朝她靠近,“能不能,只对我一个人好?”

    “不要对别人好了,只对我。”

    寻桃:“?”

    好不容易消停,这会儿又开始发疯。是以,她斜过眼去睨他,颇没好气道:“你在说甚鬼话?”

    他似乎有些微倦了。

    对于年幼时的事,犹如虚影。

    于眼前游荡,飘浮着,看似遥远,抬手时却是触手可及的。

    少有时他总会想。

    这世上,大抵没有人会再待他好了。

    “玉玉,跟阿娘走好不好?”

    不好。

    那日,他或许就该这般作答。

    -

    时常出现在梦里,是小径两侧绿油油的田野,是家里后山遍野的山花。黄土瓦房外,有缤纷艳丽的花丛,茑萝爬满竹编的篱笆。

    耳边有哗哗水声,时有黄莺于枝头高唱。

    还有那面容模糊的男子,拿着生锈的锯子,一边抬袖擦汗,一边同他说:“等着,爹爹给你做个风车!”

    他好似是个略通文墨的男子。

    箱笼里,永远是些素色的衣袍,偶尔念些小诗,衣袍上,总沾着无意染上的水墨。

    只是男子面容是模糊的,就是在梦中,亦瞧不清真容。

    “我真是后悔嫁给你!”

    直至某日,目睹了那个景象。

    男子破天荒的醉了酒,他红着脸,在篱笆外徘徊好一阵,几经纠结才小心翼翼来到他跟前,细声的,温言问他:“如果玉玉以后都见不着爹爹了,可是会难过啊?”

    可他已然记不得了。

    记不得那时回答了甚。

    大抵是他那时太小。

    -

    离开柳杏村那日,天是阴沉的。

    闷沉得如今想起都觉着压得人要喘不过气。

    他坐在驴车上头,撩起布帘探身往外瞧。

    见着家乡的景象在眼里愈来愈小。小路崎岖颠簸,女子和男子不知絮叨着甚,一番交谈归于平静,而后探出手来将他探出车外的半个身子捞回车内。

    车里飘进些微柳絮,闷闷热热的。他扭头,轻轻攥着女子的袖口,“我们还会回来找爹爹吗?”

    却得女子一声冷嗤:“不会!以后他也不是你爹!”

    都未曾好好告别,只是一个燥热的午后,就随着来接女人的驴车永远离开了出生的家。

    他不喜欢林屏。

    心里所向往的一直是家乡的水与山,纵使林屏的晚霞再叫人心醉,却始终不如家乡万分之一,亦从未留下半点值得回味的记忆。

    后来,他总听见旁人说。

    他是拖累人的拖油瓶。

    拖油瓶是甚意思呢?那会儿他不懂。

    纵是发问,亦从来无人作答。

    后来知晓明晰,却是从那最亲近的人口中听到的。

    初时,人总是会将自己掩饰完美的罢?

    后来便不愿再伪装,那信了的人,就一直麻木自己,相信着,不愿承认自己走了眼。

    宁将过错归咎他人身上,亦不愿承认半点。

    “我这般做,不是为了能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

    “以后,他就是你爹,不要再想那个废物了!跟着他咱娘俩早饿死了!”

    诸如此类,在耳边回响着。

    似乎是在一遍遍的唤起,提醒。

    到底已然分不清虚实了。

    眼前光影重叠,心底乍然泛起丝缕悲凉,无穷无尽,似乎瞧不到头。

    “玉书。”

    “就当是……为了阿娘。”

    大片涌出的画面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似是那吞人噬骨的洪水猛兽,要将人生吞活剥。不觉,一丝凉意自眼眶顺着脸颊蜿蜒而下,周身宛如浸于冰冷彻骨的潭水中。

    他用力睁圆了眼,覆于身上的薄被却似乎无法带来温度,周身不住的颤抖。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拖着他,用力往里拽。

    一遍遍在心底重复,在辗转难眠的夜里折磨撕扯,只有无尽的痛意于烛火缱绻缠绵,点点堆积而起再化作沉疴痼疾。

    他又想起那些往事。

    纵使百般恳求,都不曾从她眼中瞧见半分心软。离开柳杏村是为了他好,将他送进宫里……也是如此。他记得妇人颇为怜悯的眼神,一遍又一遍的,同他说:“弟弟不能没有阿娘。”

    ……

    月光自微敞的小窗洒入。

    落在青砖上头,便如同铺上一方银白的绸缎,他听见簌簌的虫鸣声自窗外传来,话出口,似乎周身的血液都于此刻沸腾起来。

    耳尖红得几近要滴血,连着眼尾周遭都泛起秾艳的红。

    一下的忐忑不安,心潮起伏,他终深呼了口气,又朝其靠近稍稍。

    恍惚间,好似有什物覆上她手腕来。

    阵阵灼热一霎漾开,于手腕处蔓延扩散。他忽然欺近,温热的气息落在脸颊耳侧,那张瓷白的脸在眼前放大数倍,甚至能感受到他周身的灼热。

    她不禁一诧,抬眼乍然撞入双浓墨翻涌的眼。

    如若蕴着春水秋色,低垂的睫羽轻微抖动,轻轻的喘息,甚至连呼出的热气都扑在了她脸颊上。

    尚未反应过来,唇瓣便触及一片柔软。

    如同蜻蜓点水的一下,阵阵凉意一刹自唇瓣晕染开来。

    不过眨眼的光景,而后含羞带怯,哼哼唧唧地将脑袋埋入她的颈窝,缕缕灼热呼在脖颈上酥酥痒痒。微凉的唇瓣似有似无的擦过脖子上的肌肤,泛着丝丝凉意登时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只听他含含糊糊地道:“不可以吗?”

    “……”

    桃儿忍耐着,桃儿一直忍耐着。终于,桃儿忍无可忍了,腾地坐起给了眼前宫监一巴掌,“我打死你个登徒子!”

    颜玉书醒来之时已是青天白日。

    有些微热风自敞开的和合窗淌入,乌阳洒下,于石砖地上落下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曳着,时有外头传来的鸟啼。

    支着身子爬起坐起,愣了一阵。

    才惊觉房间的陈设都与住处不同。

    这房间颇为宽敞,满屋尽是姑娘家的脂粉香气,纂刻雕花的红木圆桌,烟灰淡色的轻纱帐幔重重叠叠。他于脑中细细回想。

    这可不是褚寻桃的住处吗?!

    不知为甚,浑身都是麻的。

    脑袋哧哧的痛着,连着骨头都又酥又疼,似乎,甚至脸都是痛的。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身上的衣衫是凌乱的,连着束发用的发带都不翼而飞。

    怎会如此?!

    不好的预感由心底横生,他理好衣衫起身出门。

    怎料,到踏出房门都寻不见半个人影。颜玉书疑惑更甚,沿着游廊而行,愣是一个人都没瞧见。是以,他只能先动身回杂役房做活,晚些再寻褚寻桃。

    待到得空时已是晌午时分。

    分明秋初已至,却燥热得与炎夏无异。

    长康宫门前,颜玉书老远就瞧见了那抹黛蓝色的人影。

    倚着门框,正与一着豆绿宫裙的婢子说笑谈天,他不禁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却叫其先一步捕捉到了动机。他欲上前,却见其好似见了鬼似的。

    捞起繁复的裙摆,一下调头栽进那半敞的宫门内,尚未等他回神,朱门便遭其重重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宫婢:“!”

    颜玉书:“?”

    一下只留他与那豆绿宫裙的宫婢大眼瞪小眼。神使鬼差的,二人面面相觑,那宫婢忽的开口:“你可是又以甚新法子招罪她了?”

    脑上乌阳着实有些微炫目了些。

    寻桃很是疲惫。

    眼皮子几乎要撑不起来了。

    因着昨夜未睡好,顶着眼下的一片乌青,而后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方才她与宁常宫的花斐闲聊,正聊在兴头上,乍然瞥见那杀千刀的死太监往这头来。

    顷刻间心头一跳,几乎不带半分思索,她当机立断提起裙摆拔腿就跑。

    哐当关上宫门将其一切动机扼杀于心怀摇篮之中。

    如今,她一点也不想瞧见这死太监!

    只可惜那才起头的话题,刚开始,便生生就此掐断了去。

    说来,近来宫中婢子谈论的最多的,无疑是将近的乞巧节。

    从前在涧都,各家各户的姑娘都会和姐妹们聚集,一起拜织女吃巧果。

    乞巧前的准备便是些手工活,在涧都,姑娘们会用自己的绣品与人交换,寓意交换美好祝愿,哪怕是做女红,也颇多乐趣。

    是以,往后的两日,一旦得了空闲她便在庭院和伙伴绣花,倒落得几分清闲。

    若非乞巧节前夕,翠丫的一句话打碎了平静。

    那日恰是处暑,她正于书房中清扫花瓶香炉上积下的尘。

    “桃姐姐,你瞧谁来寻你了?”

    翠丫那道嗓音骤然响起的一瞬,她连手中的鸡毛掸都抛下了。嗓音嘹亮清晰,足以在她脑中回响七七四十九遍。

    她循声望去,便见书房前立着个颀长的人影,其长身玉立,着一袭颇为宽阔的雁灰色盘领衫,脑上的墨色三山帽戴的规正。

    这可不是颜玉书?

    寻桃木了。

    顷刻间,心火冉冉,怒意升腾。

    她二话不说,当即一把抄起花梨木柜上的青色瓷花瓶,不由分说朝门口砸去,原以为他会躲闪,怎料这缺心眼的宫监当即遭花瓶砸了

    个正中。

    瓷花瓶应声而碎,那宫监直挺挺地倒下了。

    寻桃:“?!”

    都说,杂役房那下等奴才怕是不能好了。

    那天所有人都目睹颜玉书打长康宫横着出来。

    遭花瓶砸了那么一下,抬出来时满脸是血,模样渗人的很,连身上的衣袍都染上斑斑血迹。

    一夜间,在皇城传开。

    不少宫人私下议讨,皆揣测着,这宫监怕是开罪了长康宫那位主儿,才叫人打成这副模样。更有甚者,暗自的猜测长康宫那位表里不一,是个笑面虎。

    版本颇多,于宫中广为流传。

    赵文深听闻此事后沉默了许久。

    当即差刘公公将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寻桃传到敬安殿来。

    是以,得令时寻桃匆匆就赶了过去,她已然暗下打好了腹稿,怎料圣人却半天没说话,最后神情复杂地上下打量她一番,而后满不耐烦地朝她摆摆手,此事便这样没了下文。

    寻桃也没想着,会一花瓶给那宫监砸晕过去的。

    颜玉书倒下的一霎她人都傻了。

    她亦是头一回碰着这种事,慌不迭去寻了小姐。

    在小姐安排下,将人送回了杂役房竹苑,事后还请太医去给他瞧病。而后太医来禀,说不过是些皮外伤,瞧着惨烈却并非重伤。

    听此言她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稍稍。

    原以为,经此一事照着姑爷的性子她是少不了一顿责打的。

    怎料,小姐和姑爷都没说甚?就是半句责备都没有?!愈是这般寻桃反而更慌,连着在主殿外徘徊,都趁机偷瞄二人的神色。

    着末,寻桃还是良心不安,所以,趁着夜黑她又揣着药往杂役房去了。

    大抵宫人住处之时,庑房灯烛已然亮起来了。

    往日葱郁的树木叶儿都黄了。

    几片枯叶打着旋,自树梢上落下,她听见远处鹧鸪的啼叫,间中夹杂了些沙沙风声。她止住步子于格扇门前驻足,经一番纠结后终决定抬手敲门。

    随着门扇开合的吱呀声,大片光亮自屋中倾泻而出,于石砖地上落下散碎的光影。

    恰是碰着满喜开门,见是她来,半瞬怔楞之后登时咧起一抹笑,压着声儿招呼着她进屋,嘴里说着:“随便坐随便坐!”

    她都还未来得及问话,那宫监就一溜烟的跑了。

    罢了。

    她又想,若想问话,倒不如直接问颜玉书来得快。是以,她并未在门口多作停留,转而抱着手中的瓶瓶罐罐大步朝里走去。

    床铺之上,那人倚着墙曲腿而坐。

    衣衫半褪着,露出大片洁白的皮肤来。

    颜玉书被她砸伤那日至今,细数,已然流逝了几日。

    他本就肤白,脑上那圈洁白的纱布格外刺目,便将那张冷白的脸衬得越发惨白起来。思及此寻桃心底又是一阵躁闷,连同脚下步子都僵了又僵。

    只怕着这一砸就是前功尽弃。

    一会儿发现她了,又得开始咬牙切齿,怒目而视。

    瞪着她骂,说她不得好死。

    “褚寻桃你怎突然来了!”

    然还未等她开口,那宫监已然发现她了。见其神色慌乱,手忙脚乱的拢着衣襟往后退,将自个儿捂得严严实实缩到了墙角。

    瞧吧瞧吧,好似她稀罕瞧他一样!

    终了,寻桃收回思绪,搁下手中的瓶罐往他跟前一站。

    “颜玉书。”

    启口唤了一声,她便兀自坐下了。

    而后,又是半天寻不着言语。

    “做……做甚?”

    这太监,连着说话都哆嗦了。

    就跟见了鬼似的。

    见到她就匆匆往后躲,连着脸色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怕是已经病得不轻了罢!想到此处,寻桃心底不由又多了几分愧意。

    那花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躲都没躲,就那般生生挨下。

    纵然大夫说是皮外伤,说完全无事,她是不全尽信的。

    颜玉书也奇怪。

    褚寻桃几日未出现了。

    还以为她往后就不会对他再作搭理,他正要更衣睡下,怎料,今儿又冒出来了。出现得悄无声息,连着话都比先前少了大半。

    见少女目光于他脸上游走,眉头微蹙着,神情颇是复杂,“你可还好?”

    “还好!”他如实回答。

    怎料,她闻言脸都白了。

    左右端详,目光一并游走似是要将人洞穿那般,而后定在他脸上。

    她小心翼翼开口:“你不怪我?”

    言罢,却见他一脸疑惑。

    看来都已经傻了吧?她又试探着开口,补充道:“我把你砸了你不生气?”

    小时候,寻桃总能听到些遭东西砸中脑袋变得痴傻的故事,好好的人一下变得像几岁的孩童。她心底愈发的烦闷。

    若因她所致,叫这死太监变傻她怕得良心不安一辈子。

    语毕,只见眼前人缓缓晃了晃脑袋。

    目光追随她而去,眼神瞧来甚有些呆滞。

    “你可是高热了?”

    说着,她又腾地站起,探手至他额头将手背覆上前去。

    可他不配合,便是下意识往后躲避。

    可还是遭她先一步封死了去路。

    曲起的右腿往床铺上一架,而后便飞速于他跟前坐了下来。

    看来真是傻了,都缩到了墙角,还能破墙而出么?想到此处,寻桃心底又泛起几缕愧色,到底是她把人砸傻的啊!

    她神情肃穆,大抵是探热感觉不出甚异样。

    继而,她又火速朝他探过手去,一把扯过他的左手,而后,开始给他把脉,试图找到异样。

    见她只字不语,俨然一副肃穆的模样。

    掌心的温热传递漾开,丝丝缕缕向周遭扩散蔓延。

    眉宇间尽带着几分愁色。

    大抵是初秋风有些大,一路而来,额前的乌发便遭风吹得乱糟糟的。脑上的发髻亦有些微的凌乱,几缕碎发落下,贴着少女白皙纤细的脖颈。

    他神使鬼差的探手,想将那缕碎发拨开重新掠到耳后。

    可方有势头,就遭她打了一巴掌。

    寻桃:“?”

    似乎感觉有些微不对?

    恍惚间,她觉得脖颈有些发痒,像有蚊子绕着她飞。

    是以她抬手,欲拍掉那只意图咬她的蚊子,结果……

    他脸颊微红,洁白的耳尖亦染上红霜,身上衣衫虚挂在臂膊上敞露胸前大片雪白,身躯不住的颤栗,目光随着她而去。

    视线相撞的那刻,仿佛胸腔都停滞住了。

    寻桃头脑懵了一瞬,见脸上红晕愈发浓重,连眼角周遭都泛起片片桃红。忽然,他那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继而缓缓朝她凑近。

    “?”寻桃眼明手快,在其将要贴近的那刻抬手盖住了他的脸,“你作甚?”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