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公然开挂
白无常的电话终于拨通:“顾汐,你们聊的车祸,好像跟方乐没关系。”
“我知道。”顾汐说。
“……你知道什么了?”白无常习惯性地嘟哝一句,才又切入正题,“方乐想起自己怎么死的了,按流程,你得在场才行。”
“这就来。”
顾汐挂断电话,朝钓鱼的老人家道:“多谢。”
老人家帽檐压得太低,几乎整张脸都隐没在阴影里,除了脖颈间褶皱的皮肤能看得出年纪之外,五官一概看不清。
顾汐避开了老人家“后悔”的话题,老人家好像生气了似的,也小家子气地没跟她说“不客气”。
如果此时在场的是白无常,他一定能认得出来,这就是判官府里那位整理卷宗的判官老头。
老头眼角瞥见顾汐离开的背影,嘲道:“严处长,你公然给顾汐开挂,阎罗殿知道了怎么办?”
“就一份检讨的事。”严竹不甚在意地耸耸肩,“你的出场费怎么结?”
老头把鱼竿往地上一放,朝严竹摊开手掌:“一小时两百,支持现金不支持网银。”
严竹哼笑一声:“要活人钱还是要死人钱?”
“活人钱。”
严竹从裤兜里掏了现金塞给他,嘲讽道:“再这么浪下去,不怕被阎罗殿炒你鱿鱼?”
“炒了好啊,换你上。”判官老头见钱眼开,浑浊的双眼眯成一条缝,心情好得哼着小曲儿提着鱼篓回家去。
悠扬的阴间小调在辽阔的田野里回荡---
“恩怨海里无生死,丢了心来迷了路,回头不知望何方……”
乐城山脚的高速路,昨夜的事故中出现的第三个人,应当与意外无关,偏偏她也死于意外。
方乐记得自己连夜辞了工作收拾东西上了车,一百公里的路程不远不近,她本该如预料中的那般安全到家,在病重的奶奶膝下尽孝送终。
人世里常说七月半不吉利,夜里不要出门。方乐作为一个在城市里闯荡的大学生,自然也不会把这些话当真。
“急救电话是我打的,报警电话也是我打的,甚至……”
方乐蹲着的地方是一片将近两米长的土坑,上面盖了一层厚厚的土,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铺了层落叶。
乍一看有些突兀,可这一片刚好是村子的墓葬场,恰好融为一体。
“甚至那个吴奶奶,也是我打电话通知她家里人的。”
吴奶奶死里逃生,可侧翻的车辆却燃起了大火。刚好开车从这里经过的方乐看到火光中央坐着一个年迈的老人,骨瘦嶙峋。
她归家心切本不想多管闲事,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老家的奶奶。
“我奶奶也刚好是这个年纪,跟她一样头发花白了,因为营养不良,所以很瘦。”
于是她把车停在了路边,上前想要把奶奶扶起。可是她在扶起吴奶奶往路边走时,又一辆大车疾驰而来。
方乐在匆忙之余只好架着吴奶奶的胳膊,催促她加快脚步。
夜里的大车多半是急着赶路送货,因而并未对在场的意外做太多停留,疾驰而过的瞬间,吴奶奶被方乐用力拉了一把,堪堪再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但是,我拉的力道太大了,吴奶奶身体不好,她没站稳摔了一跤,盆骨骨折了。”
方乐目光呆滞地看着白无常举起锄头,一下一下地掘土。
南方湿润的土地里先是冒出一节雪白的手臂,而后就是鲜血混着泥土的大片暗红色。
“你就是这个时候死的么?”顾汐把自己从纸人的身体里摘出来,累得坐在石头上气喘吁吁。
魂魄属于灵体,附身在任何东西身上都像是背着重物前行。纸人对于魂魄来说,也算是庞然大物了。
然而与顾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严竹,他轻而易举就摘掉纸人,双手插进裤兜里睨着她,就像是在嘚瑟。
幼稚。
顾汐在心里骂了他一句,就见手边递了瓶水过来,这个举动微妙得就像是在认错。
“喝点?”严竹说完见她没反应,又收回来拧开了瓶盖再递过去,“满意了?”
“很满意。”
顾汐举起水咕噜咕噜灌了大半瓶,高调的声响让白无常也不由得侧目并且嫉妒:“老大,干体力活的是我!”
他老大“嗯”了声:“加油。”
白无常:“……我好像有点多余。”
白无常化悲愤为力量,抓起锄头使劲刨土,把泥土里掩盖的方乐拽了出来。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夸张地擦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问道:“方乐,你想起来了没,怎么死在了这里?”
方乐陷入了漫长的沉默里,好像在使尽浑身解数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但很久之后,她只是摇着头说:“我是被人推下山沟的,但是想不起来是谁了。”
故事拼凑到这里轮廓已有,却也没法再继续完整。
顾汐叮嘱白无常打电话报警,自己则领着方乐和只想快点下班的严竹往村子里走去。
严竹一边走一边唉声叹气:“这又是要去哪里?”
“找吴奶奶问问,她才是什么都知道的人。”
严竹仿若听到了个笑话,手肘搭在顾汐肩头问道:“都杀人埋尸了,你觉得她能告诉你?”
顾汐想也不想就给了肩头上的手一巴掌,动作阴狠决绝,但又在严竹发作之前挤出了个单纯天真的笑脸,问道:
“在梦里扮鬼吓她,应该会说的吧?”
严竹愣了一会儿,笑了:“你哪里学来的这些阴招?”
顾汐没理他。
“该不会是你生前,也在梦里被鬼吓过?”
这回顾汐接话了:“对啊,那个鬼跟你很像。”
顾汐的表情太过一本正经,就连在她身旁不到一步距离的方乐也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这句到底是玩笑还是事实。
被扔在树林里的白无常抓着手机急得直跺脚,他当了鬼几百上千年,居然沦落到要打电话给人间的警察报案?
他想不明白死人为什么要掺和人事。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有极度严重的社恐,只针对活人的那种,因此他现在一个鬼居然紧张到手心出汗呼吸不畅,下一秒就要晕厥。
他对着手机屏幕模拟了将近半个小时的对话,最后还是没能成功打出去,只好转而找别人求助。
“老黑,你在哪?”
远方的房屋聚集处传来一声哀嚎,几只乌鸦兴奋地一飞而起,隐入树林里,徘徊在浑身裹着黑袍的男人肩头。
黑无常扛着把长长的勾魂刀,带着亡魂也依旧步履轻快:“你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