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只逆徒
顾兮偟静坐镜前许久, 才终于捏诀，发出了和另一面镜子的通讯邀请。
没过多久得到回应，水面波纹荡开, 露出南宫無的脸。
身旁的梧桐树影婆娑，那个人穿着记忆里不会穿的水青碧衫，静静躺在竹躺椅上, 那双熟悉的眼眸, 如水清许, 隔了万水千山轻轻望向他。
像是斫碧梧青玉做就的古琴, 化作的精魄美人。
比顾兮偟记忆里那双孤静凌冽的眼眸, 眼前的青年少了少年气的生涩易折, 多了几许从容轻慢的温柔沉静。
好像，他已经独自历经了许多岁月，里面没有自己。
没有他顾兮偟, 也可以。
这是好事, 他该感到欣慰。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那日强行临凡后，莫名吐血的心口位置, 忽然作痛。
他隐隐约约觉得，那或许并不是因为强行临凡。
但他不知道，还能是为什么。
水镜连通，一时之间彼此却都没有说话。
南宫無望着顾兮偟, 他上次并未好好看过他的，这次一开始目光也有些克制，但或许是因为知道隔着两个仙域的距离，那点克制便慢慢淡了。
他认认真真，直接地望着, 将那个人看得清楚。
顾兮偟的脸一如记忆，只是身上不怒自威的冰冷，更多了几分仙家出尘气度，也更显得无情。
这一点并不叫他陌生，从很小的时候他第一眼看见顾兮偟，就觉得，这个人长得一看就是要做传说中高高在上的帝君的。
只是未曾料到，如今似乎已经是天帝了。
“上次临别匆匆，未曾恭贺师兄，仙途通达，不过两千载已经是上界玉宸。”
所谓玉宸，自是天帝。
这样的话未免礼貌的有些客气了。
但两个人都没有觉得生分。
南宫無的目光越过顾兮偟身上贵胄无极的白色常服，望见他身后的天宫陈设。
“天帝的住处，未免太过冷清了。”
顾兮偟抿唇一笑，和南宫無记忆里一样温柔的笑容，弧度转瞬淡去，像是白鹤衔了一瓣桃花途经绝境冰峰。
“师兄一向不在意这些，本想待到阿无来了，再随你心意布置，未曾料到会这样久……阿无竟是，不会来了。”
他的目光穿过南宫無，看到了周围的景象。
“上回所见，苍梧修真界有些认不出来了，倒是这座小楼还和记忆中一样，这棵梧桐……”
顾兮偟声音戛然一顿，认出来，这棵梧桐树，是曾经他在昆仑闭关石室外那一棵。
很久很久以前，每一次他闭关出来，第一眼总会看到小小的阿无等在那里。
那时候的南宫無，除了修炼睡觉，什么也不做。
顾兮偟想，他若能在那里等自己，发发呆也是好的。
于是便种了那棵梧桐树，在树下安放一架带着擎盖的躺椅。
这样，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阳高照，都不用担心那孩子是不是会冷会热。
南宫無一怔，轻轻地说：“师兄做的东西，一直都是最好的。这个躺椅也是，若非师兄提及，用久了，倒是忘了来处。”
沧海桑田，两千载过去了，苍梧大陆变化巨大。
只有这座当初和顾兮偟一起铸造的无名小楼，还原了当初他们走过的每一处地方。
顾兮偟下颌轻轻绷紧，一时静默不语。
许久不见，他心中有无数话想同阿无说，一时却什么话都忘了，只想这么看看他。
南宫無躺在那里望着他，神情比他自在，就好像安静发呆，望见了回忆里走出的故人。
半响，顾兮偟终于意识到，南宫無的确就是在看着他发呆。
“阿无，在想什么？”
南宫無隐隐蹙眉：“我在想，怎么不经意让人知道，我藏了个美人。”
毕竟，那个人实在是太谨慎聪明了些。
太用力，会叫人察觉出来；可若是太轻，对方或许根本意识不到。
水镜另一头的顾兮偟听了他的话，神情却微变，像是难以置信，又极力矜冷克制了：“你，你藏了个……美人？”
顾兮偟是什么人，南宫無最清楚不过，就算他第一时间克制了，南宫無也发现了他的异常。
南宫無不由坐起来，蹙眉无辜：“我不能藏吗？”
顾兮偟眼眸微微垂敛，面上波澜不起，唇角紧绷。
南宫無已经四千岁了，还已经飞升，若是想要与人结为道侣，自然无可厚非。
但是，但是……这怎么可以！
南宫無堂堂帝君，更是新生的苍梧仙域未来的至高神，他的道侣，怎么能是个凡人？
但是，顾兮偟深知，这种事决不可反对。
且不说南宫無的性格吃软不吃硬，这种事情，本就是越反对越兴起的。
“阿无，高兴就好。”顾兮偟极为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但这笑容这回不是白鹤衔桃花了，出现和消失都极快，得是海燕和雷雨。
“师兄还有事，今日便聊到这里。”
不等南宫無说什么，水镜被单方面关掉了。
南宫無收起水镜，躺回椅子，继续瘫着，叹一口气：“还以为师兄能给我点建议。”
界灵一直都有点怵顾兮偟，水镜有异动的第一时间就跑远了，这会儿才又回到帝君印鉴上来。
【那您，有什么主意了吗？】
南宫無的长眉舒展开，散漫挑眉，露出神似反派的幽隐笑容：“遇事不决，上话本。”
……
无名客栈，已经在不少人嘴里更名为无名小楼。
外面的修士纵使看不到那高达十五层的楼宇，但消息灵通的人也知道了十五层的无名书院的存在，还有那十个普通弟子的事。
就算不知道，有些人也已经察觉到这座三层客栈有古怪。
御剑飞行途径这座客栈上空的时候，明明设置的是直走，但剑竟然会自己不自觉绕过去。
就连天上的飞鸟也不会经过这里。
现在想来，都是因为这里别有洞天的缘故。
一时之间，客栈的生意更好了。
这次大家更加悚然意识到，无论住进来多少客人，二楼的房间都放得下，而且还都享有单独的私人空间。
不仅如此，就连一楼的大堂，似乎也盛得下所有人。
——这座客栈是活的，内部的空间法阵，可以随着人员增多而面积增大。
这一发现，让那些暗暗观望的人，对南宫無的评判又高了一层。
随着时间推移，来沧浪山的修士越来越多。
有南宫無和这座小楼坐镇，周围的人也纷纷开起来店做起了生意。
沧浪山竟然空前繁华了起来。
那穷奇大妖自那日掀起海啸，倾覆千里幽影泽成海之后，就沉寂下去，一直没有动静。
这些修士来了这里，整日里除了比斗修炼交流，倒也无事可做。
于是，文娱产业便悄然发展起来了。
无名客栈里也开辟出了一个书局。
里面不仅收录话本，而且还出售话本。
除了之前畅销的《冷酷妖王系列》，还有衍生的各种同人二创，以及跟风的类似著作。
大家左右闲来打发时间，无事就去看一看。
这一日，书局竟出了新作。
——《扒一扒，上古修真界那些练无情道的人，后来都怎么样了》。
上古修真界？那岂不是前辈大佬们的故事？厉害了，这种都敢编排！买！
无情道？那岂不是直接报昆仑仙门和剑魄山的大名？不怕死，这都敢写！必须买！
后来怎么样？是狗血火葬场，还是虐恋情深？大佬们的初恋和爱情哎，买买买，一定买！倾家荡产都得买！
……
【今天我们要讲的故事，发生在两千年前。】
【这是一段荡气回肠，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的爱情，充斥着兄弟相残，爱人反目，强取豪夺……英雄和美人，阴谋和背叛，爱情犹如昆仑山雪，月光之下开出的血色桃花。】
【众所周知，修真界自古以来就有五大仙盟之说，仙盟每隔千年就会重新组局。】
【千年后的今日，五大仙盟有一座剑魄山。】
【千年前，五大仙盟里，有一座昆仑仙山。】
【两大仙门，都是剑修。】
【而剑修，自古以来，都以修无情诀著称。】
【那些愚蠢又可怜的剑修们一厢情愿的以为，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
【却不知道，心中有男人，拔剑也神不了。】
【爱情，是阻止剑修们攀登最高峰，成为剑神，一剑破虚空飞升的最大阻碍吗？】
【这个问题，远在五千多年前就有一对师兄弟问了。】
【这对师兄弟，日后，一个在仙魔战场之上，为苍生殉道而亡；一个在剑魄山的残阳如血里，静坐轮回。】
【但他们都不是故事的主角，他们只是，故事的前奏。】
【或许，你们已经想到了，那位师兄，正是昆仑兮偟剑尊的师父，剑虚道尊；】
【而师弟，是叛出昆仑，成立了剑魄山的剑魂老祖。】
【剑魂老祖当初是为何叛出昆仑，消息已经不可考了。】
【只知道，昆仑剑虚门下，以大道无情著称；】
【剑魄山的剑修，修太上忘情诀。】
【昆仑剑虚道尊的弟子，各个都修成了无情道。】
【剑魄山的剑魂老祖，他的儿子是剑魄山第一代剑痴，他的孙子是第二代剑痴……剑魄山至今无一人修成过无情道，也没有一个飞升。】
【但，他们还是坚持自己是剑修，剑修就得修太上忘情诀。】
【这或许就是，如今剑魄山超越昆仑仙门，成为仙盟五派的理由吧。】
【毕竟，飞上去的没有几个，何苦各个都修无情道。】
【但故事的主角，就是在一群真正修成了大道无情的剑修中。】
【众所周知，已经飞升的兮偟剑尊有一位师弟，叫南宫無。】
【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们还有一个师弟。阿无。】
【两千年前，兮偟剑尊亲自领回了这个叫阿无的小师弟，这位无情无心的剑尊，对谁都冷漠，唯独对这个小师弟温柔含笑。】
【南宫無少年成名，素来寡言矜傲，第一次见师兄对别人这般温柔。】
【他冷冷地说：“你对他笑了。你只对他笑。”】
【兮偟剑尊说：“因为，他像你，像你小时候。”】
【南宫無却知道，他说谎。】
【因为，他们分明半点都不像。】
【不仅长得不像，而且，性格也不像。】
【小阿无软软乖乖的，总是睁着一双不知所措的眼睛，小兔子一样，怯生生的。】
【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手也小小的，喝牛奶还会打奶嗝。】
【推到了，就会含着一包眼泪，要哭不哭。】
【在昆仑一众剑修中，南宫無最桀骜冰冷，兮偟剑尊最是温柔贵气。】
【南宫無少爷每天见到战战兢兢的小师弟阿无，都会恶劣地欺负他，冷漠的嗤笑，或者故意戳他的脸，捏他小小的喉结，说他长得像小姑娘，不是师弟，是师妹。】
【小阿无被欺负的含着眼泪，要哭不哭。】
【这时候，兮偟剑尊就会出来维护。】
【谁也不知道，情愫渐生。】
【兮偟剑尊有一日，忽然对南宫無少爷说，要将掌门之位让给南宫無。】
【南宫無：“为什么，你要飞升了？”】
【兮偟剑尊说：“不，恰恰相反，我道心有损，无法修无情道了。”】
【南宫無的眼神变得很可怕，声音低哑：“谁破了你的无情道。”】
【兮偟剑尊顿了顿，什么也没有说。】
【但即便他不说，南宫無也还是看出来了。】
【整个昆仑的人都看出来了——兮偟剑尊，对他的小师弟动了心。】
【南宫無知道后，枯坐在昆仑山巅三天三夜。】
【三天后的夜晚，他推开了小师弟阿无的房门。】
【阿无呆呆地望着他：“师兄。”】
【南宫無和往常一样，轻轻捏了他的喉结，声音微哑：“这里生得这样小，你是师弟，还是师妹？”】
【阿无眼睛又沁出泪，哀求地叫他：“师兄。”】
【南宫無的声音哑得可怕：“你叫我，还是叫顾兮偟。”】
【阿无被推倒在书桌上，桌上的东西扫落一地。】
【南宫無的面具侧到一边，露出真容，他穿着一身粉衣，整个人却危险得像一柄出鞘饮血的剑。】
【月光下，撕碎的白衣红衫，如同乱红覆雪。】
【顾兮偟赶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只看到，阿无茫然落下的泪，和南宫無侧首看过来迷乱癫狂的眼神。】
【昆仑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兮偟帝君动怒，尖污同门，是大罪。】
【就在南宫無要被处罚的时候，阿无的声音却传来。】
【“师兄没有强迫我，我们是……两情相悦。”】
【阿无楚楚可怜，哀求地望着神情震惊苍白的兮偟帝君：“求师兄，成全我们。”】
【南宫無还是被罚，驻守妖魔战场十年，他是自愿领罚。】
【南宫無走的那一天，阿无一路哭着追他，兮偟帝君沉默地望着。】
【阿无摔倒在登仙阶上，怔然落泪：“我从小就喜欢跟在他身后，哪怕追不上，目光远远地看着，他越欺负我，我一边哭一边心里好喜欢。师兄，你明白吗？”】
【兮偟剑尊隐忍不住：“那师兄的心意呢？”】
……
界灵仙人和南宫無一同看到了初稿。
界灵仙人呆滞在那里，浑身焦苏不敢动。
南宫無还看得津津有味。
【帝君您，不觉得……所有人都人设崩塌了吗？】不管是南宫無，还是阿无，甚至是顾兮偟，有哪一个跟本尊像的？
南宫無眼也不抬：“难得的，达成出场每一个人都ooc的效果。”
【您不觉得，有种被天雷劈了的感觉吗？你看着顶着您自个名字的话本，不觉得难受？】
什么小鼻子小嘴巴，打奶嗝！
什么南宫無强取豪夺了阿无！
简直叫人浑身哆嗦。
——您真是写起古早狗血话本来，连您自己都不放过啊。
南宫無无辜抬眼，无声叹息：“我看上去像有底线，有节操，有下限，会要脸的人吗？那个，问题的关键也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南宫無挑眉：“塑造一个，连顾兮偟都无情道道心崩了的美人。让顾兮偟和南宫無大打出手，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的绝世美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不抢一把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修真界大佬的绝色美人。”
界灵即便没有人形，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要是，兮偟天帝知道了……】
南宫無蹙眉委屈：“所以我把自己也编进去了，ooc到大家谁也不认识谁的地步啊。我这也是为了大道苍生，师兄会理解我的。”
【那他要是、不理解呢？】
南宫無一秒面无表情，吹了吹刘海：“那我们就，一起投奔混沌吧。”
……
这话本一出，立刻震惊所有修士的全宗全派。
就连无名书院的弟子们，也人手一本，不看落伍。
简还星当然也看到了。
“兮偟剑尊和无道仙尊，有师弟吗？他们师尊不是四千年前就殒灭了，哪来的小师弟？”
舞阳头也不抬：“虚构文学，不要带脑子看。”
简还星：“兮偟剑尊两千年前飞升，若是有弟子存在，此人至今也应该两千岁了，那岂不是比六尊者的修为还高？怎么从未听过有这个人？”
一旁甩着鱼尾的沐青弋笑道：“可是，师尊就很厉害啊，比六尊者还厉害！”
他这话说得无意。
但听到的人，舞阳和简还星全都一脸震惊，瞳孔地震。
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相同的意思。
——不会吧，难道，北堂有……就是那个倾国倾城、被人不断强取豪夺的美人师弟？
神情慌乱，一脸苍白，呼吸不畅。
两个人立刻埋头疯狂看后文。
看到，兮偟剑尊黑化，囚禁了阿无。
看到，十年之后，南宫無从妖魔战场回来，兮偟剑尊却要娶阿无为道侣。
看到，婚礼当日，南宫無拔剑抢亲。
看到，剑魄山的剑痴夜探昆仑，遇到被囚禁沉睡的阿无，偷走了他。
看到，兮偟剑尊和南宫無上剑魄山要人。
看到，三人修罗场大战，彼此都想杀了另外两人，独占美人。
看到，阿无跳下了剑魄山。
【兮偟剑尊，堪破情劫，原地飞升。】
【南宫無刹那白头，自我幽禁千年，在阿无的祭日，利用自己飞升的天道之力，助阿无重生复活。】
看到，剑痴珍藏千年的冰棺，忽然空了。
【一只雪色的蝴蝶飞啊飞，飞向了昆仑山之巅。】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
【一个面目丑陋如恶鬼的少年，抓住了那只极力想去见南宫無最后一面的蝴蝶。】
【“亲爱的哥哥，我知道，你从不令我失望，多亏了你，剑尊双剑覆灭，昆仑日后，不足为惧。”】
【这个少年，通过这只蝴蝶吸收了天道之力中南宫無的三千年修为。】
【为阿无重塑了一具柔弱可欺的身体，将他囚禁在一座高楼之上。】
【“这里，什么人也不会来。没有人会发现你，整个世界都以为你死了，我会抹去所有你存在的痕迹。除了我，没有人记得你，知道你。你再也拿不动剑，无法反抗我。你，是我的。这是你背叛我，爱上南宫無的代价。”】
【但那新生的美人，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怯弱地望着他：“你是谁？我是谁？”】
【恶鬼失去了所有表情，眼泪怔然落了下来：“你是阿无，我是北堂有。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将我忘了？”】
……
舞阳深呼吸抬头。
简还星眉头深锁。
沐青弋不知所措：“北堂有，那不是师尊的名字。我们是不是，不小心吃到了师尊的瓜？”
作者有话要说： 南宫無：没关系，这瓜是师尊按头你们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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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無：师兄会理解我的。
师兄：若是师兄不理解，也不想让你去混沌那呢？
南宫無：那，师兄想我怎么赔罪？
师兄：就依你所言，变个娇软阿无，让师兄强取豪夺，关小黑屋十年便好。
南宫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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