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师兄和阿无
“……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无名书院的小楼, 十六层以上不准去。”
“……还星师兄都说过很多次了，有什么问题吗？你小子该不会是想偷偷溜上去……”
“……没没没，我可不敢。”
“……最好不要, 北堂山长马上就要考核我们，收亲传弟子了，这个时候犯错, 小心被逐出书院。”
“……我听说简还星是山长的二弟子, 那个沐青弋是四弟子, 怎么不见大弟子和三弟子的身影？”
“……不知道。”
“……我听说大师兄在闭关, 山长每日都细心看护。”
“……在哪闭关啊？”
“……肯定是我们不能去的十五层以上吧。”
南宫無自然知道, 越被禁止的地方, 大家就越是好奇。
他要简还星对所有弟子耳提面命这条禁令，本质也不是为了约束这些人，以这些弟子的修为, 他们也看不见十五层以上。
南宫無的目标自始至终就只是简还星一人。
之所以这么说, 只是让简还星清楚：只要有人上了十六层, 不管上去的是谁，与他简还星有没有关系, 南宫無都只拿他简还星是问。
果然，从发布命令到今日，一直太平无事。
不仅如此。
最初，小楼只开放三层的时候, 外面的人都以为这个无名客栈是修真界首富金灵玉家的产业。
大堂大堂的交易所生意日渐做大，时间久了，又见沧浪山这里龙蛇混杂，属于修真界没有仙盟管束到的地带，有些人心思不定, 就想浑水摸鱼搞点事。
但当十五层出现，无名书院开始招收弟子后，所有人惊讶地意识到，这座楼背后之人是那位北堂有，瞬间就歇了蠢蠢欲动的心。
当日南宫無一人之力，对抗上古大妖穷奇，是不少人亲眼所见。
他们虽不知穷奇有多可怕，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这八百里幽影泽眨眼之间变成内海之事。
能以一己之力抵挡住大海的力量，修为只怕不在六尊者之下。
最初放出这个消息，是南宫無的意思。
意在震慑那些自以为可以弱肉强食的蠢货，未雨绸缪，给自己省点心。
但现在，真没有一个人敢打十六层的主意后，当南宫無自己想搞点事出来的时候，却犯难了。
没有人敢上十六层，就没有人知道楼里藏着一位美人。
没有人知道藏着一位美人，他还怎么利用阿无钓海螺的主人？
界灵：【要不，让舞阳放出去？】
南宫無摇头：“背后之人很狡猾，这么做太刻意了，他肯定会发现。我再想想。”
南宫無躺在躺椅上，在梧桐树下，望着天空发呆。
在普通弟子眼里，这座楼只有十五层，而且，从第六层以上，不管站在哪一层，都能看到头顶的天空，每一层的天空和时辰还都不同。
十四层的桃林学堂是漫天华彩的黄昏时，十三层可能还是晴朗的清晨，朝阳才刚刚冒出地平线。
而十二层的野外，甚至还在下雨，或下雪。
置身其中，让人疑心，自己并不真的在那座楼里，而是通过这座楼的每个楼层去了别的地域。
小楼对空间阵法的应运，到了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的地步，是南宫無的一个得意作品。
而这个作品的地基，是顾兮偟教南宫無做的。
南宫無七岁自行上的昆仑山，师承当时的昆仑掌门。
大雪封山，十七岁的顾兮偟从山下历练回来，御剑空中，看到了山道上一身粉衣的他。
彼时的顾兮偟，一身白衣胜雪，容颜冰冷，仿佛天上的仙人垂顾：“你来此为何？”
南宫無望着他，生怕这位仙人好心送迷路的小朋友回家，认真地说：“我父母合离，两个人都不想要我，我无处可去。我听说这个世界可以修仙，正好昆仑仙门离得最近，据说能凭借自己走上登仙道的就可以留下，我想试试。”
顾兮偟没有说话。
南宫無越过顾兮偟慢慢往上走。
上来前他做过功课，学了个小小的暖身的咒法，还准备了辟谷丹，为了防止雪盲症，眼前还蒙了一层黑色的布。
他走的时候，顾兮偟跟在他旁边也走。
一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雪落下来的声音很安静。
七岁的南宫無只能看见他风雪中线条完美冷清的下颌。
南宫無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记得眼前忽然看见的漫山的琼楼玉宇。
耳边少年声线温柔，却冷清的声音：“到了。你，很不错。”
南宫無摘下眼前的黑布，便看到十七岁顾兮偟的脸。
生得真是，仙风道骨，好生无情。
当时，昆仑掌门闭关，顾兮偟代师收徒，让南宫無做了昆仑掌门的关门弟子。
他入道、筑基，全都是顾兮偟这个师兄手把手教的。
顾兮偟本不喜欢说话，昆仑的剑修都一派高冷，寡言慎独，无时无刻不端着。
即便如此，十七岁的顾兮偟站在这群人当中，仍旧鹤立鸡群一般醒目，南宫無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实在是，太像高高在上，无情无心的仙人。
可是，因为南宫無话更少，顾兮偟要教他，只好主动说些了。
南宫無的寡言孤僻，是上一世就有的。
在学校的时候，南宫無没有朋友。
即便是奥数班，当老师刚刚念出题目，南宫無就算出答案的时候，即便是优等生也不想跟这样的人做朋友。
而他又很忙。
他父母缘薄，两个人很少管他，但见了他总觉得自己是父母，可能觉得，督促他努力学习就是尽到责任了。
一个每一次都给南宫無准备很多功课，请很多老师，要求他必须什么也不做，除了休息就是学习。
另一个每次都皱眉，呵斥他努力，当听到请来照顾南宫無的阿姨说，南宫無已经是第一后，短暂地尴尬一下，板着脸更加严厉要求他戒骄戒躁。
他不能看电视，也不能玩游戏，所有小孩子会有的玩具、漫画、小说，他都没有。
班里倒数第一名考了倒数第二的时候，会因为进步被父母奖励。
南宫無每次都考第一，每次得到的都只有无视，或者冷斥。
就好像考第一是理所当然的，即便如此，也已经是他勉强没有犯大错了。
可南宫無不知道，还能怎么样更努力。
直到他因为厌学去看心理医生，医生给了他一本修仙小说。
——原来，考第一的确不算什么，在修仙的世界，得一直考第一到飞升为止。
凡人的飞升，就是高考吗？
高考出事的时候，南宫無其实觉得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不知道，这次考完以后，再也没有考试了，他要如何？
在修真界，他也是和以前一样的行为，努力修炼，除了修炼，什么都没有。
南宫無的异常，顾兮偟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发现的。
即便是一群喜欢端着，硬拗高冷的剑修，也没有一个人会像南宫無这样，人生除了修炼，什么也没有。
顾兮偟以为，是因为自己对他太冷漠。
好像是从那时候开始，那个素来冷情冷性的声音，说出的话听上去却总是叫人错觉温柔。
他给阿无带小玩具，甚至带凡人的零食。
“这些东西违反门规，是师兄从其他弟子那里罚没来的。”
当顾兮偟淡淡地将东西的来历说给南宫無听的时候，南宫無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顾兮偟抿唇：“不好笑吗？”
南宫無心里也默默觉得，师兄好生双标，他点了点头。
顾兮偟说：“好笑的话，阿无可以笑一笑。”
南宫無所有的一切都是顾兮偟教的。
御剑，修行，还有，喜、怒、哀、乐，和温柔。
发现南宫無居然会偷偷看话本的时候，这种在昆仑剑修中绝对制止的行为，顾兮偟却不但包庇了，而且，他主动找来了很多话本给南宫無。
“阿无，人生不只有修行，只有修炼的人，是无法飞升的。即便师兄修大道无情，也不会从始至终，对世间万物无情。”
直到顾兮偟飞升后，他都早早培养了弟子的弟子，接替他的下一任昆仑掌门九岳真人，在他不在的时候，为南宫無准备话本。
这座小楼也是。
因为南宫無除了修炼、必要的睡眠休息，什么也不做。
顾兮偟无奈之下，以教导空间阵法的名义，教他做了这个小楼。
“每一层都包含各种不同的地域，所以，阿无你得亲自去各种不同的地方看看，实地考察过后才能做出近乎一模一样的。”
顾兮偟带着南宫無，踏遍苍梧大陆，去到各种风景奇绝的地方。
如果只有顾兮偟自己，他甚至都不会去的地方，因为南宫無而去了。
一直到南宫無十三岁，修真界爆发了持续千年的妖魔大战。
古战场上，上一代昆仑掌门和众多长老殉道，包括顾兮偟的师兄师姐们，都重入轮回，才将战况的影响控制到最小，阻止整个苍梧大陆沦陷进战场。
只剩下二十三岁的顾兮偟和十三岁的南宫無独守昆仑。
后来那三年，南宫無没日没夜修炼，在仙盟大比中一剑震惊天下。
带着昆仑的弟子们驻守古战场，护着弟子们在厮杀中历练。
顾兮偟坐镇昆仑，在仙盟会议上和几百岁的前辈们坐在一起博弈，顶着修为等级天然带来的威压，半步不退。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的修为进步的都飞快。
最初的百年，昆仑一直很冷清，他们很难招到弟子，连每三年一次的仙盟大比弟子人选，有时候都选不出来。
但顾兮偟一直都很沉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剑修本就不需要多，一剑可抵万军。千年出一个，就足够得很了。何况，我们有两个。”
南宫無：“两个，谁？”
顾兮偟：“自然是，阿无和我。”
他们时常分开，但几乎每一天都会交流。
每一年，彼此过生辰的时候，都是在一起的。
在修真界的印象里，昆仑是千年之后再度莅临修真界之巅。
但在南宫無的记忆里，因为有顾兮偟，昆仑一直都很强。
直到顾兮偟一千岁的时候。
在修真界，千岁是个门槛，要么飞升，要么殒灭。
只有零星个别人，可以扛过这一关，再在修真界拖延个五百年。
比如，如今的六尊者。
顾兮偟出关的时候，南宫無在他闭关外的菩提树下等着。
顾兮偟看着他，轻轻地说：“修真界动荡频生，如今才算好一些，师兄放心不下。”
南宫無望着他：“什么时候，师兄就放心了？”
顾兮偟的手落在他的头上：“到阿无飞升的时候。”
南宫無：“那要是，我一直飞升不了呢。”
“有师兄在，不会有这一日的。”
彼时，南宫無也将过千岁之劫，过了这一劫的修士，除非意外殒身，断没有飞不上去的。
顾兮偟是昆仑历来资质最强的剑修，他却总说，南宫無的资质在他之上。
连他都能过千岁之劫，南宫無必然不会过不去。
南宫無说得，却不是这个。
他一直知道自己无法飞升，一千岁不能，一千五百岁不能，两千岁……也不能。
但顾兮偟不知道。
顾兮偟在两千岁那一年，仓促飞升。
南宫無赶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修真界从没有两千岁还没有飞升的修士，或许在顾兮偟的心里，不出十年南宫無也会飞升。
这一次别离，不会多久，便可再会。
但，无论是他还是修真界，都没想到，南宫無能在修真界待三千年。
只有南宫無自己知道，他不是不想飞升，他是无法飞升。
他道心有亏，用了整整一千年，才终于平复。
南宫無却不知，顾兮偟更没想到，千年后南宫無飞升，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一千年。
当日不告而别，即便是堂堂天帝，岂会料到，再见竟然是两千载后。
但，万幸终还有相逢之时。
水镜发出空响。
南宫無从储物袋里拿出来，顿了顿，并指一抹。
镜中水波荡开，顾兮偟的身影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阿无：师兄，怎么不经意让人知道，我藏了个美人？
顾兮偟：所以，你藏了个……美人？
阿无：我不能藏？
顾兮偟：……阿无高兴就好。
（挂视频，面无表情查看工作表，准备临凡亲自去见见迷惑师弟的妖孽。）
被藏的美人·妖孽·阿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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