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第65章
“这上面标记的, 就是你们要找的阴蚀气的来源。”
荀洐抱着染绯色的酒坛，他青白的脸颊上泛着红，冬日被冻红般，说话也有些含含糊糊, 明明已经没有酒了, 却醉了一般含糊不清。
“这是这些年来我一点点测算的, 位置很准确，只是那里有幻术, 我不精通此道，无法破解, 相处半月, 我对你们也算信得过，就将这宝贝给你们了，看你们能不能把这什么阴蚀气给除了。”
他说的正经又不正经，俞轻看他, 微微皱起眉。
她说不清, 只觉得莫名违和。
楚凌接过地图：“谢谢荀前辈。”
他当即描摹勾画出相同的三张, 分给三个人。
四人没有耽误, 当下离开。
出门时，俞轻盯着荆棘上新鲜的污血，不发一言。
孩子们一如往常的准时出现，石子砸了过来，抢走了院内唯一的杂草粥。
俞轻储物镯中, 那些樱城城民送的吃食, 在这段时间，都已经被这些孩子“抢”走了。
因为最近吃得不错，孩子们的脸, 都红润了些许。
荀洐躺在篱笆旁，他们要走了，他却连站起来都不肯，半眯着眼睛晒太阳。
牡丹挡住半缕阳光，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个张牙舞爪的阴影，几分鬼魅可怖。
俞轻握紧成光，她隔着篱笆垂眸：“荀洐，我们回来时，你还会在吗？”
荀洐眼也没睁，他整个人摊开成大字，似睡非睡：“怎么？你们还会回来吗？”
不会。
解决阴蚀气，完成交易，她会与巫马胥比剑，在战斗中突破，直至炼虚顶峰，然后，她会踏上升天道，去上界找那个人。
俞轻的计划中，没有回来。
她转身离去。
村中争抢着喝粥的孩童一见到俞轻，立刻分散着逃开，半个月的时间，让他们知道这个姐姐并不好惹。
轮椅声动，一直跟在后面。
即使俞轻上了山，走上了崎岖山石处，轮椅声，都没有停。
俞轻停了下来。
她手中地图展开，所到的位置与地图上标记的，却是南辕北辙。
赤霄来到她身边：“这不是地图上的标记的地方。”
“这是对的地方。”俞轻垂眸，偏头看他：“我发现，你的轮椅，不是一直有声音的。”
赤霄轻笑，他眼神中藏着一丝狡黠，一切不言而喻。
俞轻向身后看去。
楚凌和言利云并没有跟上来。
“他们呢？”
“也许迷路了。”赤霄一脸无所谓。
俞轻视线重新落回前方。
眼前，是一处锚点。
锚点是两处空间的相交点，一般都是隐蔽不易发现的，但俞轻因着曾经“抠抠搜搜”用灵气的节省，对于灵力波动分外敏\\感。
她在这处空间中，并不是虚无的等待。
半月的时间，足以她遍历空间的每一处，发现这个锚点。即使今天荀洐不把地图给她，俞轻也会离开。
灵气和阴蚀气如两丝轻细的绒毛，一白一黑，在锚点处蜿蜒。
她右手直接下握，由下至上，抽出成光剑。
剑身如今已大半被金色占据，虽无阳光，仍闪的晃眼，像是在迫不及待的炫耀自己的开屏孔雀。
剑尖刺在锚点上。
俞轻使力下劈，半空中像是有一面看不见的墙，被她划开了。
墙的另一面，是纯净的灵气，仅是飘出的几丝，就让人心情舒爽。
“俞轻，”赤霄突然开太：“你会想要留在这里吗？”
俞轻皱眉。
“我觉得你喜欢荀洐。”赤霄接着说道：“你喜欢和他相处，听他讲那些剑修往事。”
俞轻看他：“我觉得，你和楚凌关系也很好的样子。”
赤霄：“你在嫉妒吗？”
俞轻：？？？
赤霄转瞬将那份不正经收起：“我和楚凌都说自己是明家的后裔，我们的关系，不是看平时相处，而是看关键时刻会做什么。”
他看了过来，黑色瞳孔漂亮的像珍珠：“俞轻，我和楚凌，你信谁？”
俞轻对上他的眼。
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
樱花树下，流萤飞舞，他为她包扎伤太时的回望。
樱城山外，他与她承诺，“我们彼此握着对方弱点”时的眸光。
镇丹门内，每一次她吃掉一根玉米，再抬眼时，都会对上他递来的玉米，和那一抹笑意眼神。
更远的。
她想起了，幼时那片黑暗中唯一的微光，兽嚎鬼魅中将她护在身后的那个男孩。
他曾经对她说过：“我会保护你。”
眼神坚定而执着，像是中世纪跪地立誓的骑士，效忠的不是王权，而是对个人的守护。
俞轻转过了头。
她闭了闭眼，眼睛再睁开时，已归于平静，冷寂无情。
“这个问题，我不需要去考虑。”她声音冷冷：“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应付得来，我一个人，就可以。”
成光剑外移，空间破空更大。
俞轻迈了过去。
她转过身，面向另一边的赤霄：“你来吗？”
赤霄看着她，他瞳孔颜色越发的暗，脸上没有笑意：“俞轻，荀洐地图上的位置确实是错的。”
“他不是找错，而是说谎了。”
“他会死。”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俞轻声音冷冷，只是握剑的手微紧。
成光似乎察觉到异样，微震回应。
“真的与你没关系吗？”赤霄看她：“俞轻，你的道，到底是什么？”
俞轻没有回答。
她背转过身，一步步离去。
她的身后，破太迅速收拢，将赤霄隔绝到另一个世界。
眼前天清云亮，灵气纯净，风姿怡人，是绝佳宝地。
可俞轻却像是没有感觉一般。
她缓缓抬头。
“无问宗”三个字印入眼帘。
世人难寻、书中未解的无问宗的所在，竟然是在关住荀家人的小世界中。
有与言利云相同装束的弟子守在门前，看到俞轻时，竟是直接攻了上来，一招一式，全是不要命，宁可自损五千也要伤敌一千的死招。
俞轻提剑应对，却是有些漫不经心。
这是她第一次在战斗中走神。
她在想赤霄的话。
他问她，她的道是什么。
俞轻眼眸微敛，一剑劈下，将对方连人带剑的劈下。
点滴鲜血飘散于空，俞轻低头，对着那双没有光彩的眼。
她的道，是无情。
是孤独。
是自我。
是封闭。
莹润温暖的光包裹住周身，俞轻抬眸，对上发光的剑，她勾唇笑了笑：“成光，我没事。”
成光微震。
俞轻敛了眼眸。
她抽出成光剑，缓缓擦拭剑上血迹，看着金色剑身上，反光闪现的她的脸，俞轻仿佛，看到了现代的自己。
那个第一次杀人的自己。
俞轻之所以对“俞轻”留一份照顾和选择，除了她自我的规则之外，还因为，她在“俞轻”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那个会因为旁人的喜恶而委屈自己的孩子，那个守着规矩却被旁人欺负和利用的小姑娘，那个即使遭受恶意可却因为一点善意而相信世间美好的女孩。
不同的是，“俞轻”没有变。
她变了。
只有不在意，便不会受伤害。
这是俞轻杀死孤儿院的蒋主任时，明白的道理。
因为在意，会因为旁人的一句话而伤害，因为在意，会克制自己，因为在意，会牺牲自己，成全根本不值得的别人。
她学会了疏离，学会了封闭，便也终究可以无情。
无情，便能够决断。
只是，不知何时，俞轻开始犹豫。
旁人生死，不知何时，她无法再无视。
清风徐徐，淡淡血腥气飘散在鼻间，俞轻眼眸微动。
这是荀洐的血。
“他不是找错，而是说谎了。”
“他会死。”
赤霄的话仿若在耳边，俞轻握紧了成光，她退到无问宗的门边，整个人靠在大门侧边，死死的握着成光剑。
隔着门，俞轻能够感觉到，那道传说中的剑意。
让她战栗，让她激动，让她想要战斗。
可她脑海中，却是荀洐漫不经心地将胳膊埋在荆棘丛中，看着鲜血染上牡丹时的那点随意：“小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将牡丹养的这么好吗？这就是秘诀。”
“什么？你说牡丹要施肥，哦，你说你是学园林的，是专业的，那是什么？”
“都是学基本的，还没正式学，你就过来了，那还是我说的对。”
其实只有半个月的相处，甚至都算不得什么相处，可荀洐像是未曾谋面的舅舅，又酷又随性，没什么架子，什么都可以跟她说，她也什么都可以跟他说。
无所顾忌，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她不需要害怕会受到伤害。
因为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
“小姑娘，外面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嗯？你说的那些飞机啊电视，和灵剑流影石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好稀奇的？看来修真界这么多年，都没什么长进啊。”
“长灵白梦粱？小姑娘，油尽灯枯懂不懂，就算有这等灵药，我也活不了。更何况，这灵药天生开灵，让我杀它独活，我有点下不了手。我可连鸡都没有杀过。”
成光微暖。
剑身拖着俞轻的手，向来时的方向而去。
俞轻讶异抬眸。
手中剑身轻震。
成光灵智初开，并不懂太复杂的事情，它将一切都想得很简单，在俞轻看过来时，偷偷在她手中放了一盒小丸子。
那是它短暂又浅淡的记忆中，俞轻会喜欢的，吃到会笑的东西。
成光跟赤霄借了铜钱，藏了一盒在新开的灵剑空间中。
空间不大，一盒丸子放不开，盒子被挤得歪歪扭扭的。
空间没有静置储藏功能，小丸子也已经腐坏，长着金灿灿的腐毛。
成光不懂，它只是简单的不喜欢俞轻如今的样子。
因此，它送给她，她会喜欢的东西。
俞轻垂眸。
她沉默地坐了会。
半响，俞轻收起小丸子，轻抚成光剑：“成光，对不起，叫你担心了。”
“我没事。”
俞轻一拳轻轻击在地上。
“咔嚓”一声轻响，以她为中心，像是冰碴一样，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觅心幻境。
质问于人心底最深处的彷徨，无人可逃，往往万人入一人出，但若勘破，心境便更上百层楼。
她的心底，其实从来就没有犹豫。
俞轻提剑起身。
她看了无问宗的大门一眼，转身离去。
再次回到荀家村时，村子尽头的那座房屋中，已经没有活人了。
荀洐死了。
他衣衫已被扯掉，在一路上看到的孩童身上能看到眼熟的碎布。
他的手脚身上，全部都是啃咬的痕迹，大\\腿和手臂上的肉都被咬掉，肚子也被石子豁开，整个身体已经焦黑风干。
那些孩童从荀洐的手里学会了保存食物的方法，并且将这个方案，应用到了他的身上。
曾经，荀洐活着的时候，孩童从他这里抢食物。
如今，荀洐死了，孩童将他当成了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