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第35章
少女沿着那条路, 走到了葛城主身前。
她下巴微仰,挑剑而立,金乌参半的剑锋指向对面:“来,与我比剑。”
场内一时寂静, 所有人的呼吸都像是被夺走了一瞬。
这一刻, 千百目光汇集在俞轻身上。
少女一人站在那里, 对面是厚重的人群,可她嘴角抿笑, 轻轻巧巧,举重若轻。
本来说说笑笑、与民同乐的一行人愣住了。
“俞轻, 这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肖祁辰急忙出来, 他挡在俞轻身前,冲对面那人拱手赔笑道:“葛城主,俞轻行事一向没什么轻重,她也不知道樱城的规矩, 我代她赔礼, 还请城主莫要怪罪!”
肖祁辰还试图按下俞轻的剑, 他眉皱得很紧, 与她传音:“俞轻,今日是樱花祭,城里是不能械斗的。”
俞轻看他一眼,想起肖祁辰磨磨唧唧的说话性子,觉得举着剑等他们聊完, 成光会被风吹得不太开心, 便放下了剑。
等聊三个回合,话说完了,再打。
果真, 这一波达官贵人就像是在玩萝卜蹲的游戏,肖祁辰客套完,对面又开始接着过去客套了。
“哈哈哈!俞小友活泼可爱,我怎么会怪罪呢。”葛豪身体精瘦,精干的面相被耷拉着的眼皮硬是拖出了几分慈眉善目:“小友若有兴趣,我们改日再找机会比试,以武会友。”
两人一来一往,这个赞城主宽怀待人,那个说肖公子一表人才,一番客套,言谈甚欢的样子,就要继续往前走。
他们很快停住。
这一次,俞轻站在尚英楼的门口,拦住了他们。
她神色几乎有种冷漠,视线落到葛豪身上:“你的身上,已经有战意,你为何不肯动手?”
葛豪仍旧是好性子的模样:“俞小友,樱花祭这天是不动兵械的,这是樱城千百年来的规矩,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咱们还是把剑收起来,不要打打杀杀的,一会儿,可要好好听听我的曲子。”
俞轻没有动。
人群中传出不满之声,不同于之前避人的窃窃私语,这次几乎是有些明目张胆的将话往俞轻脸上扔。
“俞仙人,你不能杀点小鸡小鸭,被人奉承两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葛城主可是……,是,是你能挑战的吗!更何况,今日是樱花祭,可容不得你在这造次!”
那人正是最初与俞轻同桌之人,他叫贾飞,是柴禀的小舅子,靠着姐夫这棵大树,别的本事没有,趋炎附势、捧高踩低倒是学得很稳。
昨夜俞轻放走邪修,未经证实的“白衣剑修”之名已摇摇欲倒,如今又不长眼的挑衅城主,还是在樱花祭这样重要的日子,贾飞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讨好城主的机会,当即出口拱火。
只是他本想说葛豪是金丹,可又想到城民现在大多还是盲信俞轻是白衣剑修,硬夸金丹只怕不够看,便强行断句改口了,气势打了个折扣。
但他这话吸引了俞轻的注意。
少女转过头:“我没有杀过鸡鸭。”
明明少女神色认真,可贾飞却觉得受到了嘲弄和侮辱,声调拉高:“你是在跟我说笑吗?樱花祭这般重要的日子,在你眼里就是个玩笑?”
俞轻微微皱眉,这人不仅有幻想症,说话逻辑也很鬼扯。
但这话起了作用。
人群之中,本就对俞轻身份存疑的人,受过城主恩惠的人,还有看重樱花祭传统和规矩的人,纷纷张口应援,没有说俞轻一句好话的。
“挑战城主,不自量力,真是笑掉大牙!”
“我真是眼瞎,还以为她是……,若是那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这可是樱花祭,坏了规矩是要受天罚的,她一个外人,今天来捣乱到底是何居心!”
这些人的话,根本无法影响俞轻,明明他们是在指摘她,可俞轻漠然无视的态度,反倒让他们觉得出拳打在棉花上,心口憋闷。
缱绻微风拂过,樱花洋洋洒洒,俞轻抬起成光剑,眉眼冷厉。
她身上轻糯浅衣的粉色褪\去,浓重无情的黑一寸寸附上来,将她与这人群纷乱吵闹隔绝。
“出剑吧。”成光剑指向葛豪,俞轻声音淡淡:“若是避战,你今日会死在这里。”
她表情平静,像是在说一个事实,周围的咒骂和诋毁,就像是废话,除了空气微风,他们得不到任何回应。
诡异的是,就在那风起的那一刻,那些繁杂话语全都停了,他们不约而同地低头捂住喉咙,感受到针扎一般的疼痛,可却无法将这异样叫喊出来。
彼此抬头对视,均看出对方眼中的恐惧和后悔来。
他们招惹错了人!
葛豪皱眉,他那双快被眼皮盖住的眼睛盯着俞轻,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声音微沉,和蔼可亲的面貌褪\去,一城之主威严和气势涌现:“从今日起,樱城不再欢迎环相宗的人。”
俞轻挑眉,几乎想说一句“fine by me”
她又不是环相宗的人。
伶楚楚秀眉轻皱,也上前劝道:“俞道友,樱花祭当日不可生乱,不可动兵械,这是樱神的规矩。你若是违背,会有天罚降下来。”
“这是真的,”她加重了语气:“八百年前,魔修入侵,他们不信樱神传说,特意在樱花祭当日屠城已示嘲弄,那一天,冲天剑势自虚空而来,剑锋斩过,一个活下来的魔修都没有。”
俞轻起了兴趣,她看向伶楚楚,确认道:“你真的是在劝我吗?”
伶楚楚:……
她察觉到城民中对她敌视的目光,微咬了唇,往肖祁辰的身后避去。
肖祁辰英雄护美般地挡在前面:“俞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听不明白吗?”俞轻无奈,难得耐心解释道:“意思很简单,伶道友知道我一心修剑,如今又与我说那天罚是惊世一剑,不像是在劝我,反而是在鼓动我动手。”
伶楚楚:……
肖祁辰:……
往日\你不是不爱解释吗?今天怎么这么话多?
肖祁辰看向脸上赧然的伶楚楚,怜惜之心上来,正欲开口反驳,俞轻一剑已经刺到他的面前。
她声音轻轻,如附在耳边:“不过这不重要了。”
肖祁辰微惊,下意识揽住身后伶楚楚,一起躲避。
挪步一旁后,剑锋却没有追上来,肖祁辰猛然转头,就见俞轻路线不改,剑气更加冷厉森然,直冲葛豪而去。
刚刚那一招,只不过是让他闭嘴的虚招而已。
他脸扭曲了一瞬,脚顿了顿,却没有迈出去。
肖祁辰最初劝阻,只是顾忌两人婚约关系,不想惹事,可没想到这个俞轻榆木脑袋一般,根本不听劝,那么她这完全是自讨苦吃!
惹恼了葛城主,他还可以说,他们早就想解除婚约,本就是毫无关系之人,也连累不到与侨城的肖家身上。
呼吸之间,两人已过了十招。
肖祁辰眼眸深沉,紧紧盯着俞轻,甚至顾不上对身旁受惊的伶楚楚说上一句安慰。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俞轻身上气势暴涨,修为从让他看不起的练气六层,猛地涨到了金丹中期,与葛豪一般无二。
就算一个人再怎么改变,短短的时间,也不可能修为这般逆天增长,能让俞轻做到的,只可能是那把神剑成光。
肖祁辰嘴唇微抿,他对于成光剑的了解,只有俞湛玖玉简上模糊的只言片语,还有四天前那个早上俞轻将他打退的那一击,魂境中之所以不对神剑起任何贪图之心,也只是因为,他认为这神剑之名,是徒有虚名。
左不过是把天级灵剑,强行从俞轻身上剥离,反而灵剑受损,他拿到手也没什么用。
更何况,当时他已收到戚仰醉的传书,相信不久之后就能拜入明心门,得戚仰醉亲自教导,到时候,想要什么样的剑没有,又何必贪这一把剑,落人话柄!
可现在,这剑能越界拉人修为境界,这可绝不是一把天级灵器能做到的,就算是神器,也绝对是绝无仅有的顶级上品!
落人话柄又如何,当初他在魂境,就该夺了这把剑!
肖祁辰眼神中满是痛惜,目光几乎黏在成光剑上。
成光嗡鸣,附在俞轻腰间的剑鞘猛地从缠斗的人影间飞出,直向肖祁辰而来。
肖祁辰惊异瞪眼,几乎以为神剑认主,要主动投怀,可嘴角笑意还未腾起,击打在膝盖上的痛意让他站立不稳,半跪在地。
打他的剑鞘则一个优雅转身,落在一旁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地躺着,明明该是个死物,可旁边的人看着,总觉得有一种晒着太阳懒洋洋吹口哨的姿态。
“肖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肖祁辰起身抬头,笑容优雅,避开了伶楚楚来扶的手。他转过头,看着椅子上的剑鞘,伸手抓了过去:“轻儿这是让我帮她看着剑鞘。”
可他手一伸,那剑鞘却像是有灵一般,慢吞吞地逆时针旋了一寸,恰恰避开了他的手。
椅子不平,又有风吹起,旁人看过去,就像是剑鞘被风吹歪了似的。
伶楚楚看了过来:“我怎么记得,俞道友这把剑鞘,最初是全黑的。”
神剑之事,越多人知道是非越多。
肖祁辰状若无意,伸出去的手将椅子边的落花拂去,笑了笑:“许是她用了什么术法,你们女孩子,一贯都喜欢些漂亮东西。”
“原来是这样。”伶楚楚唇角含笑,眼底却藏着讥诮。
两人说话间,俞轻和葛豪又拆了数十招。
七弦琴琴声清脆,却不是攻击的招数,葛豪弹的,反而是凝神静气之音。
他也一直没有正面接俞轻的招数,而是以避和躲为主,并无战斗之意。
“俞小友,剑修刚猛好战,老朽知道,只是你自去找剑修,为何非要为难我一个不善争斗的乐修?”
葛豪仍旧是闲适和蔼的样子,他扛着琴,随手拨弄,这番姿态,若是戴个太阳帽,拎个水桶,几乎都像是现代晃晃悠悠去钓鱼的大爷一般悠闲了。
“逞凶斗狠,戾气过重,小友还是多听听这静心之音,才能有所悟有所得。”
围观城民本来紧张“樱花节械斗之事”,如今见葛豪游刃有余,连个兵刃相触的声音都没有,放心之余,还有些对俞轻看不过眼的,便纷纷张口。
“不愧是葛城主,这什么小虾米,还敢在关公门前耍大刀!”
“这人前两天是不是冒充了白衣剑修了,真是好大脸!“
“嗜血邪修潜入城主府时,听说和她对上了,只怕她是吓尿了,自己跑了吧,哈哈哈!”
他们相对胆小,此前对俞轻身份不轻,并未发话,如今见她打不过葛豪,自觉已经拆穿了她的假面目,争前恐后的讥讽,生怕少说了一句落到了后面。
可不知为什么,那些最开始发话的不仅不加入他们,反而还用一种很是怜悯和幸灾乐祸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们。
这是什么眼神?
同一个问号冒出时,空中“叮”地一声,几乎要将他们的耳膜震碎。
剑气森然,无形利刃从四面八方打来,将他们笼罩在内,明明也有一些修行的人,可却连反击和躲闪都不能,眼见剑气袭来,只能惊恐地瞪大眼。
“嗖嗖”声中,他们的四面衣角全部被钉在地上,明明没有什么附着物,可却都陷入到土里,拽都拽不出来。
这时候,也没人有拽的心思。
腥臭混杂,有吓晕的,有闭嘴的,有捂鼻子,他们几乎要惊叫出声,一声轻灵女声,明明温柔绵软,却携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响在耳边——
“安静。”
俞轻一剑击出,面目平静,也有几分闲谈聊天的悠然:“你们太吵,我听不清琴音了。”
战局根本就不像大家想象的那般,俞轻不仅没有忙乱狠斗,反倒像是钓鱼大爷旁边拍皮球的小孩。
玩得又开心,又气人,可偏偏又叫人拿她没办法。
这下,整座城都安静了。
只剩下幽幽轻碎的琴音,洒在周身、耳边。
两人又对了几招。
渐渐的,葛豪不再笑了,他眼皮抬起来,慈眉善目褪\去,脸色有几分凝重和难看,城主府其他人察言观色,想要上前,可却发现,两人战局看似松散,却根本没有他们能进入的空间。
两人的战局,在俞轻的主导下,就这么不咸不淡、游戏一般地来来往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更多的,是俞轻的身上。
他们心中有同样一个疑问,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明明是要比剑决斗,可为什么要挑葛城主这样一个乐修?
强行出手逼人比斗,又为什么招招留手,像是在逗人玩一般,不出全力?
“找到了。”
俞轻突然笑了下,很轻很轻,却像是落在每个人的耳边、心间,羽毛一般轻巧。
伴随而来的,是极利极快的剑势,是低阶修士根本无法捕捉到的速度,直冲葛豪而去。
准确的说,是冲着葛豪手中的七弦琴而去。
不攻击人,反而攻击琴,这本就奇怪,可偏偏更叫人捉摸不透的是,葛豪却回身护琴,不迎击,而是要以肉身受俞轻这一剑。
这一剑灵气凶狠霸道,若是被刺中,只怕凶多吉少。
“快住手!”
有良善之辈,对双方都无恶意,自然不愿见这场景发生,咬牙就要冲入战局,可刚一迈步,细风轻柔拂过,他便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俞轻的剑,刺入了葛豪的心口。
“噗!”
鲜血喷溅,葛豪倒地,当即失了气息。
饶是这样,他仍然将七弦琴死死地护在身下,手指搭在琴上,就如同每一个真正爱琴之人,哪怕身死,也不愿爱琴受任何损伤,满是爱惜。
“啊!”
“她,她杀了葛城主!”
“魔女!魔女!”
这一刻,饶是之前深信俞轻身份,认为她不会无理取闹的城民,也目露茫然,无法接受。
葛豪是个亲民的城主,没什么架子,他是乐修,痴迷音律,得闲的时候,还会随意在街上坐下,给大家弹上一曲。谁家小孩满月,他也会去喝一杯满月酒,送上点薄礼。
樱城的很多人,年幼穿开裆裤满街跑的时候,都从他的手里接过糖吃。
这样活生生的影子,陪伴长大,就在身边的人,远比一个不确定的恩人,分量要重得多。
“呸!老子不管什么天罚了!她杀了葛城主,老子让她偿命!”
“什么狗屁白衣剑修,什么杀梅一的恩人,我他妈的真是瞎了眼,竟然跟着就信了,杀了她,为葛城主报仇!”
心怀善意的人一旦愤怒起来,便如同倾覆的洪水,远比恶意的蓄谋抹黑要恐怖得多,他们会将所看到的一切,都吞噬毁灭。
“坏人!”
俞轻垂眸,软塌塌的树柿子砸在脚边,周围溅起一摊黄\色的汁水。
挺恶心的。
她抬眸看向扔柿子的那个小孩,不赞同的说道:“浪费食物是不对的。”
那小孩有些眼熟,正是前两日在尚英楼,为了她朝着姒默扔鸡蛋的小孩。
俞轻默默无言,几乎有点怀疑,这孩子骂坏人是假,想扔东西是真。
“别听她废话,我们一起上,为葛城主报仇!”
人群激奋,俞轻面色却很平静:“就算你们一起上,也赢不了我。”
她只是在说事实,可听在樱城人耳中,则变成了挑衅。
人群瞬间炸锅一般,涌了过来。
俞轻侧身而立,目光扫过眼神游移的肖祁辰和浅笑而立的伶楚楚,成光剑向上,立在身前。
她左手点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叮——”
清脆剑响仿佛一块打破空间的小石子,冲过来的人一时滞住,呆呆地看着眼前。
葛豪的尸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坐在尚英楼前,身上没有一丝血迹、看戏般悠闲喝茶的葛豪。
茶盏中泛着热气,显然是刚泡好的。
樱城人与葛豪面面相觑,大脑均在这对视中当机了几秒。
也就是在这所有人都出其不意的展开中,俞轻一剑击出,葛豪桌前的七弦琴被刺了一个洞。
那洞位置偏门精巧,就在七弦琴侧面第二根弦偏下的地方。
众人不解,可葛豪的脸色却变了。
众目睽睽下,七弦合一,琴木凝聚,七弦琴竟然变成了一把细长的花剑。
花剑通体血红,血色沾染在桌上,竟将木桌腐蚀出一个深坑。
有氤氲的血红之气,从剑上泛起,像是贪食的恶狗嗅到了肉味一般,萦萦绕绕,顷刻之间袭向人群。
“噗——”
血气撞在乌金参半的剑鞘上,砰然溃散,那险被叼中眉心的小孩吓得掉了手中要扔的柿子,看着眼前剑鞘,“哇”地大哭起来,边哭还边哑声地对着剑鞘说了声“谢谢”。
剑鞘一扭,从小孩衣兜里,捞出一小块橙色麦芽糖来,垫在剑鞘上,落在旁边椅子上。
孩子妈妈慌忙护住孩子,看着剑鞘动作,愣了愣,半响从衣兜中掏出块更大的麦芽糖来,犹豫着放在了椅子上,往剑鞘那边推了推。
剑鞘没有动静。
后来,等到没人再注意它的时候,剑鞘尾端挪了挪,将那块更大的糖,护在了旁边。
血气溃散,灵性的胆怯,没再冲人,而是落在一旁尚英楼备好的活鸭上。
顷刻间,鸭子扭曲成干尸,身上褶皱泛起,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血液。最诡异的是,鸭子嘴巴微张,眼睛眯起,看过去,竟像是个笑模样。
与此同时,葛豪莫名一抖,脸上现出一副又满足又恶心的神情。
伶楚楚眼眸微惊,看向葛豪:“干尸化血,含笑而死,你是嗜血邪修?!”
“哈哈哈!”葛豪大笑,身份识破,也不再遮掩:“我——”
“你是我今日的对手。”
俞轻一剑刺来,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之间,今天得死一个。”
这一次,她不需再去听音探寻葛豪的剑藏在哪里,招数毫不留情,洋洋洒洒飘落的樱花雨中,明明剑势凶狠,可却像是一舞倾城倾国的仙女,美得夺目,叫人移不开目光。
樱城的人已从之前那高涨的情绪中恢复过来,无论是本就不服俞轻的,还是刚刚上头怼她的,这一刻都清醒的认识到一件事。
且不论俞轻杀梅一的理由,也不论她到底是不是那劈倒覆灭落霞楼的白衣剑修,她都是樱城众人确切的恩人。
若不是俞轻,只怕没有人能识破葛豪的真面目。
他们到死都想不到,原来让城民受苦,夜难安眠的嗜血邪修,竟然是他们当做亲人般爱戴的城主。
他们紧紧注视着两人的战场。
就连肖祁辰和伶楚楚,都未曾移开分毫目光。
葛豪是金丹修者,又有那把诡谲怪异的吸血剑,除了俞轻,没人能拦得住他。
今日,若是俞轻输了。
樱城便会成为一座死城。
肖祁辰看得目不转睛,他既担心俞轻输了自己性命难保,又被俞轻精妙绝伦的剑招所惊\艳。
身旁,伶楚楚声音压低,小声赞叹道:“俞道友这剑招真是妙极,肖大哥,她都是在环相宗学的吗?”
“也许吧。”
肖祁辰敷衍应着,心里却有了同样的疑问。
环相宗的剑法他很清楚,二流宗门,上不得台面,又怎么会有这般精妙的剑招。
俞湛玖虽是带艺入门,可他的剑招肖祁辰很熟,不及俞轻此刻所用的半分。
若说俞轻是跟谁学的……
他的视线落在了成光剑上。
这一刻,他甚至不关心生死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俞轻曾经那么听他的话,因为他一句软话央求,连从小佩戴、早已认主的灵犀珮都肯送给俞诗。
若是他重新求她嫁他,说上几句好话,让她把成光让给他,她是不是也会同意呢?
若是俞轻能听到肖祁辰的心声,就算她再不擅长世故情绪感知,也免不得会感慨一句“好大脸”。
不需要时弃之如敝履,需要时招招手就希望对方如同哈巴狗一样跑过来,哪怕是对狗,也没有这般轻贱。
在肖祁辰眼中,即使他已经感知到了俞轻的变化,他对她的态度,还是如同那过去的十年一般,高高在上般的施舍和俯视。
俞轻并不知他此刻所想,她集中精神,剑招翻飞,与葛豪拼斗。
葛豪算是个剑修好手,虽比不上俞轻,但他那把长得像是西洋剑的轻剑轻灵诡异,时实时虚,偶尔还会散出血气攻击,像是暗器一般,倒是吸引了俞轻的兴趣,因此耐着性子,多与他过上了几招。
现代灵气稀少,高阶修者都像是大熊猫一样珍稀,和俞轻同等级的岁数都是她好几个祖爷爷辈的,俞轻很难找到可以和她生死搏杀的磨练剑法的对手。
除了自己练剑之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进入虚空幻境中去练剑。
虚空幻境是一款游戏,据说是一个天赋颇高的器修,在网络小说中受到了启发,辞了本职007的码农工作,辅以练气和代码开发出了这款能让修者们好好打架,磨练技法的游戏,赚了个盆满钵满。
俞轻也是送钱的注册者之一,也是因为器修这段传奇经历,她后面在听到《娇软白莲就欠虐》里考据真实的传言时,才会选择去看书学习。
如今看来,穿过来刚满六天,总算正经八百的打了一次架,虽然将修为压制在了金丹,但也痛快,这一趟穿书,不亏。
“俞轻!你有这般能力,又何必和我过不去?”
葛豪却没有俞轻这般轻松,他本是想利用琴音构筑幻境,让城民来对付俞轻,浑水摸鱼的杀上几个人,再将脏水往她头上一扣,轻轻松松,皆大欢喜。
可没想到,俞轻不仅破了他的幻术,真打起来,他还打不过她!
便不得不开口劝她,想要讲和:“你我今日休战,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这樱城的城主,你想不想当,想当你就是了,或者,你想当哪里的城主,我都能让你当成!”
俞轻剑身一挑,逼退葛豪,看着他颈间血丝,神色冷淡:“若是昨日葛城主并未潜入城主府,也许今天我们还有得聊。”
“你这是什么意思?昨天发生的事情,怎么能倒回去?”葛豪不满道:“也是府内的人拿霍乱阵引我,我情急取血,没想到那房中是俞道友,只是,道友也没受伤,又何必非要与我争个死活?”
“左不过是个无名的修者死了而已,但那又不是我杀的,他和俞道友也毫无关系,这账也不该算到我的头上。”
“嗯,”俞轻连刺三招,话语平静:“赤霄不是你杀的,是我杀的。”
“至于算账,也不全是,我只是觉得,若你昨日不出现,他便不不必死。”
“你根本就是泄私愤!”
葛豪大怒,他成名已久,在樱城筹谋部署不短,一朝倾覆,本就有气,如今又被个小辈压着打,偏偏低声下气讲和了还被不讲理的给顶回来,气的眼皮都翘起来了。
“俞轻,你这是找死!”
轻剑旋挑,血影重重,葛豪聚剑在手,顷刻间有无数剑影在他身后闪现,每支剑上似有手指粗细大小的血蛇攀附,蜿蜒而上,吐着蛇信,血云压城,遮天蔽日。
葛豪似是放开了限制,不再留手,他哈哈大笑:“你当我真是怕你,我不过是在凝聚灵力,这招血丝蛇影,就连元婴修士都能杀,更何况是你这不知道靠什么邪药强提修为的小虫子!”
樱花凋零,迅速枯萎。
俞轻收剑而立,礼貌询问:“你说完了吗?”
她声音是那般的平静,甚至隐隐有几分对要糖吃的哭闹孩子的纵容,葛豪一滞:“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游戏里打最终boss时,他为什么总会说很多话吗?”俞轻好看的眉眼微弯,笑笑:“死到临头,说遗言的时间,总要给够的。”
“狂妄!”
葛豪这辈子受到的嘲讽都没有几天多,他手向下猛地一挥,漫天剑影便向着俞轻刺去。
俞轻站在那里,黑衣,轻剑,她的身后,是紧张却又众志成城、视死如归的樱城城民,这一刻,竟然没有人试图逃跑。
就连那些曾有恶意、心中不善的人,也只是与其他人一起移动,结成一面人墙,将孩子挡在身后。
肖祁辰蹲下身,右手触在地上,瞬间张开一道灵力屏障。
柔\软的小手搭在他的肩上,伶楚楚声音温柔却坚定:“肖大哥,我与你一起。”
肖祁辰心中微滞,勉力压下了丹田的痛楚,神念探入储物戒,搭在那枚戚仰醉送他保命的天级瞬移符上。
关键时刻,他可以逃走,连带着,还能救下伶楚楚。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葛豪的真面目,还要有人去揭穿才可以。
他不是逃,也不是怕死,他是要承载着众人的希望,痛苦的活下去,揭开葛豪的伪善,并且有一天为他们报仇。
肖祁辰微抬头,目光决然坚定,似乎心中所想,已经说服了自己。
他瞳孔中印着满天剑影,还有剑影之后,葛豪那疯狂的人影。
丹田的灵力边界正在迅速变窄,葛豪这个邪修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目光之中,那几乎融入天上乌云的黑色动了。
电光烁烁,少女冰蓝发带随风飘扬,像是整个世界唯一的光彩和亮色,她侧颜冰冷精绝,再也没有往日的柔\软和怯懦。
乌金参半的剑身闪着莹润浅淡的光,被她拿在手中,轻轻巧巧地画了一个弧。
“破。”
她嘴唇轻启,眼眸无情,如同掌人生死的神祗。
快逼到眼前的剑影猛地滞住,整个时空像是静止一般,连空气都不再流动。
“铮——”
剑鞘冲破他设下的灵气屏障,顷刻间到了少女身旁,正与少女收起的剑相合,两相配合,收剑入鞘。
如此同时,静置的剑影溃散,晶莹血红的碎片落下,和着鲜嫩的花瓣,像是下了一场梦幻美丽的雨。
“咔嚓——”
俞轻将流影石对上这一幕 ,轻轻按下,嘴里模仿着照相机的声音。
她一瞬间有些恍然,原来,曾经以为不重要也不留恋的现代生活,在生存了二十二年之后,还是会有一些习惯,遗留在记忆里,在不经意的松懈时间,冒了出来。
葛豪跪倒在地,刚刚俞轻那一剑,不仅破了他那一招,还击碎了他的丹田。
如今,葛豪满口污血,看着俞轻走了过来,状若疯癫,竟笑了起来。
俞轻低头看他:“你说错了,我不是狂妄,我说的是事实。”
“我不是泄私愤,我就是迁怒。”
“他死了,你陪葬。”
葛豪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血污堵住了气管,险些喘不上气:“俞轻,你以为你很厉害吗?和真正的力量比起来,你就是渺小的一粒虫而已——”
明明丹田破碎,可葛豪却全然不在乎,仿佛这对于修者来说毁灭根基的伤,在他眼里,就像是被纸划破了一个小口子,轻易便可修复似的。
俞轻神色淡淡,开口说道:“你说错了,应该是一只虫。”
葛豪:……
他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脸上和着血污,半人半鬼一般:“你就继续逞这口舌之快,下一次相见,你必定会死在我的手里。”
“樱花祭天罚是真的,它很快就要来了,我走了,你等死吧!”
俞轻皱眉,一道剑气打过去,可却穿过了葛豪的身体。
他人在那里,嘴中咬破了一道灵符,整个人化为虚影,明显是要逃走:“你和这座城的人,都一起……”
葛豪的话顿在口边,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腹部破裂的大洞,整个人连半个字都来不及说,从那个洞由内而外,被迅速吞吃腐蚀了一般。
连滴血都没有留下。
葛豪早就准备好的逃跑之法,却反而是要命的法子,他到消失前眼睛都是瞪大的,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完蛋了。
他原本躺着的那块空地上,只剩下了一个像是炭火画成的模糊纹路。
弯弯叠叠,只有半边。
俞轻歪头,只觉得这图案有些眼熟。
伶楚楚迈步过来:“俞道友认识这图案?”
“看着有些像千层饼。”俞轻认真道。
伶楚楚捂唇轻笑:“俞道友还是这般爱开玩笑。”
她垂眸看着那图案,声音仍旧温柔:“俞道友,葛豪并不是好对付的,你当时拔剑挑战,是心有胜算吗?”
俞轻摇头:“没有。”
伶楚楚眼眸闪了闪,声音微低了些:“那你不怕死吗?”
俞轻笑笑,她手指轻抚过成光剑身:“剑修死在追求剑道的决斗中,这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吗?”
伶楚楚转头,深深地看了俞轻一眼,似乎是在确认她这话的真假,半响,她突然展颜一笑,并没有往日完美的温柔,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笑。
“我不如你。”
她似在感叹,又似在对话。
“你救了我,以后我会还你一命。”伶楚楚神色认真。
俞轻却没有看她,她握紧了剑,刚刚放松的身体立刻绷紧。
有什么东西似乎过来了。
很慢,却带着无法抗衡和阻挡的力量,只是那其中剑意澎湃,叫她心脏血脉都为之震颤和兴奋。
成光微震。
伶楚楚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转过头 ,只见远处天空,乌云破开溃散,日光重降,一道剑气缓慢地推了过来。
这是……天罚!
这是怎样的一种力量,伶楚楚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在那道剑意之下,竟然完全生不出任何抵抗的心思。
莫说俞轻,就算整个修真界的人加起来,也接不住这一剑。
她偏头看去,俞轻已将剑鞘扔出,执剑迎击,面上毫无惧色,她确实如她所说,不惧生死。
剑气推过,明明力量摧枯拉朽般恐怖,却不伤城内分毫,渐渐地,所有的压力,都只凝聚在了俞轻一个人的身上。
周围城民压力顿轻,当即跪地磕头。
“樱神娘娘,求您开眼看看啊,这是樱城的恩人呐,还请您网开一面,收了这天罚吧!”
“樱神娘娘,恩人是为我们动的手,你要劈,就劈到我的头上来,让我替她死!”
无数城民冲上前来,他们越过怔然站着的肖祁辰,越过悄然回退的伶楚楚,挡在了执剑的俞轻前面,迎着剑气,再次结成一道人墙。
有时候,人类就是这般,赤诚却又愚昧。
明知道无法抵挡,明知道会死,平日里也不全是什么心怀天下的善人,可偏偏这一刻,却都抱着甘愿赴死的心,挡在了前面。
“让开。”
少女声音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