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做客
每天除了上课、做作业、刷题、考试外,似乎其余的一切都是不务正业且不合时宜的,我不太清楚是不是全国大多数未成年教育都是这样子的,但起码我自己身上是。尽管期间经过我的不懈努力,终于把不务正业的画画变成了主业,但对于绝大多数同窗来说,凭借我家乡那小镇般的县城能够给予我们这代人的唯一出路,也就只剩下读书而已。读书需要专心致志,画画也是,所以在完全没有自我意识地花掉了人生的前十八年后,我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情智似乎也因此受到了一些影响:我似乎没办法及时地通感别人的喜怒哀乐,甚至也没法果决且准确地传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不过幸运的是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些在高考前失落掉的部分,之后在大学期间会被逐渐填补起来。而在这方面我的的确确算是幸运了,因为比起那些上新闻头条,上校园墙被“社死”的人而言,我填补这些遗憾的手段很温和也很平淡,这也让我一直得以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来经历这一场考验,而我也争气的及时通过了,甚至没被绝大多数人诟病,也没给母校摸黑。
随着假期最后的时间也在欢愉中消散,我也如约到了该返校的日子。不过这一次的返校却让我头晕眼花,因为期间我是带着病痛,准确来说是肠胃感冒继而引起的发烧在奔波着。
在假期的最后一天里,因为受到叔叔那边亲戚的邀约,所以我们便跟着去感受了一波正儿八经的清真宴席。由于弟弟已经开学上自习去了,所以赴宴的人也就只有叔叔、小姨和我了。
叔叔本是回族,但却不是那种很具有宗教气息的穆斯林,他唯一遵循的教义也就只有自己不吃猪肉而已,而且对吃猪肉这件事甚至都不曾约束过身为汉族的小姨,也不曾约束过同样身为回族的我弟弟。不过既然是去赴回族村的宴席,那么席上铁定是不会有猪肉的,倒不是我们对猪肉有什么执着,只是我需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脑子里得有根弦,别到了之后胡说八道说错话、报错菜名被撵出来就行。
在叔叔下班后,我们便在下午的艳阳中驱车赶往了澄江大营村的清真寺。我没打听具体是什么事由,但从叔叔和小姨的对话中也能猜出大概是叔叔家亲戚的闺女结婚了,由于那个称呼很民族化,所以我也忘了具体是怎么称呼的,隐约好像是叫“伊达”还是“拉达”这样子。不过在叔叔简单给我们解释了一下这个称呼所代表的亲戚关系后,我才知道,那个亲戚大概就等同于我们汉族里的三叔或是三舅的样子。
随着从公路转入乡道,我们也终于扭进了村子里。村子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全是那种伊斯兰的建筑,反而全是平房,所谓的“入乡随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又在村里辗转了一阵子后,我们便在乡政府里停好了车。由于是婚庆,所以怕人多停不了车,所以接下来的路程,我们便选择了步行前往。
远远的便能看见一个水泥的广场横亘在参差的房舍之间,广场旁边则是左右各竖着一个篮球架,而架子之间,由绿白两色搭配而成的圆顶建筑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看着空荡的广场我不禁感叹,显然,就仪式和人数上来说,回族的婚礼似乎并没有汉族人那么盛大,所以一路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拥挤,只是时不时有吃完饭的人走出来,与叔叔彼此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后便离开了。
随着我们走近了之后,我才注意到了在清真寺的门口站着几个人,一个披着紫色头纱的年轻的姑娘,一个裹着头的老婆婆,还有一个带着回族帽的老公公。由于回族的装扮裹得比较严实,所以我也看不出什么来,我也不喜欢一直盯着人家看,所以便把头扭开了。只不过叔叔和小姨却亲切地过去打了招呼,所以我也只能象征性地过去笑了笑。由于叔叔和他们对话的内容与之前遇到的那几个人也大同小异,所以我也没当一回事,便在人家热情的招呼下跟着叔叔进了清真寺。
刚进入寺里,嘈杂声便响了起来,因为人数不算太多的缘故,所以在偌大的寺里依旧显得有些冷清。寺里此时基本上就成了摆桌子吃饭的地方,这种操作其实跟我家当地结婚迎宾摆的宴席差不太多,无非就是寺里的地面是瓷砖而已。尽管热闹程度不像我家当地婚庆那么喧嚣,不过此时的寺里基本上也算是座无虚席了,不知道是不是赶巧的缘故,我们一进来就被迎宾的大叔领到了一张空着的桌子旁,而我们见状自然也丝毫不客气地按着大叔的指引便坐了下来。我不太清楚他们的习俗是怎么样的,于是也只能一直对着笑脸相迎地大叔说着谢谢。
坐好了之后,大叔便起身去迎宾了,由于只有我们四人,所以为了避免尴尬,叔叔便向我们解释道:“这个清真寺其实通常就是办客招待(红白喜事)用的,偶尔会有村里的孩子来这里做礼拜(跟着主持念念经之类的),然后主持便会给他们几块钱买糖吃。
很早以前的话清真寺还充当着幼儿园的作用,主持就相当于老师,所有的课程科目都由主持教授,比如读书认字之类的,所以以前的人还能看懂回文。但现在农村改革了之后,也不让寺里的主持教小孩读书识字了,各村镇都必须建幼儿园,家里有小孩的也必须上幼儿园,如果不上话教育局就得派人下来游说,一直说到去为止。所以清真寺也就变得冷清了。”叔叔一边笑着一边给我们继续讲述道:“其实回族婚礼并不像汉族那么隆重,所以看着规模排场也没有那么大。”
这时小姨插嘴道:“那怎么没有见到新娘子呢?”
“你不是见了嘛!”叔叔一脸诧异地回答道:“刚刚一进门看见的那个披着紫色头纱的就是。”
我跟小姨闻言都惊了:“那个就是了!?”
“是呢嘛!不然你们以为他们是搞什么的?站在门口玩儿呢噶?”叔叔尴尬地笑着说道。
“我还以为他们也是来吃饭的。小马庆鸡贼得很,都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小姨皱了皱眉头说。(叔叔汉姓为忽,马庆这个名字似乎是他母亲那边的姓,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
“我以为你们知道来着。”叔叔无奈地笑了笑说。
……(此处省略他们两口子拌嘴内容一千字)
闻言后我也朝四周看了看,见到墙上正中心的位置贴着一串大大的回文,于是便问叔叔说那写的是什么意思。
叔叔看后尴尬地笑了笑说他也看不懂,但是一般情况下清真的餐馆里面挂的那些都大同小异,要么是《古兰经》里面真主说的话,要么就直接挂的是“真主安拉”。而就在我们寻思为什么没吃饭的人了,就我们四个人也不可能摆一桌的时候,刚刚接待我们进来的大叔已经端着一托盘的菜肴朝着我们走了过来:“马庆,你们下班太晚了,我估着也不会再有人来了,我给你们摆上吃了算了。”
叔叔见状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就是只有我们三个我们也得吃饭,所以便应了声好。
其实就菜肴来说,我觉得跟我们汉族的差别也不是很大,只不过他们桌上没有猪肉而已,就菜品的话比如说牛肉冷片、牛肉汤,白切鸡,凉拌花菜、红豆汤等等,其实都是云南各地“通用”的吃法。不过出门前小姨就曾叮嘱我跟叔叔说要多吃点冷片(又叫凉片,酱牛肉切成片蘸料吃的一种菜肴),回族的冷片怕是要正宗一点,所以要趁着做客的机会多吃点。
我当时对此自然是无语地笑了,叔叔也只能用“呵呵”戏谑地回怼着。
而就在摆好了菜我们正要动筷的时候,我才发现刚刚一直忙前忙后的大叔此时却站在桌子旁边看着我们吃。我对此一愣,正想开口,小姨却抢先一步说了让大叔跟我们一块儿吃,大叔却说他吃过了,而就在我们一脸懵的时候,叔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对着大叔说道:“叔叔你先去忙就行了,我们不用招呼,我们自己来就行。”
大叔闻言也是一愣,笑着说了一句:“你们有事叫我”后便稍作离开了。
这时叔叔才对我们解释道:“回族的做客跟你们不太一样,期间是需要这么一个服务员一样的人一直在桌旁边给我们添菜添饭的。而且吃剩下的还会给你打包,让你带走拿回家吃。”
小姨对此则是一边啃着鸡肉一边说道:“害怕了(方言用语,可以理解为表达强调的语气词),吃饭的时候旁边站个人不觉得难受噶?”
叔叔笑着回道:“不觉得嘛,只是你们不习惯。”
“习惯你的狗头,习惯不了,我们汉族就习惯自己吃自己的。”小姨也笑着怼道,说完还转过头问我习不习惯。
我说感觉有点怪,可能是没经历过这种操作。
“噶看见了小马庆,全国人民都觉得怪,就你这个老回子觉得舒服。”小姨闻言又开启了拌嘴模式,而叔叔自然也不甘示弱,于是这整顿饭的时间里,我也就完全被淹没在了他俩的拌嘴中。
过了片刻后,刚刚的大叔又走了回来,看看我们吃光了什么后便给我们加了菜,而这时其实我们也吃得差不多了,那个大叔见我们吃好了便招呼着让人拿个袋子过来,就在我一脸无奈中,他把剩下的菜舀到了袋子里,让我们带回去。
而期间小姨和叔叔则是一直在说要这个、不要那个,这个回去还有人吃,那个基本没人吃,拿回去扔了可惜了,而这一波操作属实也让我觉得无话可说,不过那个大叔倒是没说什么,乐呵呵地按照他俩的吩咐做着。这是什么?典型的吃不了兜着走?而后我便在一脸尴尬中拎着大叔给我们打包好的菜,跟着叔叔和小姨走出了清真寺。
走进了广场的光晕里,我转过身看着在夕阳中愈发苍白的寺,遥遥地对着里面的人和一切说了句谢谢,用叔叔他们的话说,就是谢谢真主安拉赐予我们食物。
不过孔子说过“非其神而祭之,谄也。”其实这说的想必便是我这种“墙头草”,所以我的报应很快就来了,就在那天晚上,我拉肚子就拉了七次,甚至在后半夜的时候突然发起了烧。而结果也只能用打摆子的手颤颤巍巍地拿着手机给叔叔打了个电话,而叔叔闻言后也火速给找了两片药喂我吃下,那一夜才算是在煎熬中勉强睡下。而当早上约莫六点半闹钟响了的时候,我从汗水湿透了的被褥中艰难地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然处在了浑身酸痛之中。因为今天是返校的最后一天,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去赶回学校的航班。
小姨起床后听闻了我昨晚的状况自然是担心不已,但我也只能安慰道这只是小意思,没问题的,我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只是头有点晕罢了,我回北京吃点药就好了。而小姨见我态度坚决,所以闻言也只能火速翻找出了两盒感冒药让我收好。实话实说,我人没在学校,请假也不方便,况且开学季的机票那么贵,我是死也不愿意退改签的,所以在我的坚持下,我们还是出发前往了机场。
小姨一直是个感情丰富的人,每次送我都会泪流满面,这次加上我病怏怏的样子,更是不例外,而叔叔则是一直催促她,赶紧让我进安检了,再等一下我就赶不上了。叔叔对我的情感自然也跟小姨一样,只不过感性的部分由小姨完全承担了,那他就得维持着理性的那一部分,其实在我心目中,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比叔叔好的男人了,甚至我扪心自问也不可能做到他那样。
在跟小姨和叔叔郑重地道别了之后,我转过身走入了安检通道,其实告别小姨和叔叔,对我而言就跟告别父母是一样的,甚至是尤有甚之,所以他们对外也宣称我是他们的孩子,而我对外也说他们是我父母。其实从我家里的边陲小镇出来时,我没感觉自己有这种背井离乡的怅然感,反倒是此时出现了这一种异样的落寞,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耐人寻味。大概是我心里早已默认这是我的家了,所以到了此刻才滋生出了真正告别家乡和家人的离人情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