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边的家
随着时间临近下午五点,灼灼的日光也终于有所收敛,闷热的空气也随着周围暧昧的昏黄光线而逐渐冷肃了些许。在街人逐渐散去之时,我也接到了奶奶喊我回家吃饭的电话,于是与发小在街口晒得干皮撩草的一天也随之落下了帷幕。
我骑着电驴飞驰在回家的路上,四周不断往身后退去的是熙熙攘攘、有说有笑的游人。此时他们脸上洋溢着的快乐,也许是一年中难得的一次,也可能只是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次,但无论是哪一种,似乎都无法感染到与此格格不入的我。
回家后我迅速停好了电驴,回头见大家依旧是各忙各的:爷爷奶奶和叔叔正在院子里洗菜,大傻则是躺在他们旁边睡着觉,不时探出狗头看一看是否有不要的肉制品废料,能给它进行“回收”。而堂屋前,小姨依旧在手机上卖着线上课,堂屋里弟弟则是在打游戏。似乎大家都正沉迷于自己手头的工作,我见状也只好沉迷于自己的“作业”了。
在跟大家逐一打了招呼后,我见没什么需要我的,于是就进屋画作业了。大概两个多小时后,随着太阳悻悻地落山,大傻突然地鹊起,大家才终于等到了父母回来时熟悉的货车声。片刻后,随着引擎的声音戛然而止,母亲略带沙哑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母亲一回来自然是热情洋溢,咋咋呼呼的跟家里人打着招呼,当然时不时的还得再飙上几句喝骂大傻让开的话。毕竟狗子就是狗子,只要家里人一回来就往身上爬的习惯是到死也不会改的,况且加上大傻本就是中华田园犬和狼犬的串串,所以生活习惯自然不像是贵族犬,摸爬滚打是它的常态,这也导致了它本身就带有一种让人嫌弃的狗臭味。也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大傻其实并不是很受家里女性的待见。随后进门的父亲这方面依旧显得有些木讷,也就淡淡地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后就径直去后院洗澡了。
眼见父母已经到家,于是早已做好的丰盛的菜肴也随即被端到桌上,就在我胃口大开正要吃起来的时候,爷爷奶奶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自然知道他们是想让我去喊我父亲快一点,而我也只好悻悻地放下碗筷,到后院去喊了父亲一声。在得到意料之中的父亲的回应,让我们先吃不用等他之后,我便回到了饭桌上继续大杀四方。兴许是今早的那一顿素宴的确太不禁饿的缘故,所以今晚我第一次吃了那么多,撑得肚皮圆滚滚的,而我吃饱后也识相的率先离开了“战场”,抽出椅子坐到了一旁。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随着父亲洗好了加入饭局,饭桌的话题突然就变成了全家一起规劝我母亲过年就应该休息几天。而小姨见状也立刻诚挚地邀请母亲去她家里转转。毕竟这个打算和提议有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母亲一直都以做生意为由拒绝了。闻言后,母亲本来还有些摇摆不定,就在这时父亲便及时开口怂恿了一把,说他反正也得回去那边看望一下他的父母,做生意母亲一个人去也太辛苦,就休息几天,跟着小姨去玩几天也好。又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母亲最后才总算是咬牙同意了这个提议。对这个结果,全家自然是高兴的,毕竟打我三年级开始到现在也已经是十几年了,母亲根本就没出过远门,撑死也就是在临近的市里转转,还是一日往返的那种,所以这次足以算得上是头一遭了。
不过去小姨家这件事,不管如何撺掇,父亲依旧表示说他不去,理由自然是因为每年过年他都要回娘家看看。虽然父母每五天就得回那边家里赶一次集,但大过年回去意味总是不一样的,尤其是现在,自打我舅舅倒卖高速路上的etc磁卡被捕了“二进宫”之后,二老基本上可以说是孤苦伶仃,所以父亲回去陪着也是做子女的人之常情,于是我们也不好再勉强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思乡心切,还是怎么的,在大家吃完饭后,父亲就迫不及待地开着小车回他父母家了。原本大年初二回家拜年也算是我们这边的习俗,但父亲每年基本上大年初一晚上就回去了,也正因为这件事,奶奶一直都表示出极大的反感,因为初二早上根据我们当地的习俗,在去了山神庙祭祀完毕之后,还得回来祭拜一下车子,以求保佑车主出入平安,而父亲这一举动显然就是绝了祭拜车子的这个活动,所以奶奶平日里但凡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就一直说我父亲是“山上人肠子短无家教”。不过也好在父亲回去拜年基本要到大年初七、八才会回来,所以期间这几天家里的气氛也会变得稍微缓和一些。
按理来说我跟母亲本应该跟着去的,但父亲当时以小姨一家回来,让我和母亲在家陪他们为理由,拒绝了我和母亲的陪同。想也知道,带着我跟母亲这两个拖油瓶,他自然会觉得不太“自由”。不过实话实说,我也的确不想去待那么久,因为那边的爷爷奶奶家算是真正的山区了,偏僻得基本上要什么没什么。虽然小时候假期常常会被父亲送回去,但自从我初中之后,就基本上只是以看望老人的名义当日回去当日回了,兴许是父亲怕我回去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跟那边的爷爷奶奶说吧,毕竟我父亲本身也不是什么善茬,年轻时候吃喝嫖赌也算是无不精通,而且大概也不太明白什么叫做孝亲敬长,经常与这边的爷爷奶奶发生一些矛盾也不知道退让,甚至逼得爷爷奶奶给他下跪磕头求他做个人的事也不在少数。不过说到底,父亲回去那边至少还可以去打麻将,而我要是去了是绝对是受不了的,毕竟我也已经不是那种漫山遍野地去找菌子、找橄榄的年纪了。而且其实我始终感觉自己跟父亲那边家人不是很处得来,甚至是十分的尴尬,最要命的地方在于,我实在是没办法理解他们那边家里人的脑回路,明明也算是一个县里的人,但感觉思考问题的方式就像是两个相反的极端。
其实如果真要提一嘴那边的家史的话,那边的爷爷本来是我们县城里某银行的股长,当时也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单位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甚至后来在退休前能够一手将他的大儿子,也就是我舅舅安排进了信用社,将我父亲安排进了银行当会计,这都可以说是当时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高薪职业了。(当然,他们也的确是有这个资历,毕竟都是函授毕业,但在中国的人际关系中,很多同样有资历的人往往缺的就是一个引路人,只不过是以我爷爷的条件,自然能够充当了这个身份罢了)。而这一切原本可以说是被我爷爷安排得明明白白,就这职业,哪怕放到今天都足以算得上是金饭碗了,尤其在这种小镇里,绝对是人上人的身份和地位了。但这一帆风顺的路途中当德不配位的时候则必然会有变数,而其中的变数就出现在我舅舅和父亲身上——入职了还没几年,舅舅便因为挪用公款去吃喝嫖赌而导致被捕,最后的结果当然就是锒铛入狱了。也因为这件事,原本临近退休的爷爷在替他把挪用的钱补上之后,自然也就无颜立足于单位,于是便以病休的理由提早退休,回了现在穷乡僻壤的家中。说实话,其实倒也不是他在县里没房子,只是可能经此一事后让爷爷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所以始终过不了心里那关,便一直以躲避的姿态“隐居”了起来。
原以为终于算是摆平了一尊佛,不过令人没想到的情况又发生了,当我舅舅那边的事总算是消停了之后,我父亲这边又因为打麻将赌钱,欠了一屁股债,甚至最后只能拿着我母亲这边父母的房产证去抵押,就这还不算,甚至最后还因为这件事导致了被迫“下岗”,被单位用买断工龄的方式解雇,甚至把退休补贴全部拿去还账都还尚且不够。说来也算是讽刺,我小时候在别人眼中的家庭富裕,实际上却早已千疮百孔,所以贫穷可谓是一直伴随着我的整个童年。而且这事最有意思之处在于,由于当时那边家里因为舅舅的事基本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再加上父亲是“给出来”的儿子,所以那边家里自然就不打算给他什么支持,而这也导致最后还债的事自然就被逼得落到了母亲的身上,也因此我父母才只能被迫继承了这边爷爷奶奶摆路边摊的家传“产业”,一直持续至今。
而我家的房产证最终被赎回来的时,我也已经上初中了。不过也就是从还完账的那一刻起,我父亲又一次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烂泥扶不上墙”——隔三差五他便拿着存折消失一段时间,至于是吃喝嫖赌还是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由于当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有驾照,所以家里赶集的这种经营模式也随之受到了很大的障碍,也因此母亲又只能挑起大梁去学了驾照。其实就生活经验而言,但凡出现女强人的家庭,往往都是因为男方实在是太不争气,乾道失衡才会导致坤道失序。而也正因为这种种缘由,所以打小我家里的气氛就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尤其是父亲在家的时候,家里所有人一时间都像是绷着一根弦一般令人窒息,当然这也变向的成为了让我背井离乡跑那么远上学的原因之一。
不过由于我当时还不是风水先生,所以只是觉得也许这就是命,是老天爷对我的一种考验,也是对家里的一种考验,尤其是当舅舅那一家似乎可以说成是生来就是为了与公检法硬杠的时候,我便更是如此觉得。自舅舅第一次进去了之后,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哥也因为吸毒的事被先后两次弄进了戒毒所,要不是我舅妈的父亲算是当地知名的老中医,还有点积蓄,估计他们一家的这辈子也就算翻篇了。当然不得不说的是,期间我父亲也本着所谓的兄弟情义断断续续地接济了他家很多很多。
而这看似电视剧般的狗血情节,在我成为风水先生不久,回那边拜年时才算是看出了端倪。其实绝大多数人,尽管不一定懂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想大概都能猜到些许,的确是那边房子出了问题——房屋本身就建在了“鹤立鸡群”的高台之上,而且正好被夹在了两条路之间,最要命的是还处于三条路正冲的口子上,由于房屋地基高,所以本身就风大,而堂屋又恰好正对着风口,围墙还正好就不够高,挡不住风,所谓的破财局和刑煞局一次性都给犯了,所以能熬到今天其实也算是不枉先祖的一场造化了。不过虽然我能看出来,但令人失望的地方也在于除了搬家外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足以改化的办法,毕竟这在我看来已经不是随便动点方位就能挽救的格局了,这得是上辈子造了多少孽才会被上天在冥冥中安排的活地狱啊。而且这个方法此时显然是没法实现的,除了二老寿终正寝外,想让他们搬出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我后来也只能旁敲侧击地跟父亲说了一下,建议他回去把围墙打高一点,起码别让风灌进堂屋了,能救一点是一点吧,但能不能听进去就是他的事了,毕竟我成了这么神神道道的一个人,我家里人是不知道的,我也不想跟他们说,毕竟人无知而无畏,知其不知而生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言归正传,以上的这些自然与我还没什么关系,毕竟家里的掌舵人还不是我,我说了也不算,正所谓人各有造化,将行之人除了自己醒悟而外,换作其他人来是谁也救不了的。
见父亲备好了见面礼开车回去了之后,母亲也叮嘱我让我赶紧收拾一下行李,明天一早在结束了大年初二的祭祀仪式后,我们这边也要出发了,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早去早回,尽量也别耽误她赚钱。我对此虽然无语,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能劝得动她出去玩几天就已经是破天荒了,还能奢求什么呢。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倒是也不禁让我一懵,虽然离我开学还有十多天,但这一走其实就意味着我得告别家乡了。因为到了玉溪后,我肯定是直接就从昆明出发回北京了,不可能再舟车劳顿地特意回来一趟伤精神了。倒也不是对自己家乡有多么的不舍,只是以前待惯了倒也不觉得,现在偶尔回来一次,觉得这种小县城的宁静其实也别有一番风味。到这时我方才知道,原来把熟悉的东西变得陌生,其本身就是一种耐人寻味的情怀。
不过对于母亲的决定我也没多说什么,因为如果我不去的话,母亲铁定是不会去的,所以我也只好匆匆回了房间收拾行李。同时也赶紧掏出手机跟发小和胖鲨各发了一条消息说我要回昆明了。
发小对此突然的变故自然也是一愣,不过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一星期后他也得回昆明上学了,于他而言,只不过是觉得这个假期我俩就学了个车,至于游山玩水的事倒是一点也没涉及到,对此有些遗憾罢了。毕竟我与发小打小就喜欢纵情山水,再到处拍拍照片,除了现场作诗而外,说实话我俩的游历生活跟古代的文青比起来兴许也没太大区别了。
而另一边的胖鲨见此则是回了一句:“这年过得好耍了嘛!”她这用词我一看就是过年玩得挺开心的,所以也没多说什么,就回了句“我去收拾一下,你先自己玩一下”就匆匆结束了对话。看着满屋子的回忆,我突然不知道想带点什么,于是就选择了除了生活用品外,其余的什么也不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