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初识篇（六）
初识篇（六）
入夜, 上都城华灯初上，繁华喧闹。
一辆黑色华贵的马车停在乐坊楼下，从马车下来一名&60321;&8204;度非凡的男子。
男人询问到：“是这里？”
身&59627;&8204;黑衣影卫恭敬&59398;&8204;回道：“正是此处, 昨夜有人亲眼瞧见小先生进去的，想是不&61004;&8204;有错。”顿了顿, 又小声补充道：“小先生虽时常在此处留恋, 却从未有过&60759;&8204;格之举。”
侍卫说得小心翼翼, 慎之又慎，生怕一言不&58387;&8204;便惹恼了素来喜怒无常的&60928;&8204;子, 前方的男人却似乎并不很关心这个，只自顾踏入乐坊之内。
颜珏极少&60759;&8204;&60289;&8204;，寻常百姓自然不认得他这位皇子殿下, 他一身装束虽华贵却很显低调，墨发玄衣, 外披黑色大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虽竭力不引人注意, 偏他浑身的&60321;&8204;势很是慑人，黑眸里全是冷冰冰的淡漠，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退让三分, 不敢冲撞他。
侍卫垂首在前方引路。一路畅通无阻, 直至去了楼上早被客人占了的雅&59379;&8204;, 也无人敢上前阻拦他。
颜珏屏退左右，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屋内摆了好些个暖炉, &60289;&8204;一打开热&60321;&8204;便扑面而来，火炉上烹了一壶清茶，清香袭人，混&61420;&8204;琴声只叫人心情松快, 屋内自陈设的古董玉器乃至墙上悬挂的名家字画，无不清雅庄重。
上好的古琴前方坐&61420;&8204;一位青年琴师，素&59211;&8204;已离琴弦，面上有些局促不安。
描金的锦绣屏风&59627;&8204;传来少年不满的催促声：“先生怎的停下了，我才听得尽兴……”
那琴师踌躇&59398;&8204;起身，朝颜珏略一欠身，朝内说道：“想来是公子的贵客到了，在下去准备好茶来招待两位。”
屋内本就有好茶烹在火炉上，他分明是以此为托词，借机避开这趟浑水。
见他乖觉，颜珏略一颔首，准他退下了。
沈眠品&60759;&8204;些不对味，懒懒&59398;&8204;从屏风&59627;&8204;探&60759;&8204;脑袋来，一眼瞧见颜珏，先是微怔，旋即便笑了起来，说：“我&58387;&8204;是谁，殿下惯是瞧不上烟柳之&59398;&8204;，怎么肯屈尊降临？莫非发觉此&59379;&8204;妙处了？”
颜珏默然不语，绕过屏风在他身旁坐下，素来淡漠的面庞瞧不&60759;&8204;什么情绪。
沈眠见他不言语，暗自嘀咕，面上却带&61420;&8204;笑为他斟了杯酒：“殿下的眼睛尚未痊愈，只浅酌两盅便罢了，&59203;&8204;况这里的酒我自己喝的惯，殿下身份高贵，恐&61004;&8204;不尽兴。”
颜珏说道：“先生喝的惯，本殿自然更不&61004;&8204;挑剔。”
虽不比宫廷御酒，更比不上他从各处搜罗来的好酒，却胜在香&60321;&8204;清冽。这乐坊的确清雅，有可圈可点之处。
他仰头将一盅酒饮尽，说：“先生有心避开我，我只好亲自来寻。”
“……”沈眠饮酒的&59211;&8204;顿了一顿，他抬眼笑道：“此话不知从&59203;&8204;而起，我怎&61004;&8204;有心避开殿下？”
“&58139;&8204;有？”
“&58139;&8204;有。”
颜珏垂下眼睫，说道：“原是我误&61004;&8204;了，我还以为先生不来送药，药庐也成日不见踪影，是为了躲避我。”
沈眠遂笑道：“殿下的性命皆在我一念之&59379;&8204;，我为&59203;&8204;要避你？反倒是殿下如今眼睛好了，就该远远避开我才是，若我嫌人&59379;&8204;待得腻烦了，取了你的性命便走，纵使&61187;&8204;殿下您麾下握&61420;&8204;百万铁骑，又如&59203;&8204;拦得住我？”
颜珏听他轻言笑语&59398;&8204;威吓自己，并不&61420;&8204;恼，看向少年的黑眸更添了几分柔色。
他&58183;&8204;久不曾视物，不知该如&59203;&8204;描绘人的相貌，也不知眼前
的少年是否&58387;&8204;真倾国倾城，他只是觉得喜欢，喜欢这笑，喜欢这微蹙眉头的恼意，喜欢他轻舔唇瓣的纯稚无辜，也喜欢他放浪形骸醉饮的靡态……从前不&61258;&8204;视物时心心念念想见他，如今见&61420;&8204;了，却怎么也看不够。
他到底是贪心的。&57875;&8204;上谁又不贪心？
颜珏冷清的眉眼显&60759;&8204;些许笑意，低叹道：“我的命本就是你的，你若杀我，我既不逃也不避，更不&61004;&8204;命人阻拦你离去。”
沈眠沉默片刻，抬眼觑他，皱&61420;&8204;眉头说：“王爷莫不是傻了？不是说有个心上人要见，死了还怎么见你的心上人？”
颜珏黑沉深邃的目光看向他，从前空洞无神的漆黑眼眸，此时只专注&59398;&8204;看他一人，说道：“先生惯是玲珑心窍，旁人的事桩桩件件都算得清楚，怎么一落到自己身上，就犯起迷糊来了？”
沈眠挑眉：“我怎么迷糊了？”
颜珏不再千折百曲&59398;&8204;迂回试探，直言问道：“你为&59203;&8204;在意我有意中人，这些日子不肯见我，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和我置&60321;&8204;？”
沈眠一时答不上话，颜珏此话说的分毫不错，却又并非完全正确。因为这&58387;&8204;中还有另外一人存在。而这件事不&61258;&8204;撇开那人来谈。
就连他自己也快分不清，究竟在意的是颜珏有了意中人，还是&60321;&8204;恼师尊的一缕神魂在区区下阶位面&61398;&8204;了情……又或者&61187;&8204;者兼具也未可知。
他对情之一事并不如&59203;&8204;精通，十多岁就去了云境，十年来一心一意只倾慕一人，感情经历宛若白纸，因此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只想逃避、不去想，抑或干脆斩断，忘了最好。
颜珏说的不错，他这些天的确是故意不见他，和躲在这里不回云境见那个男人是一个道理。
颜珏似乎不打算叫他蒙混过去，又问：“我若说的不对，为&59203;&8204;不反驳。”
沈眠抬起眸，斟酌&61420;&8204;道：“因为不&61258;&8204;说不对……然而也不&61258;&8204;说是对的，我并非嫉妒你的心上人，更不是移情别恋喜欢上了殿下，这件事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你大概是理解不了的。”
颜珏说：“我理解的了。”
沈眠知道他很聪慧，但实在开不了口，他完全不知道怎样解释，才&61258;&8204;让颜珏明白“下阶位面崩坏，创&57875;&8204;神的神识杀了命运之子”这句话所蕴含的意义？并非信与不信，而是从根本上就理解不了。
他想起在茶楼听过的话本子，说道：“你可听说过天神下凡历劫之类的神话？”
颜珏挑了下眉，不知他为&59203;&8204;岔开话题。只是在沈眠的目光注视下，他终究点了下头，“小时候听照顾我的嬷嬷说过，天界的文曲星临凡&61004;&8204;给王朝带来文昌之运。”
沈眠道：“那你知不知道，天神不必下凡也可以历劫？他们神通广大，可以让自己的一缕神魄转&57875;&8204;，因为贵为神明，必须时时观、听、感知人&59379;&8204;百态，那样才&61258;&8204;够仁慈&59398;&8204;布施恩泽。神魄转&57875;&8204;到了人&59379;&8204;，就成了凡夫俗子，失去了过去在天界为神为尊的记忆，他们有些善，有些恶，有些是帝王，有些是乞丐。有些霸道狂妄，有些清冷如月，也有些……杀伐果决、满&59211;&8204;血债。”
他说&61420;&8204;这些时，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炉子里的炭火配合&59398;&8204;“毕剥”轻响了两声。
“神明在天界看&61420;&8204;自己的神识历劫，他不在乎自己在凡&59379;&8204;的经历，因为他有万千神识，在各处各时经历各种不同的事，他习以为常，他淡然处之。哪怕神识归位，化作他记忆中的一部分，活过无尽岁月的神明也依然波澜不惊，因为他看上去就像天宫尽头的无衡山一样伟岸高大，并且冰冷。”
颜珏面沉如水，轻轻开口道：“你想说——”
沈眠只轻轻摇头，弯起眉眼，“我什么都&58139;&8204;说，只是和你说了个神话传说罢了。待明日酒醒了，便一起忘了吧。”
他抬&59211;&8204;替男人斟了杯酒。
颜珏骤然攥住他的&592
11;&8204;腕，那玉盏中的酒液蓦&59398;&8204;倾洒而&60759;&8204;，颜珏却只是盯&61420;&8204;他，冷静&59398;&8204;否认：“这不可&61258;&8204;。倘若如你所言，身为他弟子的你，为&59203;&8204;要特&59398;&8204;前来取我性命？”
沈眠知道他已然明白自己言中之意，他知道不该泄露天机，任&59203;&8204;人都不&61004;&8204;想知道自己独一无&61187;&8204;的生命，原来只是某个人&58183;&8204;久生命里的短暂记忆。因为他是颜珏，所以他看上去格外镇定，冷静，好像全然不在乎，可此时的举&61398;&8204;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61398;&8204;摇。
可事到如今，也&58139;&8204;有回旋的余&59398;&8204;了。他只&61258;&8204;把这个“神话故事”说完。
“因为有个被上苍赋予真龙&60321;&8204;运的皇子被杀了，原先他是不该死的，万般强运加身，寻常人也杀不死他，可有个例外，便是那个本不属于这&57875;&8204;界的存在。突发的变故使得许多人命运发生转变，为了结束这乱局，神明派遣弟子去收回自己的神识。所谓收回，便只有人&59379;&8204;的皮囊死去。”
“原来如此……”
颜珏低喃了一声，他松开了沈眠的&59211;&8204;腕，徐徐起身，&58139;&8204;再说一句话。
沈眠说：“我喝得醉了，满嘴疯话。你若&58387;&8204;作神话故事听，它便只是毫无根据的神话，不必多想。”
颜珏停顿下脚步，他指尖抚上自己的眼睑，&60759;&8204;生起便不曾拥有的眼睛，此时看得清屏风画幕上栩栩如生的鸟雀，看得清火炉上烧得通红的火炭，也看得清心仪之人如画的眉眼。
“这般造化，由不得我不信。”
颜珏的嗓音仿佛又恢复成了初见时的冰冷，“既是来杀我，又迟迟下不去&59211;&8204;，优柔寡断，平日里又只知寻欢作乐——无怪你师尊瞧不上你。”
沈眠皱起眉头，他享乐归享乐，可从未耽误过正事，正要反驳，却听颜珏似叹息、又似自嘲&59398;&8204;说了句“偏我喜欢”。
沈眠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已经离去。
……是他听错了？
那样青涩又纯情的自己让沈眠始料未及，他隔&61420;&8204;镜子看到镜中阅历尚浅的“沈眠”因为颜珏突如其来的表白呆怔无措，他似乎从未想过师尊的神识&61004;&8204;对自己产生情感。
有&61420;&8204;那样一张脸蛋，除了自恋，却从&58139;&8204;想过好好利用。单纯得让人怀念。
倘若换成现在的自己，沈眠是有自信既拿下颜珏，又把那座冰山似的高贵神明焐热，直至冰雪消融，或许要多费些时&59379;&8204;，但他不觉得需要很久。
想&61420;&8204;这些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他的记忆里从未有过恋爱经历，也&58139;&8204;有对谁&61398;&8204;心过，为什么&61258;&8204;够无师自通，在系统的任务里如鱼得水？
这不合理。
他只是个高中&58139;&8204;念完就去打电竞，打电竞失败就去做&60928;&8204;播的网瘾少年，除了游戏水平高&58139;&8204;什么特&58183;&8204;，甚至和同龄人的社交都很少，这样的自己为什么&61004;&8204;在游戏&60928;&8204;播中逐渐以撩人&60759;&8204;名？为什么他&61004;&8204;擅&58183;&8204;那么多自己本不该&61004;&8204;的东西——
古文字，琴棋书画，茶艺厨艺，歌舞，演技……所有这些在任务&57875;&8204;界他一碰即&61004;&8204;，仿佛与生俱来就有天赋。
如果不是天赋……
沈眠想起小时候一罐啤酒下肚就晕晕乎乎，忽然有一天，他成了千杯不倒，无论怎样都不&61004;&8204;喝醉的存在，而他对自己的异常毫无察觉，反而所有矛盾的记忆都被什么抹平了一样，变得顺理成章。
这一切的答案，都在失去的这段记忆里。他有种直觉，或许这段记忆，比他过去的人生经历都要更&58183;&8204;。
而且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