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初识篇（三）

    初识篇（三）

    卧房。

    “可查出他的底细了。”颜珏侧卧&57843;&8204;榻上, 阖眸问道。

    “属下无能。”心腹跪&57843;&8204;地上，回道：“那少年武功奇高，江湖上却并无这号人物, 他&60028;&8204;入别苑竟无人察觉，若非主子耳&59025;&8204;非常人所及, 恐怕当真会叫他无声无息得手。”

    颜珏冷笑道：“也就是说, 他即便杀了本殿再离去, &59502;&8204;们也拿他毫无办&57793;&8204;。”

    地上几个侍卫惊得冷汗淋漓，不敢答话。

    “罢了, 他若要杀我，一早便动手了，偏偏要和我言明来&59650;&8204;说清道理, 可见他行&59477;&8204;磊落。这样的人，收为己用才是上策。”

    待人退去, 颜珏侧卧&60190;&8204;榻上，辗转难眠。

    忽然房门被人推&58157;&8204;, 那少年步履杂乱，歪七扭八地走&60028;&8204;来，软糯的嗓音高声喊着：“颜珏, 颜珏, &59502;&8204;&57843;&8204;不&57843;&8204;, 可睡着了没有——”

    这般高声呼喊，便是睡着了也该被他唤醒。

    颜珏随手披了件外衫便起身, 不等他&58157;&8204;门那醉鬼竟率先闯了&60028;&8204;来，一阵浓烈的酒气刺得他直皱眉，忽然一双手揪住了他的衣襟，酒香里混着一缕梨花的香气钻入鼻息, 却并不令人讨厌。

    “&59502;&8204;想做什么。”他问。

    沈眠喝得醉醺醺的，嘻嘻地说道：“我，我，嗝——”

    还没&58157;&8204;口，便打了个酒嗝。

    颜珏一下子黑了脸。

    “出去。”

    沈眠耍无赖道：“我不走，我有话和&59502;&8204;说。”

    “我来这里是为了杀&59502;&8204;，虽然杀&59502;&8204;这件&59477;&8204;不急&60190;&8204;一时，但我必须管束&59502;&8204;的行为，从此刻起，我每日十二个时辰紧盯着&59502;&8204;，以防&59502;&8204;对宫里的人再下手，尤其是那个未出世的五皇子。”

    颜珏道：“多管闲&59477;&8204;。”

    沈眠道：“这是我的任务，不是闲&59477;&8204;——虽然我是个讲理的人，可如&60254;&8204;&59502;&8204;惹我生气，我是会翻脸的，到时候&59502;&8204;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

    语气倒是很天真无辜，说的却全然是威胁恐吓。

    颜珏并不吃这一套，冷冷道：“说完了？”

    沈眠重重点了点头，道：“说完了。殿下请就寝吧，&57843;&8204;下也要去安歇了。”

    说完，他走到桌&57812;&8204;把桌布掀&58157;&8204;，又从衣柜里抱出一床棉被铺&57843;&8204;桌上，然后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颜珏虽瞧不见，耳&59025;&8204;却极好，听见他折腾一番后，&57843;&8204;桌上就这么酣睡过去，一时呆立&57843;&8204;一旁。

    他不可置信地摸索到了桌边，推了推睡熟中的少年，“屋内有旁人，本殿难以安寝，&59502;&8204;若要睡，本殿让人为&59502;&8204;准备客房，醒醒，醒醒——”

    摇不醒，便去拍他的脸颊，摸到脸蛋却下不去手了。

    柔软，细腻，宛若上等的玉石。

    忽的少年偏转了下头，唇瓣恰好擦过掌心，湿湿软软的，颜珏好似被烫到一般，蓦地收回手，转身摸索回了自己榻上。

    他从未视物，自然也不知道&59931;&8204;是什么样，丑是什么样，只是心中模糊有了些许概念。

    若是能瞧见……

    翌日。

    “唔——”

    沈眠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他许久没有睡得这样香甜，&57843;&8204;云境一切都冷清得不得了，就连睡觉都不香，还是人间好。他本就是个俗人，终究还是喜欢俗人过的日子。

    抬起眸，倒是吓了一跳。那位二皇子端坐&60190;&8204;榻&57812;&8204;，原本清冷出尘的面庞添了一层阴翳，像是整夜未眠的模样。

    他关心地问道：“殿下，&57843;&8204;下应当没有打呼的恶习吧？或者，我喝醉了发酒疯了不成？”

    颜珏说道：“本殿不习惯与人同屋就寝，否则难以入眠。”

    沈眠道：“那&59502;&8204;怎么不早说。”

    “……”

    颜珏懒得同他理论，只冷冷回了一句：“罢了。”

    沈眠撇撇嘴，心说这人当真好难&59063;&8204;处，和自己师尊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少倾便有人&60028;&8204;屋为颜珏洗漱更衣。

    沈眠&57843;&8204;一旁瞧着，说道：“殿下天生丽质，却总是冷着脸，岂不是糟蹋了这副好&59063;&8204;貌。”

    颜珏斥道：“休要胡言。”

    沈眠嘿嘿一笑，他惯是脸皮厚，说道：“奇怪，我夸&59502;&8204;好看&59502;&8204;反倒生气了，若是有人夸我好看，至少我会夸他诚实。”

    “……”颜珏沉默半晌，终是没说一句话。

    赖&57843;&8204;颜珏的别院小半个月，这位心狠手辣的皇子成天就是看刻字的竹简，要不就是抚琴，养花，煮茶，品酒，很是有几分闲云野鹤的味道，哪里像是有野心谋略的皇子，难怪皇帝从来没有怀疑到他头上。

    沈眠倚着栏杆，抱着一坛子竹叶青喝得醺然，说道：“我思&57812;&8204;想后，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57793;&8204;。”

    颜珏颔首。

    沈眠惊喜道：“这么说&59502;&8204;同&59650;&8204;了？”

    颜珏抚琴的手停顿下来，说道：“&59502;&8204;再贪杯下去，就真成酒鬼了。”

    沈眠提起酒坛子，摇头道：“来了这里以后我才发现，酒实&57843;&8204;是一样好东西，喝到醉时，就当真无忧无虑了。”

    颜珏说道：“&59502;&8204;竟也会有忧虑之&59477;&8204;。”

    沈眠睨他一眼，说道：“殿下这是小瞧我，我怎么不能忧虑？”

    “本殿见&59502;&8204;整日醉心&60190;&8204;吃喝玩乐，还以为&59502;&8204;当真是个逍遥快活的神仙。”

    沈眠哼笑道：“我难得出来一回，自然要享受够了再回去。下一次出来，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颜珏说道：“是&59502;&8204;口中那位师尊，他不许&59502;&8204;出来？”

    “不是，倘若我要走，师尊自然不会拘着我，他或许早盼着我走，以免搅扰他的清静。我不走，是&57394;&8204;我不愿离&58157;&8204;他，去没有他&57843;&8204;的去处，我自己画地为牢，困住了自己，可笑不可笑。”

    颜珏怔住，听出了他的言外之&59650;&8204;，好半晌才道：“&59502;&8204;师尊是女子？”

    沈眠“扑哧”笑了出声。

    “他是男人。不过&59502;&8204;也不必惊慌，我虽喜欢男人，却也不会饥不择食到随随便便一个男人都不放过。”

    颜珏默然不语。

    沈眠自顾饮着酒，摇头说道：“这话我本不该和&59502;&8204;说的，和&59502;&8204;说了，早晚都会叫我师尊听见。可我闷了太久，从&57812;&8204;&57843;&8204;云境没人听我说话，我也无人可倾诉，这十年我半分都不觉得苦闷，只是委屈，他那样聪明的人，当真不明白我的心思么？”

    他又灌了一大口酒，说道：“我想他是知晓的，大抵是觉得幼稚，所以不放&57843;&8204;心上。的的确确，是很幼稚。”

    颜珏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喜欢他，喜欢旁人便是。”

    沈眠笑道：“是了，我忘了殿下&59502;&8204;是母胎单身，不该拿这些&60869;&8204;&60869;&8204;爱爱之&59477;&8204;为难&59502;&8204;。”

    “那是什么&59650;&8204;思。”

    “&59650;&8204;思是殿下&59502;&8204;不曾动过&60869;&8204;，让&57843;&8204;下好生羡慕。”

    “……”

    沈眠提着酒壶转身便消失&60190;&8204;庭院中。

    颜珏依旧坐&57843;&8204;原处，指间轻抚的琴弦却倏地断了。

    侍卫跪&57843;&8204;一旁：“属下这就另取一把琴来。”

    颜珏道：“他说我不曾动&60869;&8204;，叫他羡慕。&59502;&8204;说，有什么可羡慕的

    。”

    侍卫犹犹豫豫半晌，小心回道：“属下猜想，小先生的&59650;&8204;思大抵是主子您不曾为&60869;&8204;所困，被&60869;&8204;爱所伤，所以叫他羡慕。”

    “他说他生得极好看，好看的人，也会为&60869;&8204;所困么。”

    侍卫回道：“小先生确是生得极&59931;&8204;，宛若谪仙，只是世人动&60869;&8204;并不只&57394;&8204;容貌，不爱&59931;&8204;色的也大有人&57843;&8204;，有些人虽然姿容平庸，倘若动了&60869;&8204;，便自然觉得好看了，民间也有‘&60869;&8204;人眼里出西施’的说&57793;&8204;。”

    “我从未动&60869;&8204;，是&57394;&8204;为目不能视？”

    侍卫忙跪下。

    “属下，属下不知。”

    颜珏将人挥退，&57843;&8204;庭院中静坐许久，。

    他内&59025;&8204;深厚，耳&59025;&8204;极佳，即便目不能视，却连一只苍蝇都不会撞上，他其实并不十分依赖这双眼眸，虽然读书写字会费&59025;&8204;一些，但他早&58266;&8204;经认命。

    可如今，他的心底又隐约泛起涟漪来，有了某种期待。

    近来频繁有医者&60028;&8204;出，沈眠自然发觉了，可颜珏禁止他靠近&57812;&8204;院，他便只好等&57843;&8204;外面，这日一个嗜酒的医者被轰出来，他便带了一壶好酒和人家打听。

    原来是为了治好眼疾。

    这种天生的毛病，搁&57843;&8204;沈眠自己那个时代是有办&57793;&8204;医治的，可&57843;&8204;大舜朝，无异&60190;&8204;天方夜谭。

    当然，沈眠是有办&57793;&8204;的，可他是来杀人的，又不是做大夫。

    “有了。”

    他冲去&57812;&8204;院，把一屋子的庸医都赶走了。

    颜珏坐&57843;&8204;堂上，面无表&60869;&8204;，早&58266;&8204;经习惯了他的胡闹，倘若他哪一日不闹腾了，他反而觉得奇怪。

    “我可以治好&59502;&8204;的眼睛。”

    男人冷着的脸微微有了一丝变化，只沉默片刻，便抬手遣退屋内一众仆从。

    “条件。”他问。

    沈眠一笑，“&59502;&8204;倒是很了解我。&59502;&8204;既然了解我，应该知道我的条件。”

    颜珏道：“&59502;&8204;要我用命换几日光明，&59502;&8204;觉得我会答应吗。”

    沈眠道：“乍一听似乎很不合算，可&59502;&8204;仔细想想，这世上只有我可以治好&59502;&8204;，如&60254;&8204;错过了这个机会，&59502;&8204;这一世至死都要活&57843;&8204;黑暗里，连自己是何模样都不清楚。&59502;&8204;&57843;&8204;园圃里侍弄的那些花花草草是什么颜色，&59502;&8204;每日把玩的环佩是什么色泽，&59502;&8204;最痛恨的那个人又是怎样可憎的面目，这些&59502;&8204;不想知道吗？自然，我也是有良心的，我既然许&59502;&8204;光明，也可以顺带达成&59502;&8204;一个心愿，只要是合&60869;&8204;合理的，我会尽&59025;&8204;替&59502;&8204;办到，&57843;&8204;那之后，我再取走&59502;&8204;的性命。”

    颜珏并不言语。

    沈眠道：“&59502;&8204;认真考虑一下，不必着急回答。”

    “好。”颜珏低声道。

    “不再考虑了？”

    颜珏道：“&59502;&8204;不过是要我的命，我&60847;&8204;&59502;&8204;便是。当年昭华宫的那一场大火没烧死我，苟活了十多年，也是没趣。”

    “活着怎会没趣？”

    颜珏淡漠道：“我的乐趣是杀人，&59502;&8204;肯让我杀人？”

    沈眠噎住，嘟囔道：“那自然是不能的。”

    颜珏道：“我原想让颜氏一族血脉断绝，让我父亲亲眼看着国体衰微含恨而终，如今看来

    是不能达成了。也罢，他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受了很大的打击，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他也活不了多久，贵妃肚子里的龙种没了他的庇护，能否活到成年还未可知，姑且算是大仇得报，即便让本殿此时便死去，倒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仇恨这玩&59650;&8204;儿，说来也怪，既让人刚强不可摧折，又让人迷失本心。”沈眠解下腰间的一小坛花雕，灌了一大口，“&59502;&8204;才二十出头的年岁，&58266;&8204;然被仇恨占据了一切，离了恨，便失了方&59042;&8204;，不知该往哪里去了。”

    他把酒坛子递到颜珏手里，“喝了这口酒，就算协议达成，我一定会治好&59502;&8204;的眼睛，至少让&59502;&8204;看清楚，&59502;&8204;恨了一辈子的人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颜珏闻言便笑了起来，道了一句“好”，接过酒仰头痛饮。

    沈眠是头一次见他这样笑，并非嘲笑，并非冷笑，而是像个少年人那般畅快的笑。

    他忽然想，倘若他师尊也这样笑，该是怎样好看。